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丘三看 第二十八期）

文/老丘

一

抄撿大觀園，是紅樓夢里的一場大戲。

這場大戲的高潮，發(fā)生在賈探春的秋爽齋。在這里，“才自精明志自高”的三小姐賈探春，和抄撿小分隊進(jìn)行了一場撕逼大戰(zhàn)。

戰(zhàn)斗中，當(dāng)榮國府執(zhí)行CEO王熙鳳都服軟了，主動撤退時，賈探春竟然不依不饒，步步緊逼，上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直搗黃龍的好戲。

二

當(dāng)時，榮國府在野黨邢夫人以繡春囊逼宮，執(zhí)政黨王夫人急怒攻心。在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以下簡稱“王家的”）挑唆下，王夫人決定，對大觀園來個突然襲擊，進(jìn)行一次大掃黃，一定要查出繡春囊的出處，對涉黃人員按家法園規(guī)嚴(yán)肅處理。

為了堵邢夫人的嘴，王夫人決定，此次掃黃行動，由邢夫人的心腹王家的帶隊，王熙鳳只是副手。

搜檢小分隊先查怡紅院、瀟湘館，沒什么收獲，然后直撲秋爽齋而來。

三

那賈探春早已得到消息，猜著必有原故，所以引出這些丑態(tài)來。大家注意：“丑態(tài)”，這是探春對搜檢大觀園的定性。

她怎么辦呢？好一個三小姐！她“命眾丫環(huán)剪燭開門而待”。不是查嗎？好，讓你們查，燈調(diào)亮些，門開大些，讓你們看個清楚、查個明白。

一個下馬威后，探春表明態(tài)度：從我查起。然后主動把箱柜打開。

看這陣仗，一向威風(fēng)八面的鳳姐只能陪笑。搜查人員只得趕緊幫著關(guān)的關(guān)、收的收。

這時，探春義正辭嚴(yán)地說：查我可以，不能查我的丫頭。因為我是頭兒，她們的東西，都是我收著。如果不依，你們回稟太太，該怎么處治，我自己領(lǐng)受。

鳳姐一看，這朵帶刺的玫瑰確實不好惹。她看著搜查分隊的媳婦們，意思是動作快點，差不多得了，趕緊撤。

周瑞家的懂起了鳳姐的意思，提出到別處去搜，讓姑娘好安寢。

鳳姐借坡下驢，立即起身告辭。

可探春卻并不買賬，說，細(xì)細(xì)搜，搜徹底，如果明天再來，我就不依了。

王熙鳳繼續(xù)退讓，笑著說，不必搜了。

賈探春得寸進(jìn)尺，冷笑著說：“你果然到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又該說我護(hù)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翻！”

一向發(fā)號施令、橫行霸道的王熙鳳，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

可是她忍了，陪笑著說：“我已經(jīng)連你的東西都搜察明白了！”

四

有人會說，這賈探春是否太過分了，對手都舉白旗了，你還窮追猛打，啥意思??？再說，鳳姐也是個辣脾氣，真把她惹急了，跟你干起來，咋收場啊！見好就收吧！

可是，賈探春仍然不收兵，把矛頭從鳳姐指向了眾媳婦，問她們：“你們也都搜明白了不曾？”

這句話，顯露了她的真實意圖。

老丘認(rèn)為，以賈探春的精明，搜檢小組一進(jìn)屋，她就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異常：當(dāng)家管事的是二房，這次抄檢行動，為什么大房的一個奴才唱主角？所以，絕不是查尋丟失的東西那么簡單，根本就是家族內(nèi)部的派系斗爭！

看清了這一點，賈探春悲憤交加。她對這一事件進(jìn)行了高屋建瓴、振聾發(fā)聵的總結(jié)和闡發(fā)。她說：“你們別忙，往后自然連你們一齊抄的日子還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家也漸漸的來了?？芍@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得。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仨毾葟募依镒詺⒆詼缙饋?，才能一敗涂地?！?/p>

說得聲淚俱下、痛徹心扉。看之重、言之痛、怒之深、慮之遠(yuǎn)，榮寧二府，數(shù)百號人，無人能及。

而且，她一眼看出，真正的挑事者，正是大房的主子和奴才！今天晚上，必須給他們一點顏色！

所以，她不能讓搜檢小分隊全身而退。她對王熙鳳窮追不舍，其實是要把事鬧大，逼出真正的事主！

也就是說，她在引蛇出洞！

五

蛇終于被引了來了。

正當(dāng)大家準(zhǔn)備撤退時，王家的這個頭腦簡單的糊涂蛋跳出來了。她認(rèn)為，探春一個姑娘家，憑啥子這么牛皮哄哄？況且又是庶出（小老婆生的），還能咋的？自己是邢夫人跟前的紅人，連當(dāng)家人王夫人，都讓自己三分，還怕她個庶出的小姐？而且，她以為探春只是和王熙鳳過不去，與自己無關(guān)。

于是，這個王家的從人群中走出，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什么。”

這一掀一笑，正中探春下懷。等了一晚上，整這么大動靜，就是等你這兩下。

只聽“啪”的一聲，王家的臉上著了探春一掌。然后，探春指著她的鼻子一頓臭罵。

隨后，眾人把王家的推出房間。她非常惱怒，在窗外發(fā)牢騷。探春窮追猛打，派丫頭出去，又是一頓訓(xùn)斥。

而且，探春確實精明。第二天一早，她就派人出去打聽，看王家的到底怎么樣，看邢夫人會不會反擊。結(jié)果是，那王家的挨了一頓打，邢夫人還嫌她多事。

這場撕逼大戰(zhàn)，以賈探春全勝而告終。

六

每讀紅樓夢，至搜檢大觀園這一回，都覺得心中憋悶，感到特別不爽。幸好有賈探春，有她這清脆響亮、金聲玉振的一記耳光，為所有讀者一掃心中郁悶之氣。

可是現(xiàn)實中，“王家的”常有，而“賈探春”不常有。一個單位、一個家族、一個國家，總有那么些“王家的”，他（她）們狗仗人勢，挑撥離間，興風(fēng)作浪，混水摸魚。大多數(shù)中國人呢，信奉“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雖然心中對這種人恨得咬牙，表面上卻是笑臉相迎，生怕得罪了這些人，給自己惹來麻煩。所以，這些人更加肆無忌憚，攪得一個單位、家族甚至國家不得安寧。

這種世態(tài)中，才更加顯得“探春們”的可貴。她（他）們眼里揉不得沙子，對“王家的”之流，絕不妥協(xié)、堅決斗爭，不怕與之翻臉，不怕得罪小人。正是有了她（他）們的存在，才讓“王家的”有所收斂、不那么猖狂。

老丘認(rèn)為，賈探春對于家族興亡，有憂患，有責(zé)任感，她不能容忍這些小人興風(fēng)作浪，加速家族的滅亡。盡管力量有限，無法改變家庭衰亡的命運(yùn)，但其膽識、其血性、其擔(dān)當(dāng)，令人肅然起敬。所以，脂硯齋在批注中感嘆：使此人不遠(yuǎn)去，將來事敗，諸子孫不至流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