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優(yōu)游自得的哲理
《外篇·卷五中·第十三·天道·二》
引言:為什么說“天道無為”?因為“天不產(chǎn)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彼^“天不產(chǎn)”是說“天道”是規(guī)律,是法則,它不管具體的東西,但是萬物必須遵守它的規(guī)定,遵守它的法則,正因為如此,萬物才是變化無窮的。所謂“地不長”,是說地沒有私心,它是包容的,孕育的,博大的,不管什么都長,長什么都是蓬蓬勃勃的。人也孕育,動物也生長,狼蟲虎豹,魑魅魍魎,都包容在內(nèi)。帝王無為,就是做帝王的,能安定、能靜篤,能隱忍,能包含,有定力,有公心,能用人,能按情況而定,不主觀武斷,不飛揚跋扈,不意氣用事,不心血來潮,不朝秦暮楚,如此才能統(tǒng)治天下。 如何才能“無為而治”呢?就是要效法“天道”。具體而言“效法天道”就是要“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疤熳鸬乇啊保皇翘旄哔F,地卑賤,而是天在上,日月當空,風(fēng)雨陰晴晦明,都是老天爺決定的,換句話說:就是一切都是由自然法則規(guī)定的;地卑,不是大地卑鄙,是因為地在下面,它孕育萬物,包容一切,高山大河,污泥濁水無不接納。這也是自然法則規(guī)定的,不是人為制定的。“男尊女卑”不是男貴女賤,而是男人強壯,女人柔弱,男人頂天立地,女人溫柔體貼。男人比女人有力氣,男人要多干活,多出力。女人可以被痛愛,被關(guān)照,被照顧。這也是自然法則在作怪。這些都不能違背。 在此基礎(chǔ)上才能談“有為”和“無為”。所謂“無為”就是:靜篤清靜,率性而動,留有余地,寬容大度,按規(guī)律辦事。所謂“有為”,就是建功立業(yè),就是鼓足干勁,就是戰(zhàn)天斗地。所謂“有為”,就是不能滿足,不能停止。水喝干了,米吃光了,力氣用盡了,戰(zhàn)斗力拼光了,依然不會停止。 不是什么人都“無為”,在上無為,在下就不能無為。上面制定政策,制定方針政策,留有余地的,下面堅定地去執(zhí)行,去實現(xiàn),才是治國之道,上下之道,下屬之道。因此領(lǐng)導(dǎo)者要效法天地之道,要有“天王之心”,要有愛民之心,要務(wù)本。在下要無私心,不圖私利,一心一意,兢兢業(yè)業(yè),周到細致,不打折扣的,又是審慎的去完成。提倡仁義道德,是矯情的做法;講究賞罰利害,動用刑罰,是沒有教育好的結(jié)果,是教化失敗的結(jié)果。 治理天下能力,往往是從書上來的,但是書不可信,古人寫的書,是古人的經(jīng)驗總結(jié),是那個時候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所決定的,都是過時的,不可生搬硬套。斫輪高手,全憑經(jīng)驗,而經(jīng)驗是不可言傳的,是必須自己去體會,去總結(jié)的。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何謂帝王之德?也就是說什么樣的人有帝王的特質(zhì)?!白诒咎斓亍钡娜?,也就是效法“天道”的人,可以為帝王;覆載無心的人,可以為帝王;有道德的人,可以為帝王;雖復(fù)千變?nèi)f化,而常自無為的人,可以為帝王。)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余;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施行“無為而治”,財富沒有窮盡,人才沒有枯竭,資源沒有浪費,人心不會喪失。) 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上面留有余地,下面也留有余地,上下一個態(tài)度了,一個姿態(tài)了,那就不像臣子與君王的關(guān)系了。)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在下拼命,在上面也拼命,倒是上下一心了,那么誰聽誰的?)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無為、有為,應(yīng)該是,不同地位,不同等級的人,不同的處世之道。上面靜篤清靜,率性而動,留有余地,寬容大度,按規(guī)律辦事,就是無為。下面動,不遺余力,鼓足干勁,就是有為。上面制定原則,是留有余地的,下面必須堅定地去執(zhí)行,去實現(xiàn),才是君臣之道,上下之道?!?/span>無為者,君德也;有為者,臣道也。若上下無為,則臣僭君德;上下有為,則君濫臣道。君濫臣道,則非主矣;臣僭君德,豈曰臣哉!”[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雕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內(nèi),不自為也。(作為帝王,你必須從容,鎮(zhèn)定,沉得住氣,有定力,有耐心。雖然你有智慧,還是要群策群力;雖然你有決斷能力,還是要等到水到渠成;雖然你已經(jīng)做出決定,還是要等待大多數(shù)人的贊成;雖然你有話要說,但還是要等到合適的時機,這就叫無為而治。)天不產(chǎn)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所謂“天不產(chǎn)”就是說“天道”是個規(guī)律,是個法則,它不管具體的東西,但是萬物必須遵守它的規(guī)定,它的法則,正因為如此,萬物才是變化無窮的。所謂“地不長”,是說地是包容的,孕育的,博大的,不管什么它都長,長什么它都沒有意見,人也孕育,動物也生長,狼蟲虎豹,魑魅魍魎,它都包容在內(nèi)。帝王無為,就是做帝王,能安定、能靜篤,能隱忍,能包含,有定力,有公心,能用人,能按情況而定,如此才能統(tǒng)治天下。)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群之道也。(沒有什么比上天更奇妙的了,沒有什么比大地更能孕育的了,沒有什么人能比帝王更偉大的了。因此說帝王的德行能跟天地相配。這就是能夠駕馭天地、驅(qū)遣萬物,任用天下人才最好的辦法。)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詳在于臣。(這里說的“本”,是指本性?!澳敝溉柿x?!爸鳌敝妇??!俺肌敝赋甲?。意思就是,本性是根本,仁義是枝葉,君主要簡要,臣子要詳盡。本性純真,才是根本,率性而動才是根本。仁義道德之類的,都是本性派生出來的枝葉。所謂要,就是戰(zhàn)略、策略,大政方針,這是做主的,為主的,指方向的。上面制訂了大政方針,下面貫徹就要具體、詳盡、周到細致?!把缘赖麓緲?,治之根本,行于上古;仁義澆薄,治之末葉,行于下代?!?/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三軍五兵之運,德在末也;(使用軍隊,動用兵器,是不得已而為之,不是最好的辦法?!?/span>偃文修武,則五兵動亂;偃武修文,則四民安業(yè)?!?/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因此動武是德之末。)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五刑”指“墨”,又稱黥?!?/span>黥,墨刑在面也?!?span lang="EN-US">[《說文》]劓,割鼻子?!澳擞胁患坏?,顛越不恭,暫遇奸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茲新邑?!?span lang="EN-US">[《書經(jīng)·盤庚中》]刖,又稱“剕”, 砍腳,的刑罰?!皩m”割掉生殖器。大辟,死刑?!拔逍獭笔窃鯓觼淼??還是從五行相生相克來的,“火能變金色,故墨以變其肉;金能克木,故剕以去其骨節(jié);木能克土,故劓以去其鼻;土能塞水,故宮以斷其淫;水能滅火,故大辟以絕其生命?!?span lang="EN-US">[《逸周書逸文》]動用五刑,是教化失敗后的結(jié)果。)禮法度數(shù),形名比詳,治之末也;(動用禮儀法規(guī)約束你,審定你犯了什么罪,該用什么刑,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治理無能的表現(xiàn)。)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用音樂、舞蹈,表達的快樂,不是真的快樂。)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穿戴喪服,哭的昏天黑地,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是真的悲哀,可能是裝裝樣子,騙取孝子的名聲。)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shù)之動,然后從之者也。(賞罰喜怒哀樂,都必須是出自真情,必須是率性而動,不振而自舉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割人家鼻子,斷人家的腳筋,人家難以心服。禮法壓制之下的忠順,是內(nèi)心被扭曲了的屈從。敲鑼打鼓放鞭炮,喇叭吹的震天響,內(nèi)心的苦悶,照樣無法排解。雇人哭喪,哭的七顛八倒,送喪的隊伍十里之長,就是在裝樣子,欺騙世人。) 末學(xué)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末學(xué)”就是裝樣子的學(xué)問,就是欺世盜名的學(xué)問,沽名釣譽的學(xué)問,糊弄人的學(xué)問,澆薄偽詐的學(xué)問,這種東西自古有之?!盁o本”的學(xué)問,就是“末學(xué)”。)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什么是“務(wù)本”?君王走在前面,父親走在前面,兄弟干在前面,年老的身先士卒,男人比女人多出力多干活,丈夫多吃苦,多受累,就是從根本上做起。)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這樣的尊卑先后,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合乎天道的,適應(yīng)乾坤陰陽變化的。)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天尊地卑”,不是天貴地賤,而是天在上,地在下。風(fēng)雨陰晴圓缺,都是天決定的;地是孕育的,包容的,高山大河污泥濁水無不接納?!澳凶鹋啊辈皇悄匈F女賤,而是男人強壯,女人柔弱,男人頂天立地,女人溫柔體貼。男人比女人有力氣,男人要多干活,多出力。女人可以被痛愛,被關(guān)照,被照顧。)春夏先,秋冬后,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qū)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由春轉(zhuǎn)夏,由秋變冬,再從冬天,到春天,周而復(fù)始,都是自然規(guī)律。該生就生,該死就死,該長就長,該開花就開花,該結(jié)果結(jié)果就結(jié)果。)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況人道乎!(“天地雖大,尚有尊卑,況在人倫,而無先后!是以圣人象二儀之造化,觀四序之自然,故能篤君臣之大義,正父子之要道也?!?/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xiāng)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哉!(《莊子》是講秩序的,是講人倫的,是講尊卑的,因為這是自然現(xiàn)象,“議論道理而不知次第者,雖有語言,終非道語;既失其序,不堪治物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不知道剛?cè)嵯酀?,不知道男女有別,不知道春種夏長秋收冬藏,不知道尊老愛幼,不知道尚賢任能,不知道前后左右的次序,說來說去就是不懂天道,“何取道而行理之邪!”[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要明白“大道”,先要懂得“天道”,后才是“人道”。懂得了“人道”,然后才能懂得“仁義”。懂得了“仁義”,才能懂得“次序本分”。懂得了“次序本份”,才能明白事物的稱呼和它的形狀?!靶蚊迸宄?,才能夠知道什么東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用處,可以干什么事情。懂得了刑名的區(qū)分,才能知道自己的幾任,繼而懂得是非,知道賞罰,知道賢愚,明確貴賤。賢愚、貴賤,仁者、不肖,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各自行其所能之情。”[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各當其實,各盡其能,各安其分,各盡其職,能對上,也能對下,既不虛也不妄,既不茍且,也不僭越,既可以處理好一切事物,也可以修身養(yǎng)性,“至默無為,委之群下,塞聰閉智,歸之自然,可謂太平之君,至治之美也?!?/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故書曰:“有形有名。”(這里說的書,是道家之書,“書者,道家之書,既遭秦世焚燒,今檢亦無的據(jù)?!?/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書中有一句話“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意思是說:“言形名等法,蓋圣人之應(yīng)跡耳,不得已而用之,非所以跡也?!?/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比如盆有盆的樣子,壺有壺的樣子。盆口大,可以承裝任何東西;而壺嘴小,只能盛裝水,或者是油狀的液體。形與名是對應(yīng)的,關(guān)聯(lián)的。要懂得大道,有一個長期認識的過程,長期實踐的過程,不是辨認盆和壺那么簡單的事情。)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沒有觀察,沒有研究,沒有分析,沒有實踐,上來就下定論,做判斷,說好道殆,品頭論足,就是瞎子點燈,就是盲人瞎馬,找不到頭緒。)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違反了這個順序,顛倒道理,迕逆物情,不能治人,也不能治世,只能被物所治,成了物的奴隸。)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僅僅懂得刑名賞罰的人,不足以治理天下,他們是一些“茍飾華辭浮游之士,一節(jié)曲見偏執(zhí)之人,未可以識通方,悟于大道者?!?/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禮法數(shù)度,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禮法秩序,刑名賞罰,這些東西古代就有了。這是“寄群才而不親預(yù),故是臣下之術(shù),非主上養(yǎng)民之道?!?/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管理那些官吏,用得著禮法、賞罰、刑名、考察、評比。對于治理百姓而言,禮法秩序,刑名賞罰,沒有什么意義。對老百姓,只能無為而治,按“天道”行事,按規(guī)律行事。) 昔者舜問于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天王之心”就是帝王之心,就是治理天下的心。)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span>(“敖,侮慢也。無告,謂頑愚之甚,無堪告示也?!?/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我從來不傲慢的對待老百姓,對于窮苦的人,生活走投無路的,愚鈍的人,我都用善心來對待他們,尤其是對待婦孺,更是用心體恤她們。不管什么人,我都能善待他們,殷勤的教誨他們,不舍棄他們,這就是“天王之心”。)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眻蛟唬骸叭粍t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jīng),云行而雨施矣!”堯曰:“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span>(堯帝關(guān)心的是人事,舜帝關(guān)心的事“天道”,“夫日月盛明,六合俱照,春秋涼暑,四序運行,晝夜昏明,云行雨施,皆天地之大德,自然之常道者也。既無心于偏愛,豈有情于養(yǎng)育!帝王之道,其義亦然?!?/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天和地,自古以來就是最為偉大的,黃帝、堯、舜都贊美它,歌唱它,敬畏它。所有統(tǒng)治天下的人,只能這樣做,只能仿效天地而為之。) 孔子西藏書于周室。(孔子知道周德已衰,不可匡輔,所以把他所修之書,欲藏于周代的圖書館里,以備將來君王治化之用。他問學(xué)生們,這樣做如何?)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span>(子路說:聽說周王室管理文典的史官名叫老聃,已經(jīng)回到家鄉(xiāng)隱居,先生想要藏書,不妨到他家去問問。)孔子曰:“善?!蓖娎像?,而老聃不許,于是繙十二經(jīng)以說。(老子不同意孔子這樣做,為什么?天變,人變,時變,事變。真理是相對的,是不斷地修正錯誤得來的,真理是與時俱進的。周代那些東西都是過時的,無用的東西。于是孔子只好繼續(xù)做整理,刪定,編纂這些著作的工作?!翱鬃觿h詩書,定禮樂,修春秋,贊易道,此六經(jīng)也;又加六緯,合為十二經(jīng)也。委曲敷演,故繙覆說之?!?/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唐代列《易》﹑《書》﹑《詩》﹑《周禮》﹑《儀禮》﹑《禮記》﹑《左傳》﹑《公羊傳》﹑《谷梁傳》﹑《論語》﹑《孝經(jīng)》﹑《爾雅》為十二經(jīng)。唐代國子學(xué)刻石“十二經(jīng)”,今藏陜西省博物館。)老聃中其說,曰:“大謾,愿聞其要?!笨鬃釉唬骸耙谌柿x?!崩像踉唬骸罢垎柸柿x,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而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子說你這些東西太漫漶了,叫人不得要領(lǐng)??鬃诱f:我所說的,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仁義。“仁義是人之天性也。賢人君子,若不仁則名行不成,不義則生道不立。故知仁義是人之真性。”[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沒有仁義,你的名字不能顯揚,沒有仁義,人不能自立,所以仁義是人的真性,不容置疑。“仁”就是愛,“義”就是好。人的本性,并非除了“愛”,就是“好”,人還有“恨”,還有“壞”。從生存第一的角度來說,有人給予,你就“愛”;有人搶奪,你就“恨”。這才是正常的感情,真正的本性。)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子進一步追問什么是仁義?孔子回答:心里快樂,大公無私,就是仁義。“慈愛平等,兼濟無私,允合人情,可為世教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仁義,是人類應(yīng)當提倡,應(yīng)該發(fā)揚的道德,仁義是生存的需要,愛你的家人,孝敬你的父母,都是生存的需要。人的本性首先是生存,是自身的繁衍,既需要仁義,也需要仇恨,甚至需要戰(zhàn)爭和殺戮。)老聃曰:“意,幾乎后言!夫兼愛,不亦迂夫!無私焉,乃私也。(所以老子說孔子的說法,都是近乎迂腐的語言。你說要自己的快樂,這不是私心是什么?你去愛人,也想讓人家愛你,難道不是私心嗎?。?/span>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仁義是矜矯的行為,因此重要的不是仁義,而是咸得本性,自守本分,各安其樂,各自率性而動,自由自在,“放任己德而逍遙行世,順于天道而趨步人間,人間至極妙行,莫過于此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禽獸就是禽獸,樹木就是樹木,各得生立,各有群分,各得其所?!叭f物悉然,但當任之,莫不備足,何勞措意,妄為矜矯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夫子亦放德而行,遁遁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孔子“勉勵身心,擔負仁義,強行于世,以教蒼生,何異乎打擊大鼓而求覓亡子,是以鼓聲愈大而亡者愈離,仁義彌彰而去道彌遠,故無由得之?!?/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你在那里使勁的喊:仁義呀!仁義呀!仁義就充滿人間了?人間就是仁義的世界了?把仁義當成立名分的招牌,當成敲門磚,就是矯情,真性失掉了,那就是假仁假義。)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愿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圣人也,鼠壤有馀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于前,而積斂無崖?!?/span>(士成,姓士,字成綺,不知何許人。[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成綺見到老子后說:我聽說您是圣人,我不辭辛苦,走路走得腳上磨起了泡,起了趼子,也不敢休息,前來見您??墒俏铱茨阋膊幌袷ト恕D氵@里還有老鼠,老鼠還打了洞,里面還有殘羹剩飯,你自己也是一副昧暗的樣子,生的熟的不分,好的壞的不辯,堆積的亂七八糟的也不收拾,真不像圣人!什么樣是圣人?道貌岸然是圣人?正襟危坐是圣人?不茍言笑是圣人?纖塵不染是圣人?不食人間煙火,是圣人?滿嘴里仁義道德,是圣人?“大圣寬弘而不拘小節(jié);士成庸瑣,以此為非。細碎之間,格量真圣,可謂以螺酌海,焉測淺深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老子漠然不應(yīng)。士成綺明日復(fù)見,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郄矣,何故也?”(昨天我說錯了,我感到慚愧。我心里空蕩蕩的,不知為什么?)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茍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span>(過去的事就是過去的事,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昨天你說我是牛,我就是牛,你說我是馬,我就是馬。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你說我是圣人我也不接受,不是圣人你非要說我是圣人,會遭受禍殃的。我就是這樣認為的,并不是你說我不是圣人我才這樣認為的。)士成綺雁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修身若何?”(“雁行避影”就是進趨不安的樣子。士成綺在老子面前,一幅猥瑣的小人模樣,居然還問修身的事情。)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闞然,而狀義然。似繫馬而止也。(老子回答他說,你看那些道貌岸然,高大偉岸,眼睛炯炯有神,方面大耳,額頭很高,口齒伶俐,能言善辯,但是心里不安,不能舒適,左顧右盼,矜敖于物,志性強梁,言語雄猛,夸張?zhí)嵒恚谷丝晌返娜耍?/span>就像一匹桀驁不馴的馬,志在奔馳,有心爭勝負,有心爭第一,)動而持,發(fā)也機,(他們不失時機,不放過任何機會,就像張開的弓箭,隨時準備發(fā)射。)察而審,知巧而睹于泰,凡以為不信。(哪里好?哪里壞?跟誰能夠提升,跟誰有前途,跟誰發(fā)展無可限量,打聽的很清楚,探究的很明白,精明得很,聰明的到家了,這樣的人都不可重用,都不可信。)邊竟有人焉,其名為竊?!?/span>(任用這樣的人,就好像邊境上來了入侵者一樣。以上《莊子》列舉了十種人,十種行為,這些人犯了一個毛病,就是不能忘巧忘知,只知詐知詐巧,“凡此十事,以為不信性命而蕩夫毀譽,皆非修身之道也?!?/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老子曰:“夫道,于大不終,于小不遺,故萬物備。(什么是道?沒有終點,沒有起點,沒有窮盡,大小、巨細,毫無遺漏,什么都管,什么都在其中,就是道。)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淵乎其不可測也。(“廣廣”即曠曠,虛無人之貌。“淵淵”,深遠。道,虛無廣大,深遠不可測。)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推行仁義道德,其實是精神衰敗的表現(xiàn),不是道德高尚的人的行為。成為君主,統(tǒng)治天下,大是很大,但卻使他受到拖累。“圣人威跨萬乘,王有世界,位居九五,不亦大乎!而姑射汾陽,忘物忘己,即動即寂,何四海之能累乎!”[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天下奮柄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天下趨炎附勢,爭權(quán)奪利,讓他們爭去吧!不管人世間怎么亂,我只審慎地,不為利益所動。深究事物的本原,堅守人的本性,守住做人的底線。)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通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忘忽天地,拋棄萬物,守真,守樸,不被任何東西所困擾,所迷惑。通曉于道,合乎德,辭仁義,擯禮樂,“靈鑒洞徹,窮理盡性,斯極物之真者也。而應(yīng)感無方,動不傷寂,能守其本。至人的內(nèi)心也就恬淡而不乖違?!?/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道者,言說。書者,文字?!?/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見識膚淺的人,總是把書上說的,圣人說的,當作金科玉律,其實是不足為信的。)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言語最可貴的是其所要表達的意思,言不及義,不能表達你的意思,不是好言。而語言的大意,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夠理解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夠聽得懂的。因此“意之所出,從道而來,道既非色非聲,故不可以言傳說?!?/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書上說的再好,還要自己理解,還要去驗證,還要去實踐。書要站著讀,不能跪著讀?!氨M信書,則不如無書?!?span lang="EN-US">[《孟子·盡心上》]“夫書以載言,言以傳意,而末世之人,心靈暗塞,遂貴言重書,不能忘言求理。故雖貴之,我猶不足貴者,為言書糟粕,非可貴之物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wù)撸c聲也。(看得見,摸得著,聽得到,有形有色,有模有樣,就認為是真實的,“豈知玄極,視聽莫偕!愚惑如此,深可悲歎。”[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知道形名,就知道事物的本性了?不見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知道的,知道本性,知道內(nèi)里,非一言難盡,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不知道的,才會妄談,妄論,其實淺薄的很,孤陋得很?!?/span>貴德者不知,而聾俗愚迷,豈能識悟!唯當達者方體之矣?!?/span>[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桓公讀書于堂上,輪扁斲輪于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齊桓公在堂上讀書。堂下面,做車輪的工匠忙個不停。工匠走到堂上,問齊恒公讀什么書?輪扁,做輪的工匠名扁。)公曰:“圣人之言也?!痹唬骸笆ト嗽诤??”公曰:“已死矣?!痹唬骸叭粍t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圣人已經(jīng)死了,圣人寫的書,還有什么用呢?圣人死了,圣人寫的書,還是有用的,后人都是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前進的,后人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向前進的,前人的經(jīng)驗可以吸收,教訓(xùn)可以汲取,成功可以借鑒,失敗可以避免。)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我讀我的書,你做你的輪子。有話就說,沒有話我就處死你?。?/span>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應(yīng)于心,口不能言,有數(shù)存焉于其間。(你有你的書讀,我有我的道理。斫輪子,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不快不慢,得心應(yīng)手,剛剛合適,拿捏到好處,是不出來的,但是心里有數(shù)。)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這個道理我無法讓我的兒子懂得,也無法讓他接受,我活到七十了,是一把斫輪的老手了,我的經(jīng)驗將帶進棺材里頭,那么古代圣人所寫的書,還不是糟粕嗎?。?/span>(峻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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