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播 | 晉夷 之前在三亞,頻繁地夢到姥姥和姥爺。 住酒店的第一天,夢到他們還住在老房子里,和我有說有笑,但后來不知怎的起了爭執(zhí),然后我甩開姥姥的手朝屋外跑,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醒了。 和朋友說起,他說你每次到外地,只要一換房間,必定夢到他們。我想想的確如此,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好似一個固定模式,只要到了不熟悉的環(huán)境,睡在陌生的床上,我就會夢到他們。 后來和母親打電話,她說如果再夢到,你就和他們說,自己過得挺好的,讓他們不要再來打擾你,讓他們放心。 可是,我不想。 我曾經(jīng)在書里中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寫姥爺,寫曾經(jīng)相處的記憶,寫姥爺重病時的情景,寫他去世后我的難過,寫他離開一年后我的不習(xí)慣,而在那本書出版后沒多久,姥姥也走了。 我曾寫: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就這么匆匆忙忙地走了。 后來,我無數(shù)次地夢到他們,每一次做夢,我都依然覺得他們還活著,他們其實是活在了我的夢里,我隔三差五去探望他們,陪他們說說話、吃頓飯,都是好的。我想,這就是我最后的寄托了。 我曾想,沒什么好怕的,姥姥姥爺生前那么疼我,怎么會在夢里嚇唬我呢,他們又知道我膽子小,一定會保護我的。 真的,我曾多次在夢中遇到他們,但沒有一次害怕,都是喜樂的情節(jié),以為他們還活著。 那座鋼鐵廠背后的平房,那個被荒廢許久的學(xué)校,那個雜草叢生的煤場,雨后泥土的味道,晚飯時廚房的炊煙,冬天干燥溫暖的被窩,烤在爐子里滋滋作響的紅薯。那些場景、氣味、感覺,甚至觸覺,我都記得,都曾再次回去過。 最難過的是每次醒來,我都會恍惚許久,不斷安慰自己,他們其實一直都在。 從三亞回來又給母親打電話,她語氣沉重地告訴我,就在我享受陽光沙灘的時候,大姨夫去世了。 我一時間有些錯愕,不是剛剛才檢查出病癥么?醫(yī)生不是說治療效果很好么?在北京,我去看他的時候不是很有精神么?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姥姥年輕時搬到城市,只帶走了年幼的母親,大姨不愿意離開家,一直生活在農(nóng)村,婚后的生活依然很苦。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初中時,她和姨夫會拉著滿滿一車的西瓜到城里賣,姥姥在家附近找一個半舊的房子讓他們住,整整一個夏天,他們就靠這種營生過活。 有時我會問母親,為什么大姨小時候不跟著你們到城里住,現(xiàn)在多辛苦。 母親回答我說,大姨不喜歡城里,就喜歡在村里呆著。 過了很多年我又問起同樣的問題,母親深色黯淡,良久才說:這都是命。 小的時候我不信命,我覺得事在人為,很多時候都能勝天,但現(xiàn)在年近而立,卻覺得命確實是有的,事在人為,但命里自有定數(shù)。 姨夫在北京看病時,我去看望他,他依然很樂觀,哪怕被腫瘤折磨地消瘦不少,都依然想著早些康復(fù),早點回家。 家應(yīng)該是大姨他們心里最重要的地方,哪怕在武漢做生意多年,生活早已富足,哪怕他們的幾個孩子都已成家立業(yè),自己也做了爺爺奶奶,但心里最牽掛的,還是那些曾經(jīng)的東西。 母親說,姨夫曾經(jīng)背著大姨,和我媽談心,獨自落淚,說自己的病心里有數(sh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一家子老老小小。 一個走過風(fēng)浪年近半百的男人,心里是有怎樣的惦念和依依不舍,我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但同樣有過失去的人,能明白這種失去是多么的難以承受。 我在電話里唏噓變故,母親又告訴我,她最要好朋友的丈夫,也去世了。 我一愣,什么時候?母親說:你姨夫去世后的第二天。 這個世界上,生死很平常的事情。 這是姥爺生前和我說過的話,他一生對這些看得很淡,只是我有時想不明白,為什么偏偏是自己最摯愛的人,在自己剛剛懂事的時候,就要離開呢? 離別總是讓人覺醒,姥爺去世后,我曾回想起一些往事,都是錯事,都是因為自己的任性和幼稚傷害到身邊的人,可曾經(jīng)的自己并不自知。 只有當(dāng)那些人離開的時候,才猛然明白,但追悔莫及。 姥爺曾對我說,不要因為有人死了就難過,沒什么好難過,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不用紀(jì)念,也不要哭,自己過好日子才最重要的。 我聽了他的話,在他離開后,把他的相片放在錢包里隨身帶著,我認(rèn)真過自己的生活,我不再刻意懷念,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好多了。 可是,我總在一些懈怠的時候,猛然間想起他們,想起自己不再是少年的模樣,而那些曾經(jīng)囂張跋扈的時光,也隨著他們的離去,一同帶走了。 時間的流逝,總是伴隨著告別,告別的味道是苦的、是酸的、是刻骨銘心的,只是為什么人總要面對這一切? 既然每個人的生命都不堪一擊,又為什么偏偏是他們?為什么又讓我這么早就嘗到失去的滋味呢? 我知道,告別總有一天會來臨,只是沒想到,它來得這么快,又這樣早。 從三亞回來后的這一個多月里,我再沒有夢到姥姥姥爺了。 好像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也不再那么想念他們了,有時哪怕想起,也不會再最初那般難受,也能和別人心平氣和地聊起一些往事。 他們?nèi)ナ篮蟮哪且粌赡?,只要想起就會心痛,只要白天聊起他們,晚上就一定會夢到,夢里各種光怪陸離,醒來會難過許久。 可漸漸的,不再難受,不再想起,也不會再夢到了。 母親把姥姥姥爺?shù)南嗥樟似饋?,把他們住過的房子轉(zhuǎn)租了出去,每年的各種紀(jì)念日都能像例行公事一般地完成,母親變得越來越平淡,我也是。 可我卻越來越害怕,因為有時我會突然心里一緊,好像遺忘了一些什么。 我從小記性就不好,醫(yī)生說是天生的,隨著時間的推移,越長大就越感覺記憶力的衰退,常常會想不起很多事情。 想不起曾經(jīng)姥姥家院子里的那棵樹是柳樹還是棗樹,想不起家里的大床靠背是朝門還是靠窗,想不起姥爺經(jīng)常帶我去的那座山離家有多遠,想不起山坡上的鐵路究竟通向何方。 那些都是我曾經(jīng)最珍視的回憶,被我曾經(jīng)寫在文章里作為經(jīng)歷的憑證,可如今印象都漸漸模糊了。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糊涂了,如果有一天,我得了健忘癥,或者老年癡呆,我會變得笨,變得傻,變得連吃飯睡覺這些事情都沒辦法自己做,變得連身邊的人都不再認(rèn)識,那該怎么辦? 不敢想,不能想,一想就會覺得無法接受。告別真正的時刻,不是和他們生死之隔,而是忘記,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的生命里。 我不怕死,我是怕如果誰也不認(rèn)識了,如果我把這一切都忘記了,肯定也會忘記曾經(jīng)離開的人。 如果某一天,如果我忘記你,你會生氣么? 我們的人生,注定是一邊遺忘一邊記得,也注定我們都會奔向最終的那個地方。只是,我準(zhǔn)備了這么多年,接受了分別,原諒了過失,但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遺忘。 趁著自己還能記得,我要把他們用力記住,再用力一些,莫怪心中無惦念,只是人生太無常。 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但愿人來人往,勿失勿忘。 ··· 作者簡介:這么遠那么近:廣告人,作家,電臺主播,心理咨詢師、催眠師,古器物愛好者。出版作品多部,最新作品《不喧嘩,自有聲》。新浪微博@這么遠那么近,公眾微信ID:yuanjin04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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