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以南發(fā)現(xiàn)的第一座有真車馬陪葬坑的墓葬

　　?；韬钅乖谯蛾柡母剐牡貛В車且粋€生態(tài)保護區(qū)。它離南昌市區(qū)大約60公里，開車不到一個小時。

　　經(jīng)過5年的考古工作，現(xiàn)在大量的證據(jù)鏈已經(jīng)出來了，證明墓主人就是第一代?；韬顒①R。劉賀的爺爺是漢武大帝劉徹，他的奶奶是傾國傾城的李夫人。章子怡在電影里唱的“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就是指李夫人。

　　劉賀6歲繼承昌邑王位，19歲莫名其妙地被霍光扶上了皇帝的寶座，但只當了27天皇帝，霍光覺得駕馭不了他，就把劉賀廢成了平民，讓他回到他的昌邑老家。雖然變成平民，但是“故王家財皆予賀”，就是所有屬于昌邑王的東西還是讓他繼承。10年之后，漢宣帝發(fā)現(xiàn)劉賀沒有復辟之心，念及骨肉至親，把他重新改封到鄱陽湖這個地方當海昏侯。但是宣帝有兩個要求：第一，必須離開最富裕的山東，到相對比較偏僻落后的南方；第二，永遠不得回長安去“奉宗廟朝聘之禮”，就是不讓他回長安祭祀爺爺和奶奶。

　　?；韬畹亩家亟凶辖鸪?，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他死了之后被埋在都邑的旁邊。都邑占地3.6平方公里，整個?；韬顕?-7平方公里。

　　?；韬钅箞@的墻周長868米，占地4.6萬平方米。整個墓園是以海昏侯和侯夫人墓為中心，周圍有7個袱葬墓（陪葬墓），還有一條外藏坑。有北門、東門，門外有雙闕。里面還有大量的祭祀的建筑基址，包括排水和道路遺存。

　　外藏坑是屬于真車馬陪葬坑。這是我們長江以南發(fā)現(xiàn)的第一座有真車馬陪葬坑的墓葬。這里面有高等級的安車5輛，一輛車4匹馬，一共20匹馬。出土了大量的金銀、包金、鎏金的車馬器。

　　為什么?；韬钅估镉羞@么多寶貝

　　從西漢的帝陵、諸侯王陵來說，一個墓園里除了墓主人是男性，其他一般都是女性，這才組成了一家人。但有個陪葬墓里發(fā)現(xiàn)了一把劍，有專家指出，劍一般都是男人佩戴的，也就是說這里的其他墓葬不一定是女人，那就和諸侯王陵、帝陵的情況不同了。這個棺木現(xiàn)在已經(jīng)送進實驗室，我們希望把棺蓋打開，能夠發(fā)現(xiàn)證明墓主身份的材料。如果是男性的話，這很可能是劉賀那兩個沒有繼位的未成年的兒子。

　　?；韬顒①R死之后，他的爵位要傳給下一代，就要給朝廷寫奏疏。但奏疏還沒有送到皇帝手上，他的第一個兒子就死了，只好換第二個兒子。給朝廷的奏疏交到了漢宣帝的手上后，沒等漢宣帝批示，這個兒子又莫名其妙地死了。在這種情況下，朝廷里就有大臣議論：“你看這個劉賀，活著的時候做了多少壞事，老天都不讓他有繼承人。”史書上寫的“天亡昌邑王族”就是這個意思。后來宣帝就采納了大臣的意見，在劉賀死之后把?；韬顕龂?。直到元帝時才恢復劉賀的第三個兒子劉代宗為第二代海昏侯。

　　劉賀死后被除國，他所有的東西后代是不能夠享用的，也不能夠留在世上。怎么辦？主持葬禮的官員采用了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所有屬于昌邑王的、海昏侯的東西全部埋進了他的墳墓。所以，?；韬钅估锩娴奈奈锊粌H有劉賀自己的，還有他父親、他奶奶賞賜的。?；韬钅估锍鐾亮诉@么豐富的隨葬品，跟這段歷史是有關系的。

　　古今盜墓賊都曾“光顧”為何卻“一無所獲”

　　?；韬钅沟闹髂乖嵊?00平方米，呈甲字形。

　　主槨室分為東室和西室，東西室之間被隔墻分開，中間有一個門道相通，而且東西室的南面有門和窗。西室是堂，就是我們所說的廳堂，東室是室，是他的臥室。他的主棺就放在東室的東北面。

　　這完全是一種居室化的結構，就是他在紫金城里住的房子的微縮版，漢代人“事死如事生”，按照自己活著時候的住宅建造了地下宮殿。

　　現(xiàn)代的盜墓賊把盜洞打在中間，不能說他的水平不高。因為根據(jù)西漢帝陵和諸侯王陵的已有材料，一般墓葬的主棺是放在中間的。盜墓賊沒有想到?；韬罘庖卦谶@里，最后也死在這里，他是完全按照自己生前的住宅來營造地下宮殿的，所以他的棺放在東北面。

　　盜墓賊把盜洞打在中間沒盜到東西，認為東西還在下面，于是又把槨底板打穿了兩層，可還是一無所獲。

　　古代的盜墓賊也曾光顧這里。五代的時候他們就盜了這個墓，但是不敢進去就放棄了。為什么？因為?；韬钕略岷蟮?00年左右，整個鄱陽湖地區(qū)發(fā)生了一次大地震，這場地震把整個墓室震塌了，我們在墓室的底板上看到青銅器壓下去的痕跡，可想而知當時那場地震的強度有多大。到了南朝劉宋的時候，因為地質變遷，鄱陽湖水發(fā)生了一次南侵的過程，地下水位上升，把整個?；韬钅寡蜎]了。那些漆木器、竹簡泡在水里，與氧氣隔絕了，所以能夠流傳到今天，如果沒有水，這些東西是保存不下來的。

　　古代不具備水下盜墓的技術，所以盜墓賊進去了也沒辦法，只好放棄。當時他們是把盜洞打在西北角的衣笥庫，也就是放衣服的地方。古代盜賊是不要衣服的，因為衣服不值錢，可其他地方又進不去，一氣之下，他們把整個放衣服的箱子砸碎在盜洞里。

　　我們現(xiàn)在的考古人員還真要感謝五代的盜墓賊，因為他們沒有把箱子拿走，所以就在箱子上面發(fā)現(xiàn)了“昌邑九年造”的文字。從那時開始，我們知道這個墓葬確確實實是?；韬畹哪?，原先我們一直叫墎墩漢墓，是以考古學的最小地名命名的，從那時起改叫?；韬钅梗恢苯械浆F(xiàn)在。

　　可能有失傳1800年的《齊論語》

　　主棺是兩重棺，在內棺里面我們能清晰地看到?；韬钸z骸的痕跡。

　　頭部用一個漆面罩蓋著；　胸部整齊排列大小不等的玉璧；腰部有書刀，有玉具劍，有配飾，還發(fā)現(xiàn)了有劉賀名字的一枚私印。在他的遺骸下面是金縷琉璃席，秦漢之后，琉璃的制作技術一直掌握在皇室手中，民間是看不到的。琉璃席下面有100塊金餅，5枚一組，總共20組。

　　我們發(fā)現(xiàn)了墓主人的牙齒，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發(fā)現(xiàn)。因為有了牙齒，就可以知道墓主人的年齡，平時喜歡吃什么樣的食物，有什么樣的病，還可以做DNA的測序?，F(xiàn)在我們國家劉姓DNA資料還是蠻齊全的，但是這些DNA  資料里，搞不清楚哪一個是劉邦和漢武帝傳下來的皇室血統(tǒng)。有了?；韬畹难例X就可以實現(xiàn)了，他是正宗的皇室成員，漢武帝的嫡親孫子。而且通過他的DNA測序，可以恢復他的形象，這對學術研究有非常重大的價值。

　　?；韬钅挂还渤鐾亮?0000件（套）文物。首先是竹簡，共5000多枚。?；韬钌白x的書或者喜歡的書都被埋進了這個墳墓。從目前來看，有《論語》《史記》《醫(yī)經(jīng)》，還有《孝經(jīng)》《醫(yī)書》《日書》，包括筑墓的賦。

　　其中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是《論語》?！墩撜Z》在古代有三個版本，《古論語》《魯論語》和《齊論語》?，F(xiàn)在我們經(jīng)常讀到的《論語》是西漢末年的安昌侯張禹把《魯論語》和《齊論語》綜合后的版本，但是《齊論語》　到漢魏的時候就失傳了?！洱R論語》和《魯論語》《古論語》最大的區(qū)別是多了兩篇，一篇叫《知道篇》，一篇叫《問王篇》。?；韬钅估锞桶l(fā)現(xiàn)了　《知道篇》，如果真正釋讀出來這就是失傳1800年的《齊論語》，那在整個中國學術界乃至世界學術界都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發(fā)現(xiàn)。

　　數(shù)隨葬的錢幣，他數(shù)了整整半年

　　?；韬钅鼓壳俺鐾恋慕鹌饔?78件，重達115公斤。?；韬顬槭裁磿羞@么多金子？

　　馬蹄金和麟趾金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中國人民銀行發(fā)行的紀念幣。相傳漢武帝祭天時看到了麒麟、金馬和黃金，認為這是一個吉兆，就要求把天下的黃金做成馬蹄和麟趾狀頒賜給諸侯王。劉賀的爸爸劉髆，是漢武帝和李夫人最喜歡的孩子，所以漢武帝頒賜了很多馬蹄金和麟趾金給劉髆，最后這些金子都傳給了劉賀。

　　金餅和金板是具有儲藏價值的硬通貨。平時是不能用的，平時使用的是五銖錢，有大宗貿易和跟西域進行交易的時候才用金餅和金板。

　　金餅還有一個用處，和酎金制有關。酎是一種酒，“正月釀，八月十五乃成”。八月十五皇帝祭太廟，所有的諸侯王要助祭。怎么助祭？就要進獻黃金。這個黃金如果短斤缺兩、成色不足，王要削縣，侯要除國，所以酎金制是中央集權的王朝皇帝控制地方諸侯王勢力的一個手段。

　　在這種情況下，劉賀就準備了大量的黃金，在黃金上面寫了“臣賀酎黃金一斤”的字樣。為什么他的黃金沒有助祭出去，獻給皇帝呢？這跟劉賀在鄱陽湖邊和豫章郡太守孫萬世的一次交談有關。

　　太守孫萬世問劉賀：當時你也太傻了，大將軍剝奪你的皇帝位，你為什么不斬殺他呢？劉賀說：“然，失也?！币馑际?，是這樣的，當時我沒有經(jīng)驗，失去機會了。孫萬世又跟他說：你在這里列侯當不久的，以后要升，變成豫章王。劉賀做夢都想哪一天宣帝大發(fā)慈悲，讓他重新恢復到諸侯王的身份，他就可以回到長安祭祖，改變他的政治待遇。但是他與孫萬世的交談被揚州刺史報告給了宣帝。宣帝一怒之下把他的四千戶封邑削了三千戶，變成了一千戶的小侯。這個打擊對劉賀非常大，導致他34歲就郁悶而終。這些沒有獻出去的黃金也就全部埋進了他的墓葬。

　　我們一位考古隊員數(shù)隨葬的錢幣，數(shù)了整整半年。他跟我說很累，我說你不累，你提早過上了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的日子。他的成果不小，居然數(shù)出來了以“千文為一貫”的貨幣計量單位。以1000文銅錢為一貫的校量制度，按照史料文獻記載最早可追溯到宋代，如果這次能得到證明的話，就把整個貨幣計量單位提前到了西漢。

　　運用現(xiàn)代科技，帶著氧氣包考古

　　我們這次發(fā)掘，對周圍進行了大面積的考古調查和鉆探，制訂了詳細的頂層設計，嚴格按照技術路線圖執(zhí)行，大量采用套箱提取的方法，有效地保護了脆弱文物和埋藏關系復雜的文物。提取出來的文物先進行應急保護，然后再進入文物保護工作用房進行專門的保護。在發(fā)掘中對墓壁進行加固，為后期展示做準備。

　　我們還大量使用了三維掃描、三維測繪、高光譜、X光成像、延時攝影、航拍等技術，特別是使用了航天工業(yè)中的低氧氣調鏈技術。

　　一旦發(fā)現(xiàn)有機質的文物，包括尸體或者紡織品，就會放進低氧艙，延緩氧化的破壞，考古人員會帶著氧氣包在里面進行工作。這是我們中國在考古上首次使用這樣的現(xiàn)代科技。

　　所有這些工作，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最大限度地保護文物、最大限度地提取文物蘊藏的信息。

　　我們這個團隊最多的時候有100多人，從70多歲的專家組組長，到90后剛剛畢業(yè)的大學生?？赡芪覀冞@輩子都會和?；韬畛ο喟?，因為?；韬钅沟男畔⒘刻罅耍皇菐啄昴茏鐾甑?，要幾十年，甚至兩代人才能夠完成這個任務。（演講　楊軍　整理　徐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