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平水韻的神秘面紗（上）

“詩遵平水，詞依正韻，曲用中原音韻”，這句話被那些固守平水韻的舊體詩人們視為金科玉律。在他們心目中，平水韻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不可觸動、不可修改、不可動搖。要說世間有什么萬古不變的真理，那平水韻應(yīng)該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了。本文盡量用簡明的語言梳理平水韻的來龍去脈，試圖揭開平水韻的神秘面紗。

關(guān)于平水韻的來歷，目前有三種說法。一是南宋人劉淵刻印發(fā)布《壬子新刊禮部韻略》，共107韻，因劉淵為山西平水籍人，故稱“平水韻”，此書已失傳；二是金代平水書籍官王文郁編《平水新刊禮部韻略》，分106韻，成書時間比劉書略早；三是金代平陽人毛麾創(chuàng)編平水韻，時間更早于劉、王二人。

平水韻因平水而得名。據(jù)考，平水應(yīng)為平陽，即今山西臨汾，因地處平水之陽而得名。宋金、明清時期設(shè)平陽府，王文郁曾任平水書籍官一職。史料記載，金元時期，平陽是北方文化中心之一，地位僅次于元大都，雕版印刷業(yè)十分興盛。平陽雕版中最著名的《平水韻》當時風(fēng)行全國，成為后來歷代詩人作詩押韻的依據(jù)，被稱作“詩韻”，有“平水詩韻行天下”之說。平陽所印書冊，常標以“平水新刊”，因此稱為“平水版”，“平水版”韻書名聞天下，總稱之為“平水韻”。

金元明清七百年間，平水韻稱著天下。元代熊忠編的《古今韻會舉要》存錄劉淵的《平水韻》韻目，這是現(xiàn)存資料中關(guān)于平水韻的最早記錄，后人遂認為平水韻始于劉淵。其實，劉、王二人所編《平水韻》，均是將宋代《禮部韻略》中注明同用之韻合并所得，不同之處僅在于：王書106韻，劉書107韻。金元時期，106韻的韻書還有《草書韻會》、《韻府群玉》等?！镀剿崱肥拙幷呤钦l，至今暫無定論，可以確定的是，《平水韻》是將宋代《禮部韻略》中已注明“同用”的韻部合并編成的。那么《禮部韻略》是一部什么樣的韻書呢？這要從我國古代的韻書說起。

學(xué)界認為，我國最早的韻書是魏晉時期的《聲類》和《韻集》，而現(xiàn)今可考的最早的韻書，則是隋朝陸法言于公元601年編成的《切韻》?！肚许崱贩?93韻，唐初被定為官韻，作為科舉考試的標準韻書。繼《切韻》之后，唐代王仁煦編《刊謬補缺切韻》，分195韻；唐代孫愐編《唐韻》，分195韻，是《切韻》的增修本；北宋陳彭年、丘雍等編《廣韻》，分206韻?！稄V韻》全名《大宋重修廣韻》，是根據(jù)《切韻》、《唐韻》等韻書修訂而成，是我國第一部官修韻書，也是《切韻》最重要的增訂本。

公元1037年，北宋丁度等人奉命重修《廣韻》及其簡本《韻略》。重修后的《廣韻》改稱《集韻》，《韻略》改稱《禮部韻略》?！俄嵚浴吩菫檫m應(yīng)科舉應(yīng)試需要而由主管考試的禮部頒行的，所以改稱《禮部韻略》?！抖Y部韻略》同《集韻》、《廣韻》一樣，仍為206韻，但只收字9590個?！抖Y部韻略》成書后一直是詩賦考試的最權(quán)威官韻，作為兩宋科舉考試的標準韻書，實用性強，刊行量大，流行面廣，影響深遠，被后世奉為圭臬。唐代初年，許敬宗等人曾經(jīng)奏請批準把《切韻》里的窄韻和音近的鄰韻合并使用，《廣韻》韻目下面就有一些韻目加注“獨用”或“同用”字樣，《廣韻》以后的韻書，據(jù)此原則把可以合并的韻部盡可能合并?！抖Y部韻略》和《集韻》在韻目下所注“獨用”、“通用”的規(guī)定與《廣韻》有所不同，這對后來的韻書合并韻部產(chǎn)生了影響。

金朝韓道昭編的《五音集韻》，首開并韻先例，合并《廣韻》、《集韻》的206韻為160韻，是北宋以后首先突破《切韻》系韻書體系的一部韻書。金代王文郁編的《平水新刊禮部韻略》、金代張?zhí)熨n編的《草書韻會》，都分106韻。南宋劉淵編《壬子新刊禮部韻略》，簡稱《新刊韻》或《平水韻》，分107韻。元代熊忠編的《古今韻會舉要》，分107韻，完全依照劉淵歸并《禮部韻略》的方法。元代陰時夫編《韻府群玉》，分106韻。明代凌稚隆仿陰時夫的《韻府群玉》編《五車韻瑞》，亦分106韻。清代官修的韻典《佩文韻府》，是在陰時夫《韻府群玉》和凌稚隆《五車韻瑞》的基礎(chǔ)上編成的，按106韻韻目編排，“佩文”是康熙的書齋名。與《佩文韻府》同時成書的《佩文詩韻》是《佩文韻府》的節(jié)略本。清代雍正年間，李光地等人奉詔編成的韻書《音韻闡微》的韻目亦按106韻分部。清代有影響的韻書還有《佩文詩韻釋要》、《詩韻集成》、《詩韻合壁》等，都是按照平水韻系統(tǒng)，按平、上、去、入四聲106韻部排列編次韻字。其中《佩文詩韻》是清代一部權(quán)威的韻書，科舉考試作試帖詩，必須遵守這一部標準韻書，這和宋代的《禮部韻略》的作用差不多。這本韻書分平上去入四聲(平聲分上下)，共 106韻，收字10235個。今人所用的平水韻，實際上就是清代的《佩文詩韻》，或者說，《佩文詩韻》就是經(jīng)過修改的平水韻，兩者分韻完全沒有變化，只在韻字的增刪上有不同。這些韻目本來是宋代人和金代人刪定沿襲下來的，因為過去一般都認為是從平水人劉淵作《壬子新刊禮部韻略》分為107韻開始的，所以后來的107韻或106韻的韻書相沿都叫“平水韻”，這就是長期以來作近體詩的人們奉為金科玉律的“詩韻”。

因此，所謂的“平水韻”，并不是一部韻書的名稱，而是一種分韻系統(tǒng)，是宋代以后使用的詩韻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的韻書，自宋至清，今天網(wǎng)絡(luò)上有名可查的就有幾十種之多。這個系統(tǒng)的韻書，都源于《切韻》，屬于《切韻》音系的韻書。

與《切韻》系韻書相對立的，是以《中原音韻》為代表的韻書。

公元1324年，元代散曲作家周德清編成《中原音韻》一書，這是我國最早的一部北曲（元曲）曲韻和音樂論著，是北曲作品審音定韻的標準。周氏以“中原之音”為依據(jù)，以北曲雜劇作品為對象，總結(jié)其發(fā)聲規(guī)律，收北曲作品韻腳常用字5876個，將韻母分為19個韻部，把聲調(diào)分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四類,把入聲分別派入平、上、去三聲，這和現(xiàn)代北京話完全相同?！吨性繇崱返倪@種改革，徹底擺脫了正統(tǒng)韻書的束縛而根據(jù)當時實際語音另創(chuàng)編排體例，這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此后，許多認同《中原音韻》的韻書相繼出現(xiàn)，如：元代卓從之的《中州音韻》（19韻）、明代蘭茂的《韻略易通》（20韻）、明代朱權(quán)的《瓊林雅韻》（19韻）、明代畢拱宸的《韻略匯通》（16韻）、明代范善溱的《中州全韻》（19韻）、清代樊騰鳳的《五方元音》（12韻）、清代王鵕的《中州全韻輯要》（21韻）、清代沈乘麟的《曲韻驪珠》（21韻）、清代周昂的《增訂中州全韻》（22韻），等等。明代的韻書，大多受《中原音韻》的影響，以中原音系為對象，秉承《中原音韻》的編排體例，成為傳統(tǒng)詩韻之外《中原音韻》一系的新韻書，這些新體例韻書的出現(xiàn)，充分說明《切韻》系舊韻書已經(jīng)與實際語音和創(chuàng)作需要不相符合。這些韻書雖然大多分19至21個韻部，許多卻又保留了入聲，都不同程度的有南北音混雜的弊端，且多用在戲曲創(chuàng)作上，對詩歌創(chuàng)作和科舉應(yīng)試未能產(chǎn)生影響。

與《切韻》系韻書不同的還有明代的官修韻書《洪武正韻》。明初，樂韶鳳、宋濂等奉詔編成《洪武正韻》，此書分平聲、上聲、去聲各22部，入聲10部，共76部。《洪武正韻》既稱以中原雅音為定，卻又保存全濁聲母和入聲，因而也有南北音混雜的弊端?！逗槲湔崱吩诿鞒?jīng)六次修改，多次翻刻，影響很大，但明代科舉廢詩賦，專用經(jīng)義取士，雖有官修《洪武正韻》頒行，但并不服務(wù)于科舉，加上它自身存在的弊端，因而未能被文人接受，明代文人作詩，依然把平水韻作為標準用韻?！逗槲湔崱芬驗楸４嫒珴崧暷负腿肼?，比較接近當時的南方方言，成為明代南曲創(chuàng)作的參考韻書。

到了清代，《洪武正韻》受到輕視和敵視，四庫全書提要指責(zé)宋濂“曲學(xué)阿世，強為舞文，私臆妄改，才識闇劣”，《洪武正韻》因而也沒有再翻刻過。清代科舉恢復(fù)試帖詩，并規(guī)定《佩文詩韻》作為科舉考試的標準韻書，平水韻再次取得詩歌用韻的正統(tǒng)地位，壟斷詩壇200多年，縱然科舉制度廢除已有100多年，但平水韻的影響卻延續(xù)至今天。

平水韻在今天被稱為“舊韻”，以區(qū)別于現(xiàn)代人編的新韻書。2001年，中華詩詞學(xué)會倡議聲韻改革，2005年頒布《中華新韻》（14韻）。 《中華新韻》以普通話為基礎(chǔ)，以《新華字典》注音為依據(jù)，以“同身同韻”為劃分韻部的標準，與《平水韻》雙軌并行，同時作為詩壇的正式韻書。 對于舊韻書，中華詩詞學(xué)會提出“雙軌并行”的方針，提倡使用新韻，不反對使用舊韻，但在同一首詩中，新韻舊韻不得混用，使用新韻應(yīng)加以注明。

其實新韻的出現(xiàn)并非自《中華新韻》（14韻）開始。1934年，北平人文書店出版黎錦熙、白滌洲編的《國音分韻常用字表》（又名《佩文新韻》） 。1937年，張洵如據(jù)北方戲曲韻轍編成《北平音系十三轍》，分韻13部，世人簡稱“十三轍”。1941年，中華民國教育部公布《中華新韻》，分18韻部，平分陰陽，入派三聲，因時值抗戰(zhàn)，未能通行全國。1950年，商務(wù)印書館出版《中華新韻》增注本。1965年，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出版《詩韻新編》，仍分18韻部，但未能排除入聲。此書1978 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修訂，1984 年再修訂，1989年發(fā)行第二版。2005版《中華新韻》取消了入聲，分韻也比舊韻更簡單、更寬泛，應(yīng)該更能促進詩詞創(chuàng)作，然而2005版新韻（以及其它版本的新韻）似乎沒能被詩詞愛好者廣泛接受，舊體詩詞愛好者似乎更習(xí)慣于使用舊韻（《平水韻》和《詞林正韻》）。是因為新韻沒有悠久的歷史，還是因為新韻不夠科學(xué)合理呢？新韻真的無法替代平水韻嗎？下次我們繼續(xù)來探討這個問題。請看《揭開平水韻的神秘面紗》（下）。歡迎關(guān)注晨風(fēng)新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