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獻之(344~386年),東晉書法家。字子敬,小名官奴,祖籍山東瑯琊,生于會稽,王羲之第七子。歷任州主薄、秘書郎、秘書丞、長史、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后選為建文帝駙馬,升任中書令,人稱“大令”。書法眾體皆精,尤以行草著名,在書法史上被譽為“小圣”,與其父并稱為“二王”。 事實如此,不能說是我的發(fā)現(xiàn)——在中華文化里,一個非常突出的現(xiàn)象是,把教育人的功能,差不多都寄托給了一個故事。譬如王獻之學習書法,就說他少有大志,勤學苦練,每見到古人名跡,都要細心觀看、臨摹,知道心領神會為止,到了十四五歲時,他的書法已經(jīng)很出色了。這時,他流露出了一些自滿情緒,覺得自己字寫得很好,就在紙上書一個“大”字,拿給他的父親王羲之看。王羲之看后微微一笑,提筆在“大”字下加了一個點,成了一個“太”字,囑咐讓他拿去,讓他的母親看。王獻之不知何故,高興地拿給了母親。做著女紅的母親僅只瞥了一眼,就問王獻之,這是你寫的字嗎?王獻之點頭了,母親這才說,你有進步了,像“太”字這一點,很有你父親的功力呢。王獻之聽后甚為震驚,知道自己和父親還差得很遠,這便主動求教到父親跟前,問他怎么能把字寫好,父親王羲之帶他來到后院,指著一溜兒排列著的十八口大缸說,寫字的秘訣就在這十八缸的水里,你只要把十八缸水磨墨寫完了,你的字自然就寫得好了,王獻之聽從了父親的教誨,此后練字的勁頭更加足了,日日汲取大缸里的水磨墨習字,終于寫成了世人推崇的書壇“亞圣',也就是王羲之身后第一人。 他們這個家族,真是有趣,凡是一個人,就都有一兩個十分美麗的、傳之后世的故事。王獻之如此,他的“書圣”父親王羲之也是如此,在上海辭書出版社發(fā)行的《中國成語大典》一書里,詳實的記錄了這個故事,并給予這個故事一個漂亮的命名:東床快婿。哈哈,我們敬仰的王羲之長到二十歲時,會基太尉郗鑒,有女郗浚,生的蘭心惠質,貌若天仙。郗太尉把女兒心愛得想要含在嘴里,說什么都要給女兒選一門快婿。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王姓可就是王羲之的家哩,其時主政家事的王導,亦為江南名士,郗太尉就把他的眼睛盯著王家的子侄們了。有一日,郗太尉選了他府上一位管事,讓他到王家去提親。得到消息的王家子侄,都耳聞了郗家女兒的美麗,因此紛紛打扮,拘謹?shù)氐戎嘤H之人,希望自己能被相中。偏是一個王羲之,對此卻不甚在意,袒胸露腹,在家中的東廂房里,躺在床上,該吃了吃,該喝了喝,完全不把郗太尉擇婿的事當事,這位擇婿之人,的確沒把這個有失禮貌的王羲之看在眼里,可在他回到郗太尉身邊,把他看到的王家子侄都說給主人聽了后,郗太尉手捻他的胡須,微微笑著說:“東床乃吾快婿”。 這樣的故事,繼續(xù)追溯,還會追溯到“二十四孝”中“王祥臥冰”那里。史書有記,瑯琊人王祥,就是后來會稽烏衣巷王氏家族的老祖宗,這位老祖宗是個至孝的人,他的老母親在一個深冬里病倒在床上了,嘴里沒味,吃啥都不香,這可急壞了兒子王祥,天天問病在窗前,便從母親嘴里問出了一個“魚”字。王祥想了,病體懨懨的老母親是要吃魚了,可是冰天雪地,王祥到哪兒給母親弄條魚吃呀?他沒別的辦法,舉步去了村外的河邊,看著凍得嚴嚴實實的河面,他一件件脫著衣裳,脫了棉襖脫棉褲,再脫襯衣脫襯褲,直到把自己脫得精赤條條,然后爬臥在冰面上,用他的體熱,把河冰暖開一個洞口,活蹦亂跳的魚兒,從冰洞里爭先恐后地躍出來,躍上冰面,讓王祥捉回家去,做了魚羹,孝敬他的病母,是他的病母日日見好,病體迅速得以好轉。 在這里,我是不厭其煩地要把這些故事講給大家聽了。我講的目的很單純,那就是,我不相信這些故事。 可以設想,“王祥臥冰”真能用他赤裸的身體把河冰暖開一個冰洞嗎?答案是明確的,絕無可能。咱們可以試驗,裸身趴臥冰上,最后不僅不能暖出一個冰洞求到鯉魚,肯定還會把自己凍僵,甚至凍死在冰河上。 以此類推,王羲之的“東床快婿”,也是值得懷疑的,除非神仙,誰會看透玄機,把自己心愛得女兒,嫁給一個缺少起碼禮教的青年。還有王獻之的那十八缸水,錯落有致地排列在他家的后院是那么大,大得人跳進去,除非淹死不可,像這樣十八大缸水,王獻之什么是時候磨成墨,用他的筆蘸著,一點一滴的練習完呀?可以肯定地說,除非猴年馬月......再說了,王獻之有那個耐心,把十八缸水都寫盡,把寫過的毛筆埋起來,埋成一個大大的筆冢,但他家哪有那么多的紙呢?在造紙業(yè)剛剛起步的那個時代,紙的珍貴是可想而知的,十八缸水墨,將要消費多少紙張???堆積起來,怕是要比會稽的任何一座山都要巨大了。 這樣的故事我不相信,但不影響我對王氏家族驚聲的崇仰,生而為人,要成就一件事情,還非得有那點“王祥臥冰”的傻勁、“東床快婿”的呆勁、“十八缸水”的笨勁不成。正因為此,才有了大孝王祥,才有了書圣王羲之和他書壇亞圣的兒子王獻之,以及后來的書業(yè)好手王珣和更以后的智永和尚。 那年夏日,我從杭州出發(fā),隨著中國作家協(xié)會杭州創(chuàng)作基地的幾位作家,一起乘車去了古會稽的蘭溪,在那里參觀書壇“二圣”遺留下的痕跡,我看到清波蕩漾的鵝池,看到了草色凄迷的筆冢,當然還看到了那十八個盛滿清水的大缸,我在那許多水缸邊徜徉,想象王獻之遵從父命苦習書法的情景,讓我?guī)缀跻鞒鰺釃妵姷臏I水來。 婆娑的眼淚里,王獻之存世的《鴨頭丸貼》,忽隱忽顯地在我的意識里飄拂著。我要說,兼善楷、行、草、隸諸體的王獻之,他的草書是最為迷人了?!而嗩^丸帖》既行且草,突出表現(xiàn)了王獻之風流的品格。 是呀!王獻之是風流的,他之所以堪稱風流,又何止是他的書法,其人其行,亦堪稱風流的典范了。 所以風流,在諸兄弟中,王獻之是至為淡薄宧情的。便是不得已領了官銜,卻也不慕那個虛榮,執(zhí)著于他書藝的精境,自信而高傲?!妒勒f新語.簡傲》記錄了這樣一件事,說是吳郡顧辟疆家有個大花園,王獻之并不認識花園的主人,他坐了一頂小轎子,自顧在花園里游賞。其時,花園的主人顧辟疆正在宴客,眼見王獻之旁若無人的樣子,心里是很生氣了,他指責王獻之,對主家傲慢,缺少禮貌,還大擺士人架子,就更是不知道義,是這樣的人,門第高貴又算啥?還不是個為人不齒的“傖'.這個'傖”字是個啥意思呢,大家想來是知道的,意為丑陋難看,很丟人,有失體面。主人這樣諷刺挖苦了王獻之一番,似還不能解氣,就指示他的下人,把給王獻之抬轎子的從人,一個不剩 的趕出園子,唯獨把王獻之一人留在轎子內。許多從人被趕,想來是很狼狽了把,王獻之卻還“依然不屑”,輕蔑得連眼珠子都懶得翻動,安靜的坐在轎子里,逼的生著大氣的主人家,還要命人把他抬著送出花園門外。 恃才傲物,沉著穩(wěn)重,于王獻之表現(xiàn)得就是這么極端。 謝安是個人物,淝水之戰(zhàn),以弱勝強,打敗了前秦苻堅數(shù)十萬大軍壓境的危勢,保全了東晉的江山。是這樣的人物,王獻之肯定是尊敬的,后來的事實也證明了一點,在東晉朝廷由于奸人當?shù)?,對病死的謝安在葬儀上不甚隆重,降低了規(guī)格,王獻之不大過問朝廷的脾性竟然有了一時的改變,上疏為其論爭,全然不顧朝廷奸人對他下黑手??墒?,就是這個讓王獻之尊敬的謝安,在朝廷任職尚書仆射時,宮中新建了一座太極大殿,謝安是賞識王獻之的書法的,竟欲讓他題匾“以為萬代寶”,試探著給他說,“魏時凌云榜未題,而匠者誤釘之,不可下。乃使韋仲將懸凳書之。比訖,須鬢盡白,裁余氣息。還宇子弟,宜絕此法?!蓖醌I之聽得懂謝安的意思,你道他怎么回答謝安的,“仲將,魏之大臣,寧有此事!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長”,一句話,把謝安的一片好意回絕了。 風流到這個樣子,我還能說什么呢?也許只能贊嘆寵辱不驚的王獻之,是可以銜遠山,看長河,送夕陽,接素月,直與大海同其廣、大山共其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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