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線是《紅樓夢》的一大特點。伏線不僅使《紅樓夢》變得更有趣味,而且使《紅樓夢》在文理上前后呼應,更成一個整體。
伏線分好多種,有詩詞類伏線,謎語類伏線,話語類伏線,情景類伏線,借用戲劇內(nèi)容類伏線等。下面說一下情景類伏線,重點圍繞寶玉和眾女兒的一些情景來說一下。
1.麝月
情景:(麝月)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釧,打開頭發(fā),寶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第二十回)
寶玉鏡前給麝月梳頭,這一情景既可以看作寶玉體貼女孩,喜在內(nèi)幃廝混,更可以看作是夫妻(妾)關系異常親密的一個生活場景,只有當夫妻關系異常親密時,丈夫才可能給妻(妾)梳頭,晴雯的話亦是提示,“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這一情景在晴雯眼里就是一副夫妻(妾)的生活情景。
這個情景作為伏線,暗示后來麝月作了寶玉的妾。這段情景文字附近的兩個脂批也揭露了這一預示:
一.“襲人出嫁之后,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后云“好歹留著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批語出處:晴雯笑道:“你又護著。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闭f著,一徑出去了。)
二.“全是襲人口氣,所以后來代任?!保ㄅZ出處:麝月道:“你既在這里,越發(fā)不用去了,咱們兩個說話頑笑豈不好?”)
從這兩個批語可以知道:襲人出嫁后,麝月做了寶玉的妾,服侍寶玉寶釵。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情景類伏線。
2.晴雯
情景:晴雯忙忙走進來取錢。一見了他兩個,便冷笑道:“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寶玉笑道:“你來,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沒那么大福。”說著,拿了錢,便摔簾子出去了。(第二十回)
這一情景伏的是:后來晴雯果真沒福(做寶玉的妾)。
晴雯原以為“大家橫豎是在一處”,即晴雯認為將來也是要做妾的,從賈母的話可以看出:“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呢。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么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br>
正因為晴雯“心比天高”,“風流靈巧招人怨”,被王善保在王夫人面前告倒,蒙冤而死(“壽夭多因誹謗生”),自然愿不得償。
3.襲人
情景:寶玉玉函互換汗巾子,寶玉給玉函的是襲人的汗巾子,玉函給寶玉的是大紅汗巾子,這大紅汗巾子又被寶玉給了襲人,這等于是玉函襲人互換汗巾子,寶玉只是一個中間人。
這一系列情景伏的是:玉函襲人有姻緣。這個暗示已非常明顯,不必多講。
題外話:賈蕓小紅因墜兒做中間人而得以互換手帕,與此情景類似,亦是伏賈蕓小紅有婚姻之緣。
4.寶釵
情景:寶玉穿著銀紅紗衫子,隨便睡著在床上,寶釵坐在身旁做針線,旁邊放著蠅帚子(第三十六回)
需要先說說襲人。
看一下第三十六回說到的月例:王夫人問道:“正要問你,如今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鳳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兩?!焙笥终f至“晴雯麝月等七個大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一吊”------這樣王夫人做了決定:“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里,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襲人的月例就成了“二兩銀子一吊錢”,因為姨娘的月例是二兩,大丫頭的月例是一吊,襲人的月例似乎是姨娘和大丫頭的月例相結合的一個產(chǎn)物。從月例看身份:襲人即使姨娘的身份,也是大丫頭的身份,有點不上不下,不倫不類。這種情況可以用后文來解釋:鳳姐道:“既這么樣,就開了臉,明放他在屋里豈不好?”王夫人道:“那就不好了,一則都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三則那寶玉見襲人是個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倒能聽他的勸,如今作了跟前人,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如今且渾著,等再過二三年再說?!?br>
由此可見:襲人的地位已是姨娘的身份,只是沒有名分,因此可以將襲人和寶玉看作夫妻(妾)關系。至第五十一回麝月已戲稱襲人為“花大奶奶”了。(麝月道:“花大奶奶還不知擱在那里呢?)
接下來的一個情景就是對這種關系的暗示:“寶玉在床上睡著了,襲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針線,旁邊放著一柄白犀麈?!边@個情景既可以看作仆人為主人趕蚊子,更可以看作夫妻(妾)的一個生活場景,是與襲人“準姨娘”的身份相符合的一個場景。
下面來說寶釵。
寶玉午睡,襲人坐在寶玉身旁做針線,趕蚊子,寶釵來,襲人走,“寶釵只顧看著活計,便不留心,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見那活計實在可愛,不由的拿起針來,替他代刺。”這樣寶釵便替代襲人重新構成和襲人一樣的情景。這亦是一個情景類伏線,伏的是寶玉與寶釵有婚姻之緣。這也合“金玉”之說,也符合《紅樓夢曲》之終身誤: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
正是這個象征著夫妻關系的場景,林黛玉見了想要取笑,湘云見了則替寶釵回避。(林黛玉見了這個景兒,連忙把身子一藏,手握著嘴不敢笑出來,招手兒叫湘云。湘云一見他這般景況,只當有什么新聞,忙也來一看,也要笑時,忽然想起寶釵素日待他厚道,便忙掩住口。知道林黛玉不讓人,怕他言語之中取笑,便忙拉過他來道:“走罷。我想起襲人來,他說午間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們那里找他去。”林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兩聲,只得隨他走了。)
后面寶玉的夢話(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亦和這個情景的寓意是相聯(lián)屬的。
5.黛玉
情景: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里,那邊去老老實實的坐著,咱們說話兒。”寶玉道:“我也歪著?!摈煊竦溃骸澳憔屯嶂?。”寶玉道:“沒有枕頭,咱們在一個枕頭上。”黛玉道:“放屁!外面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著。”寶玉出至外間,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臟婆子的?!摈煊衤犃耍犻_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請枕這一個。”說著,將自己枕的推與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來,自己枕了,二人對面躺下。
這一個情景看來似乎寶玉黛玉有夫妻之象,因為兩個人都“睡”在一張床上了,但同床卻不得共枕,有一句俗語:千年修得共枕眠,就是說夫妻的,因此這還是預示著寶玉黛玉沒有婚姻之緣。黛玉之于寶玉,是來還淚的,合“還淚之說”(第一回),亦合《紅樓夢曲》之終身誤里的話: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6.湘云
情景:第二十一回,湘云來到賈府,黛玉湘云同居一室,一大早,寶玉就跑來了,見湘云已梳完了頭,便走過來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頭罷。”湘云道:“這可不能了?!睂氂裥Φ溃骸昂妹妹?,你先時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寶玉道:“橫豎我不出門,又不帶冠子勒子,不過打幾根散辮子就完了?!闭f著,又千妹妹萬妹妹的央告。湘云只得扶過他的頭來,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總角,只將四圍短發(fā)編成小辮,往頂心發(fā)上歸了總,編一根大辮,紅絳結住。
這一情景與寶玉鏡前給麝月梳頭是相似的,亦伏寶玉湘云有姻緣。
后文第三十一回,寶玉因湘云有一金麒麟,寶玉亦擇了一個金麒麟,后來湘云與翠縷論“陰陽”時在薔薇架下?lián)炝艘粋€金麒麟(寶玉丟的),“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語,正自出神,忽見寶玉從那邊來了”,這個情景散發(fā)出的“意味”更加明顯。
第三十一回的回目亦可佐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雙星,指牛郎織女星,因此“雙星”含有夫妻的意思, 即伏寶玉湘云后來是夫妻。
7.妙玉
情景: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訪櫳翠庵,寶玉去妙玉耳房內(nèi)蹭茶吃,妙玉“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遂又尋出一只九曲十環(huán)一百二十節(jié)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大海出來------妙玉執(zhí)壺,只向海內(nèi)斟了約有一杯。寶玉細細吃了”
這個情景似乎也是一個伏線,如果寶玉吃了那只“綠玉斗”里的茶,那寶玉妙玉后來可能有一段姻緣故事,但寶玉沒有吃,而是用的那個“九曲十環(huán)一百二十節(jié)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大海”,這說明寶玉與妙玉“無緣”,這也合《紅樓夢曲》之世難容(說妙玉)里的話:王孫公子嘆無緣。
8.王夫人
情景:第四十一回劉姥姥進大觀園,“且說賈母因覺身上乏倦------自己便往稻香村來歇息------王夫人打發(fā)文官等出去,將攢盒散與眾丫鬟們吃去,自己便也乘空歇著,隨便歪在方才賈母坐的榻上,命一個小丫頭放下簾子來,又命他捶著腿,吩咐他:'老太太那里有信,你就叫我。’說著也歪著睡著了。”
這個情景和“寶玉睡覺,襲人在旁邊做針線,后寶釵來------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位置上的更替”,這里伏的是:賈母死后,王夫人“繼”了賈母之位,即王夫人成為榮國府的女性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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