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fā)于沉木花香,微信號:cmhxtop 夏日的午后,一場急雨沖散了最后一點點燥熱,清涼的風穿過半掩的窗扉,院中梔子的芬芳悄無聲息地充盈了我的小屋。枕著一本宋詞而眠,恍惚間入夢。 夢里只覺時光過得很慢,于月夜在庭院中閑坐,聆聽雨水打在芭蕉葉上,數(shù)著日子盼那云中可否有錦書來。倏爾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了木心先生曾經(jīng)的一首小詩《從前慢》:“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緩緩醒來,心意闌珊,始知乃南柯一夢。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遙想兩百多年前,有一人執(zhí)筆記浮生,與他一生唯一的愛人一起,將日子過成了詩。他,就是沈復。 沈復的一生跌宕起伏,前半生快意瀟灑,后半生擾攘落魄。所謂“浮生”,便就是這一生的起落沉浮、塵世悲喜,以瀟灑率真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可謂不虛此行、不枉此生了。而真正讓這樣的一生變得五彩斑斕,變得熠熠生輝的,是“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沈復的妻子,陳蕓。 沈復與陳蕓的愛情起于沈復的一見鐘情。在《浮生六記》的第一卷《閨房記樂》中,我們可以讀到: 余年—十三,隨母歸寧,兩小無嫌,得見所作,雖嘆其才思雋秀,竊恐其福澤不深,然心注不能釋,告母曰:‘若為兒擇婦,非淑姊不娶。’母亦愛其柔和,即脫金約指締姻焉。 不難想象,彼時的蕓娘品貌端莊、溫柔聰慧,女紅刺繡精妙絕倫,吟詠詩賦亦不在話下,故而令沈復為之一見傾心,一場浪漫愛情的序曲也由此拉開帷幕。 年少時期的愛戀總是羞澀卻又甜蜜的,自沈復一見鐘情之后,蕓娘對他也是芳心暗許。古時候的約會沒有電影院,也沒有游樂園,而沈復和蕓娘的約會卻有暖粥和小菜。沈復在《閨房記樂》中就記錄了他與蕓娘的甜蜜“約會”: 是夜送親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饑索餌,婢嫗以棗脯進,余嫌其甜。蕓暗牽余袖,隨至其室,見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舉箸。忽聞蕓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來!’蕓急閉門曰:‘已疲乏,將臥矣?!窈鈹D身而入,見余將吃粥,乃笑睨蕓曰:‘頃我索粥,汝曰‘盡矣’,乃藏此專待汝婿耶?’蕓大窘避去,上下嘩笑之。 多年之后,沈復記錄下這一段往事時,一定會因為想起少女蕓娘被戳中心事時的嬌羞窘態(tài),而會心一笑吧。 終于,沈復鋪就十里紅妝,看蕓娘著嫁衣款款而來。花燭之夜,沈復進洞房第一次握住她的手,還是偷偷在桌案之下,“暖尖滑膩,胸中不覺怦怦作跳”。二人并肩夜膳,陳蕓為了早先“出痘”的沈復能夠早日康復,一直吃齋忌葷以求佛祖保佑。 蕓娘的善良與她對沈復深厚的愛就在這寥寥數(shù)語中靜靜地流淌出來,和著這洞房花燭中的旖旎光景,開始慢慢描繪出一世溫柔,一生愛戀。 婚后的沈復與蕓娘住在“滄浪亭愛蓮居西間壁”的“我取軒”,二人形影不離,在一起課書論古,品月評花,飲酒作詩。沈復是極其幸運的,蕓娘于他亦妻亦友。蕓娘是溫婉的賢妻,可以為他煮飯洗衣,卻更是能夠談古論今的良友,同他一起談詩詞、論文章。 陳蕓偏愛李白詩文,對于李杜詩詞亦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也令沈復所稱贊: 蕓發(fā)議曰:‘杜詩錘煉精純,李詩激灑落拓.與其學杜之森嚴,不如學李之活潑。’余曰:‘工部為詩家之大成,學者多宗之,卿獨取李,何也?’蕓曰:‘格律謹嚴,詞旨老當,誠杜所獨擅。但李詩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非杜亞于李,不過妾之私心宗杜心淺,愛李心深。’ 沈復與蕓娘二人將平凡的夫妻生活過得詩情畫意,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說的便是這二人的情誼與光景了。之后因沈復弟弟娶親,夫妻二人搬出雅致的“我取軒”,去一個小巷子里租房而住。 即使換了居處,沈復與蕓娘依然生活得極有滋味: 九月花開,又與蕓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蕓喜曰:‘他年當與君卜筑于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持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游計也。’余深然之。 在這段描寫中,我們更加可以看出蕓娘的賢惠,她可以自己種菜,為沈復烹調(diào)佳肴;也會自己織布縫衣,給衣裳繡些風雅的圖案。 然而,蕓娘又是靈動俏皮的,她還可以女扮男裝,陪丈夫沈復出門夜游?!堕|房記樂》中便記錄下了這一趣事: 余為眾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歸家向蕓艷稱之,蕓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嘣唬骸谖夜?,衣我衣,亦化女為男之法也?!谑且佐W為辮,添掃蛾眉;加余冠,微露兩鬃,尚可掩飾;服余衣,長一寸又半;于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 這樣美好的蕓娘,既是相濡以沫的愛人,又是紅袖添香的知己,怎能讓人不愛? 在一起時依偎纏綿,話語怎么也說不夠;分離時依然書信往來,字字落筆,更落入愛人的心里?!堕|房記樂》中有:“余鐫‘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余執(zhí)朱文,蕓執(zhí)白文,以為往來書信之用?!?br> 后來沈復為家中生計出門遠行,二人便日日書信往來。他把在外游走的趣事講給她聽,她告訴他家中荷花已開,君可歸來泡茶賞荷。那時鴻雁往返,車馬很慢,他們終日只念著心中一人,盼著一個人的信,那枚圖章也印在每一封的墨香情愫間。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沈復一生沉浮,遍嘗人間五味。但令人艷羨的是,他曾擁有過最真切的幸福,最美好的愛情。并不是遺忘了之后的悲苦與凄涼,而是人生苦短。 我希望我們存留的都是最美的回憶,曾經(jīng)幸福過,曾經(jīng)那么相愛過,此生足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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