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里有很多至今流傳甚廣的詩,如《采薇》《子衿》《黍離》,音律與意境都有無法超越的美。我最偏愛的一首,叫《無衣》。不是以慷慨激昂聞名的《秦風(fēng) ?無衣》,而是因篇幅短小、詩意不明而爭議頗多的《唐風(fēng) ?無衣》: 豈曰無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豈曰無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一說七、六指的是七章之衣與六節(jié)之衣,皆為諸侯常服,典出晉武公請求周王封他為諸侯,希望可以得到七章之衣。 但也有人說這只是附會,七與六都是虛詞,是數(shù)量多的意思。只是一個詩人在懷念自己早已亡故的妻子:怎么說我沒有衣服穿呢?明明有七件之多。只是每一件都不如你縫制的,那么舒適好看。怎么說我沒有衣服穿呢?明明有六件之多。只是每一件都不如你縫制的,那么合身溫暖。 豈曰無衣?不如子之衣。就是另一種曾經(jīng)滄海。我默默念著這首《無衣》,降落在北方的高地。
飛機(jī)降落前,看見了遠(yuǎn)方積雪的群山,讓我想起北冰洋的波濤中鯨魚若隱若現(xiàn)的脊背。還有你的頭發(fā),思考的時候,你偶爾會將蒼白的手指埋在發(fā)間,打亂它們微微起伏的紋路。 那一刻我如此想念你。 風(fēng)笛的鳴奏隨風(fēng)飄蕩,紫色的苔原與墨綠色密林相接,積雪因緩慢的融化而呈現(xiàn)溫柔的曲線,覆蓋了山脈嶙峋的棱角。我在這樣的景色里想起你。 在心底,明白是你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值得珍惜的景致。我或許會厭倦這地平線與其上的一切,但我會永遠(yuǎn)眷戀你眼中的小小宇宙。 想象著你的笑容,突然覺得這些年我仿佛是從虛無里走過來的,大概記錯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說有人能夠撫慰我的痛楚,為我的疑問提供過簡潔精確的解答,那就是你。我想我最初只是著迷于你看待與描述這個世界的方式,抹去成見、洞察本質(zhì),構(gòu)建語句、拂盡旁枝。幾乎是用你的目光重新為這個世界命名。 那是我永遠(yuǎn)學(xué)不會的專注的溫柔。 飛機(jī)經(jīng)過群山與海岸線,降落。地平線呼嘯著靠近。蘇格蘭高地灰紫色的寒冷空氣帶著海水的暖。都市帶給我們的荒涼感,在置身荒野中時,反而愈加明顯。 文明的、整齊的、匆忙的城市,像一只光潔的盒子,讓尋求遮蔽與慰藉的人四處碰壁。而無人的、廣袤的、壯闊的荒野,卻如一個敞開的懷抱。 我曾問你,城市給我們的荒涼感與時間給我們每個人的荒涼感,又有何不同?你并沒有立即答我,只是微笑。
后來你說:“有一天你看向鏡子的時候,就會明白。”盡管一早知曉,但人對自己的改變和衰老,依舊帶著疑慮和震驚。這兩種荒涼感之間,是呼求不應(yīng)與挽回?zé)o力的區(qū)別。 你說,急劇流逝的時間有其柔韌不可違逆的力量,將生活的齒輪張緊,夜半醒來有溺水般的慌張。我們墜入夜色一樣的深海,那是時間的迷宮。 “你是我在拂曉時分做的一場夢,天光亮起前就要散了?!蹦阏f。 那些真正發(fā)生過的事,或許不在這世上,而在我們的內(nèi)心。人心里的事多么像地下的河流,見不得天日卻仍要向更深更暗處去。 沒有互相成全這件事。 你來度我,我們遇到一個人,像前行的路上遇到一艘船,一座橋,經(jīng)過去往終局。你揮手作別,敦促我原本流連的腳步向前,因為再無原地躑躅的借口。 文/轉(zhuǎn)自心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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