在我生命中很長一段時間,只要一提起桑葚,立馬想起來的就是魯迅,想起魯迅的那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進(jìn)而想起了課堂。 記憶中,當(dāng)年凡是選入語文課本的魯迅作品,似乎都是要求背誦的,待遇與李白、杜甫或者唐宋八大家相同。我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在一個明亮的上午,班主任兼語文老師讓全班所有的同學(xué)一個接一個站起來背誦:“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云云,有些背的流利順暢一氣呵成,充滿了學(xué)霸傲視群雄的自信,而有些則背的結(jié)結(jié)巴巴,宛如便秘,面孔上布滿了生無可戀的哀傷和對人生的懷疑。 可以說在我學(xué)到《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篇課文之前,對于桑葚基本沒什么特殊印象,大約也就是因為這樣的背誦,當(dāng)然還有接下來的仿寫,才使我對文中這種叫做桑葚的果食有了深刻的記憶——當(dāng)然還有這篇文章在同一段中提到的何首烏與覆盆子——至少從這一點來看,我即使在小小年紀(jì),而且還是在班主任兇神惡煞的目光之下,也仍然能對食物的描寫充滿憧憬與熱愛,天生就具有了一個優(yōu)秀吃貨的潛質(zhì)。
不過也是因為這篇課文,使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隱隱覺得,桑葚這種東西主要產(chǎn)于內(nèi)陸,和新疆關(guān)系不大,而且應(yīng)該也味道一般,因為魯迅在文章中清清楚楚的寫到,百草園中的覆盆子“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遠(yuǎn)?!薄热粠е嵛兜母才枳佣家壬]匚兜馈昂玫眠h(yuǎn)”,那么桑葚大概味道也就等而下之,不甚可口了。 我對桑葚的這種認(rèn)識直到遇到了吐魯番后而徹底被改變,準(zhǔn)確的說,是遇到了吐魯番的桑葚后被徹底顛覆。 當(dāng)我在吐魯番的桑樹底下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著桑葚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么些年來,我竟然一直都被魯迅誤導(dǎo)了:桑葚不僅僅是吐魯番乃至新疆大面積種植的水果之一,而且,至少吐魯番的桑葚味道甘甜如蜜,完全就是一包偽裝成桑葚的糖漿,覆盆子這樣的,大概能被吐魯番的桑葚輕輕松松的甩出好幾千里地。 大約也就是從前兩年開始吧,吐魯番高昌區(qū)每年的五月都會搞所謂的桑葚節(jié),后來又升級為桑葚季——反正按照我的理解,“節(jié)”通常也就那么一兩天,而“季”則可以由著性子延長,當(dāng)然主要是由著桑樹的性子,只要桑樹上還有著桑葚,那么就一直是“季”。 然而我在吐魯番搞這個桑葚節(jié)或者桑葚季之前,就已經(jīng)多次在每年的五月去吃那里的桑葚了,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那真是一段好時光,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人少,不像現(xiàn)在的桑葚季,每個桑樹下都有一窩如狼似虎的吃桑群眾,恨不得將桑葉也一并吃光,事實上,在穿過高昌區(qū)的312國道路旁的一片桑樹,每年桑葚季都會被專程從外地——主要是烏魯木齊趕來的吃桑群眾洗劫一空,基本上是見了桑樹就上,充滿了蝗蟲般橫掃一切的氣勢。 后來吐魯番的杜師傅跟我聊起桑葚季,說他烏魯木齊的一個戰(zhàn)友,在桑葚熟了的時候,連著三個周末都跑來吐魯番吃桑葚:“我一連陪了他三個周末?!倍艓煾嫡f。
當(dāng)然對當(dāng)?shù)卣畞碚f,我說的好時光恰恰不是好時光,當(dāng)?shù)卣匀皇窍M]丶緛淼娜嗽蕉嘣胶?。不過好在桑葚在吐魯番遍布村落田間,有著眾多的桑園,足以應(yīng)付每年洶涌來襲的吃桑群眾。 2015年的時候,我在高昌區(qū)戈壁村的花園湖桑園里,便明顯感到園子里的桑葚遠(yuǎn)遠(yuǎn)少于前一年。當(dāng)時我問桑園的主人吾斯曼為什么今年的桑葚感覺沒有去年的多。 吾斯?jié)M淡定的眺望著那些桑樹,慢悠悠的對我說:“昨天,這個園子里一天接待了1萬多人?!?/p> 吾斯?jié)M的花園湖桑園也叫桑湖園,種植著70畝的各種桑樹,據(jù)說有著五六種的桑樹,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里面的桑樹并不是一般人們想象的那么高,而是非常低矮。這就是說,碩果累累的桑葚唾手可得。大約也是這個原因,2015年的吐魯番桑葚季開幕式就是在他那里,因而也就造就了上萬人采摘桑葚的奇觀。 不過2015年我去那里的時候,雖然這個園子里已經(jīng)被上萬的群眾掃蕩過了一遍,但依然能夠收獲豐厚,和我同去的一對夫婦便在一天之內(nèi)采摘了二三十公斤的桑葚,志得意滿,滿載而歸,顯然遠(yuǎn)遠(yuǎn)值回了20元的入園費。
而更多生長在吐魯番村落中的那些桑葚,如果你去采摘的話,則連20元都能省去,只不過沒有花園湖桑園那么集中和便于采摘罷了。 我最早在吐魯番去采摘桑葚,就是在火焰山下的一些村莊中,比如一個叫做吐格曼買里的村子,翻譯過來就是水磨村的意思。那個村莊在深深的溝谷之中,泉水淙淙,綠蔭環(huán)繞。最初的時候,我們在老鄉(xiāng)家房前屋后的桑樹下來回溜達(dá),心存顧忌,只是簡單的摘上一二嘗鮮,沒想到在一棵桑樹下剛采了幾顆,便過來一位老鄉(xiāng),操著生硬的漢語說:“這棵桑樹嘛,桑子不好?!比缓笾钢椅莺蟮囊豢蒙湔f:“那棵,甜?!?/p> 接下來的事情立刻就朝著愉快的方向迅猛發(fā)展,我們不僅爬上了人家的屋頂大摘特摘,還往往能得到村中兒童的幫助,自告奮勇的幫我們采摘。 后來同行的幾個伙計不僅鉆到老鄉(xiāng)的人堆里去看斗雞,和老鄉(xiāng)打成一片,甚至還有兩位伙計興致勃勃的參加了老鄉(xiāng)的一個婚禮,雖然這二位伙計一句維吾爾語也不會說,但是重點是會吃就行,因此回來后兩個人紅光滿面,一個勁兒的說婚禮上的抓飯味道真是不錯。
不過鄉(xiāng)村中的桑葚雖然可以隨意采摘,但是都相對分散,而且樹木高大,采摘起來相對困難。因此我一直沒有明白為什么吾斯曼的花園湖桑園的桑樹都那么低矮,而且花園湖桑園中的桑葚更為突出的特點是比一般桑葚相對“結(jié)實”的多,而并非如一般桑葚那樣一觸即碎,因此這些桑葚便更易于采摘保存。大概這是因為這里的炎熱與桑葚的高含糖量,才使得桑葚果肉柔韌吧。 在吐魯番我曾經(jīng)見過有一種桑葚果實滾圓,色澤鮮紅,吃到嘴里非常之酸,而且果汁不僅十分充沛,且宛如鮮血,因為孩子們常常將這種桑葚的果汁涂抹在手上和唇間,制造“鮮血淋漓”的感覺,頗為奇特——有人說這是一種藥桑,有獨特的藥效。 但對我來說,還是喜歡吃那些超甜的桑葚,其實真要讓一個人放開吃的話也吃不了多少,還是因為太甜,我第一次在花園湖桑園就是因為吃了太多的桑葚,整整一天滿口都是桑葚的味道,差不多連飯都省了。
今天越來越多的人們已經(jīng)知道,吐魯番不僅有著甜美的葡萄,更有著如蜜的桑葚,吐魯番的桑葚季也迎來越來越多的游客,在吐魯番,一年四季也都能買到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制作的桑葚汁和晾制的桑葚干。從某種角度上來看,桑樹廣植在吐魯番,或許正是絲綢之路在這個交匯點上的一種遺存和象征,隱約提示著人們,絲綢這種因桑葉而誕生的織物,曾經(jīng)通過這里走向了整個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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