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朱濆在嘉慶初年開始往來于閩浙之間，曾經(jīng)一度在寧波沿岸停泊，補充食品和淡水，采辦貨物。這些舉動冒犯了海禁之政，因此遭到追殺，朱濆不得已，后來乃聚眾為盜，亡命于海上，商與盜兼做。

在寧波的日子里，他躲開官府，與當(dāng)?shù)匕傩召Q(mào)易。這天晚上，他在港口的船中沉沉睡去，忽然得了一夢，怪異非常。次日平明，他醒來之后，叫來左右心腹人，把這個夢向眾人講述。在船中，朱濆居中，眾頭領(lǐng)們環(huán)坐四周，人頭密集，坐不下的人都站在了艙口，抱著肩膀坐在船板上，探頭聽著船艙內(nèi)的動靜。

朱濆不無沉痛地說——我聽說夢是有先兆的，神明在夢中出現(xiàn)，點破玄微，給迷途之人指點機宜，許多人的命運曾經(jīng)因此而改弦易轍。我昨夜有一夢，夢見不遠處有一處水田，其中的禾稻擠擠挨挨，不見邊際，稻已長成，唯獨不見穗頭，走進細看，穗頭處的禾稈被齊刷刷切斷了，斷茬上有淡青的汁液流淌下來。稻田里每棵稻子都沒有穗頭，在風(fēng)中晃動著的稻田，都被人切了穗頭，切口鋒利，穗頭不知去向，是誰人在做這微渺卻又浩繁的惡行？

朱濆講完，眾人沉吟不語，朱濆開始正在船艙里走來走去——能容他走來走去的空閑，不過四五步而已，剛舉步不幾下，就要轉(zhuǎn)身回返，這艘船的船艙過于狹窄了。他忽然歸座，對眾人說——這分明是個不祥之兆。

眾人不解，忙問其緣故。

朱濆答道，禾苗無穗頭，是大兇之兆，正是我輩項上人頭，被莫名其妙之力斬斷，說明敵人正在暗處，我們正在明處，傳令下去，立刻起錨出港。

令下之后，所部各船紛紛起錨，駛出了碼頭。正當(dāng)他們進入外海之時，遠遠望見南邊海面上有水師的船隊呈扇面形包抄過來，朱濆命手下船隊揚起大帆船，跳出了官兵水師的包圍圈，如果晚一步，就要被困在海灣里了。

群盜以手加額，暗叫慶幸，多虧大當(dāng)家有這樣一個夢，而且像猜謎一樣，瞬間猜到了謎底。而對朱濆來說，這個夢純屬杜撰，這是他興之所至，故意制造夢境，炫示奇異，從此他在群盜中間又增添了幾分神秘。他在官府內(nèi)部有線人，水師的伏擊行動，他早就得到了飛鴿傳書。他讀了鴿腿上捆縛的字條，放飛了鴿子，開始思量對策。

在他初次講述夢境之后，他看到手下眾頭領(lǐng)們滿臉困惑，紛紛投來詢問的目光，他體驗到了虛構(gòu)的樂趣，這讓他的地位更加穩(wěn)固，尤其是在解釋夢境的時候，他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他說的每個字，都成為迷途中的路引，眾頭領(lǐng)在他的指引之下一步步走向恍然大悟。

這些頭領(lǐng)來自閩浙一帶，多是窮苦的漁夫，也有失業(yè)的苦力，這些人多有膂力，不惜生死，但在頭腦上卻不甚靈光。為了駕馭部下，朱濆從此制造出一個又一個的夢，仿佛神靈在夢中降臨，毫厘不爽。如果線人報來的軍情緊急，難以用一夜的時間去從容做夢，他便會靠在艙壁上閉目假寐，只消片刻，一個新的夢就在他腦海中編織而成。他的夢效驗如神，附近的海盜都認為他被神明所護佑，都趕來投奔他，他的隊伍也因此迅速擴大，在東海成為巨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