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殺不死你的東西,將會讓你更加強大。蘇軾的一生,就是對這句話的最好詮釋。他經(jīng)歷過年少高中進士的春風得意,經(jīng)歷過中年“烏臺詩案”險死還生的沉重打擊,經(jīng)歷過后半生起起伏伏的貶謫、起用、貶謫、再貶謫,一直被流放到最為遙遠偏僻的天涯海角。但是這些苦難的經(jīng)歷并沒有將他擊垮,反而成就了中國文學史上最為光彩奪目的東坡居士。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北宋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與其父蘇洵、弟蘇轍合稱“三蘇”,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蘇軾的成就十分驚人:在散文方面,他與北宋古文運動領(lǐng)導歐陽修并稱“歐蘇”;在詩歌方面,他與江西詩派的開創(chuàng)者黃庭堅并稱“蘇黃”;在詞作方面,他開創(chuàng)了豪放派,與南宋大詞人辛棄疾并稱“蘇辛”。像蘇軾這樣在詩、詞、文三方面都達到一流水平,作出巨大貢獻的全能作家,在文學史上大概難以找到第二人。再加上他精于書法,被尊為“宋四家”之首(另三家為黃庭堅、米芾、蔡襄),又擅長繪畫,后人稱其詩、詞、文、書法、繪畫“五絕”,乃是當之無愧的千古一人!
就是這樣一位天才橫溢的文學大家,其人生經(jīng)歷卻充滿坎坷,飽嘗艱辛。
早在青少年時代,聰穎好學的蘇軾便“奮厲有當世志”,具有報國安民的雄心。嘉祐二年(1057),年僅二十一歲的蘇軾與弟弟蘇轍同科進士及第,以其卓犖不群的才華而名震京師,深受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的賞識。然而,就在此時,其母程氏病故,蘇軾立即與父親、弟弟回鄉(xiāng)奔喪,并在家守喪兩年。此后十年,蘇軾又先后遭受喪妻、喪父之痛,僅僅當過三年多的鳳翔府簽判。
熙寧二年(1069),宋神宗以王安石為參知政事,開始變法。盡管蘇軾主張革新政治,卻力主漸進,堅決反對王安石的變法,因而引起新黨的不滿。蘇軾歷任地方官,看到新法推行中的若干弊病,常常作詩譏諷,更激化了與新黨的矛盾。元豐二年(1079),新黨中的投機政客以“謗訕新政”的罪名將他逮捕,企圖將他置于死地,這就是著名的“烏臺詩案”。
烏臺詩案讓蘇軾險些喪命
烏臺詩案發(fā)生于元豐二年,時御史何正臣上表彈劾蘇軾,奏蘇軾移知湖州到任后謝恩的上表中,用語暗藏譏刺朝政,御史李定曾也指出蘇軾四大可廢之罪。這案件先由監(jiān)察御史告發(fā),后在御史臺獄受審。所謂“烏臺”,即御史臺,因官署內(nèi)遍植柏樹,又稱“柏臺”。柏樹上常有烏鴉棲息筑巢,乃稱烏臺。所以此案稱為“烏臺詩案”。
當時出版的《元豐續(xù)添蘇子瞻學士錢塘集》,給御史臺的新人提供了收集材料的機會。監(jiān)察御史臺里行舒亶經(jīng)過四月潛心鉆研,找了幾首蘇軾的詩,就上奏彈劾說:
“至于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訕瀆謾罵,而無復人臣之節(jié)者,未有如軾也。蓋陛下發(fā)錢(指青苗錢)以本業(yè)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郡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shù)’;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鹽堿地)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譏謗為主?!?/span>
馬上,國子博士李宜之、御史中丞李定前腳后腳殺到,他們歷數(shù)蘇軾的罪行,聲稱必須因其無禮于朝廷而斬首。于是,蘇軾七月二十八日被逮捕,八月十八日送進御史臺的監(jiān)獄。
蘇軾以為自己兇多吉少,便以極度悲傷之心,為弟蘇轍寫下訣別詩兩首。
其一:
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
其二:
柏臺霜氣夜凄凄,風動瑯珰月向低。 夢繞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 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xiāng)應在浙江西。
當時當朝多人為蘇軾求情,王安石也勸神宗說:圣朝不宜誅名士。又因太皇太后曹氏、章惇等人出面力挽,神宗遂下令對蘇軾從輕發(fā)落,蘇軾終免一死,貶謫為“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轟動一時的“烏臺詩案”才就此銷結(jié)。
這是蘇軾在政治上遭到的第一次重大打擊。神宗死后,哲宗嗣位,高太后控制朝政,以反對變法的司馬光為相,蘇軾也被起用,先后任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知制誥,官至禮部尚書。舊黨盡廢新法,蘇軾則有所保留,主張兼用所長,這又引起舊黨的不滿,他只好一再要求出任地方官。高太后去世后,哲宗親政,早已變質(zhì)的新黨重新得勢,蘇軾連連遭到打擊,先后被貶到惠州(今廣東惠陽)、儋州(今海南儋縣),成為被放逐到天涯海角的孤臣。直到元符三年(1100),他才受命由儋州渡海北返,次年便離開了人世,享年六十五歲。
總之,蘇軾的后半生一直處于新黨與舊黨斗爭的夾縫之中,幾起幾落,飽經(jīng)憂患。雖然他任地方官時有所作為,但卻遠遠沒能實現(xiàn)其富國強兵的抱負。晚年的他,更是境況凄涼,令人悲嘆。
文學,寄托了蘇軾對美好人生的向往。
然而,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蘇軾決非那種悲悲切切、顧影自憐的落魄者,而是一個豪邁灑脫、個性鮮明、開一代風氣的大作家。確實,作為中國文學史上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蘇軾盡管有失望,有牢騷,有悲憤,卻始終在追求人生的價值和個性的張揚。這首先取決于他那高尚正直的人格,憂國憂民的精神,樂觀開朗的胸襟,隨遇而安的生活態(tài)度。而這一切,都傾注于他終身不怠的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
烏臺詩案對于蘇軾的仕途人生而言是一個低潮,但卻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這種仕途的不得意和現(xiàn)實的坎坷,使他走出市井朝廷,將自己的精神世界更多的寄托于佛法禪意、青山秀水之中,故而也就在更大意義上成就了東坡式的“自在灑脫、空靈超然”。
1079年,烏臺詩案后蘇軾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在黃州。蘇軾筑“東坡雪堂”,自號東坡居士,從此驚艷了中國千年文學史的一代名家“東坡居士”正式登場。
在此期間,蘇軾兩游赤壁,創(chuàng)作出了《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和《念奴嬌·大江東去》等一系列驚才絕艷、目空千古的豪放之作,蘇東坡由此逐漸步入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巔峰期。
文學,抒發(fā)了蘇軾的理想與壯志。
例如那首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詞的上片寫出獵的盛況,下片抒報國的豪情,“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尤為形象傳神,令人振奮。
又如那首更加膾炙人口的《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云,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全篇氣勢磅礴,格調(diào)雄渾,撼人心魄,為宋詞開創(chuàng)了全新的境界,被譽為“千古絕唱”。吟誦這壯美的詞章,誰能想到蘇軾已經(jīng)被貶黃州,正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文學,揮灑著蘇軾對生活的熱愛。
這里有對祖國美好江山的生動描寫,如傳誦極廣的七絕《飲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這里有對生活場景的信筆抒寫,如七律《新城道中二首》(其一):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 嶺上晴雨披絮帽,樹頭初日掛銅鉦。 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 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葵燒筍餉春耕。
這里有珍惜生命和一切美好事物的綿邈深情,如七絕《海棠》: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zhuǎn)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這里還有他對生活哲理的獨特發(fā)現(xiàn)。例如充滿機趣的七絕《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寥寥二十八字,大處著筆,發(fā)人深省,遠遠高出那些具體描寫廬山風貌的詩篇。“不識廬山真面目”一語,已化為婦孺皆知的熟語,具有久遠的生命力。
又如另一首七絕名作《惠崇春江曉景二首》(其一):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明麗的畫面上,動靜相映,生意盎然?!按航喯戎币痪洌?lián)想既出人意表,又深含物理與哲理,真是神來之筆。
正是由于對生活充滿熱愛,蘇軾從來沒有被艱難困苦所壓倒,而是永遠含笑面對人生。即使晚年貶謫嶺南,處境艱危,他仍然隨時去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樂趣。如《食荔枝二首》其二云:“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輕松的筆調(diào)中,透出的是獨立不倚的個性。
文學,浸透著蘇軾感人至深的真情。
這里有生死相依的兄弟之情,如《系御史臺獄寄子由二首》(其一)云:
與君世世為兄弟,再結(jié)來生未了因。
有溫馨難忘的朋友之情,如七律《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中云:
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有刻骨銘心的夫妻之情,如那首催人淚下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還有真摯純潔的男女之情,如那首清麗婉約的《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文學,寄托了蘇軾對美好人生的向往。
最能代表這種向往的是那首極富浪漫色彩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保?。全篇寫得酣暢淋漓,搖曳多姿,結(jié)句云:“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边@不僅是蘇軾在苦惱人生中的真誠愿望,也是千百年來人們向往幸福的共同心聲。
文學是蘇軾人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蘇軾的精神家園,是其生命意義的集中體現(xiàn)。而蘇軾本人,也已化作不朽的文學精靈——西蜀山水孕育的文學精靈,永遠激勵和指點著在人生的旅途上艱苦跋涉,在文學的峰巒間奮勇攀登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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