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梅玖 |讀茨維塔耶娃
她拿出了自己親手編織的繩套。她看了一眼烏云下的葉拉布加鎮(zhèn) “我可以動用祖國給我的唯一權利”。她想
她把脖子伸進了繩套??R河依然平靜地流淌 而俄羅斯整個兒滑進了她的陰影里 --------------------------------------------------藍英年 |性格的悲劇--俄國女詩人茨維塔耶娃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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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8月31日蘇聯(lián)韃靼自治共和國葉拉布加鎮(zhèn)一位俄國婦女上吊自殺了。她的死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有房東大嬸說了一句話:“她的口糧還沒有吃完呢,吃完再上吊也來得及?。 鄙系醯膵D女便是茨維塔耶娃,今天唯一能同阿赫馬托娃媲美的俄羅斯天才女詩人。但當時她的名字幾乎無人知曉。絕大多數(shù)蘇聯(lián)讀者不知道她,少數(shù)知道她的老作家絕口不提她。他們自身有如驚弓之鳥,誰還敢提這位流亡國外十七年之久的“白軍眷屬”呢?茨維塔耶娃被草草埋葬在葉拉布加山丘上。 茨維塔耶娃為什么要自殺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先回答她為什么要返回蘇聯(lián)的問題。而后一個問題又同另一個問題相關:她為什么離開蘇聯(lián)? 茨維塔耶娃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莫斯科大學教授、著名藝術家,至今參觀者仍駱驛不絕的莫斯科美術館便是他一生心血的結晶。母親是音樂家,彈得一手好琴,并精通幾種歐洲語言。但父母對她很少管教。父親把全部精力傾注在美術館的創(chuàng)建上,母親患肺病,長年在國外療養(yǎng)。茨維塔耶娃十四歲時母親病逝,她和妹妹阿霞更無人管束了,任其自由發(fā)展。這種環(huán)境養(yǎng)成茨維塔耶娃極端任性、為所欲為的性格。她又天生耽于幻想,懼怕孤獨,渴求心靈的知己。她一生多次追求心靈的知己,但眼睛往往被幻想蒙蔽,知己很快變成異己,自己陷入絕望,唯一解脫的辦法便是將心中的痛苦傾吐于詩中。絕望愛情的苦水一旦化為晶瑩的詩篇,她便隨之解脫。她的愛情詩篇多半都是這樣寫出來的。由于愛情的對象各不相同,愛情詩篇迥然各異,異彩紛呈。19111年出版的《黃昏集》中的愛情一節(jié)便是獻給初戀對象、大學生尼倫德爾的。尼倫德爾醉心于希臘文化,對十七歲的茨維塔耶娃并未動心。茨維塔耶娃因尼倫德爾的冷漠痛不欲生,買了一把手槍到上演她心愛劇目《雛鷹》的劇院開槍自殺。子彈沒打響,未釀成慘禍。這當然是女孩子的一時糊涂,但從中卻能看出茨維塔耶娃烈火般的性格。 《黃昏集》展現(xiàn)出茨維塔耶娃的詩才,立即贏得大詩人勃留索夫、古米廖夫、瓦洛申等人的青睞。瓦洛申對茨維塔耶娃尤為賞識,親自登門造訪,把她領入莫斯科詩壇,并邀請她和妹妹到他科克杰別里別墅度夏。茨維塔耶娃1911年5月來到這座位于克里米亞半島的偏僻鄉(xiāng)村,并在海灘上結識了比她小一歲的中學生埃夫倫。兩人一見鐘情,半年后便結為伉儷。埃夫倫感情豐富,性情溫順,意志薄弱,是個單純幼稚、脫離實際的人。埃夫倫的家庭同茨維塔耶娃的家庭迥然不同,父母均屬革命民粹派,并是該派恐怖組織最高綱領派的成員,在監(jiān)禁和流亡中度過一生。母親1911年在巴黎自縊。在“革命氣氛”中長大的埃夫倫同茨維塔耶娃幾乎沒有相同之處:性格不同,愛好不同,生活習慣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是早年喪母的孤兒。
茨維塔耶娃在熱戀中把埃夫倫想象成心靈的知己,并發(fā)誓永遠不離開他。但很快便感到心靈空虛,而這種空虛是埃夫倫無力填充的。幸好不久女兒阿利婭誕生了,茨維塔耶娃的感情暫時有了寄托。母愛畢竟不同于知己心靈的交融,孤獨感很快又控制了她。她那顆騷動的心又開始尋找知己的心靈,終于在女詩人帕爾諾克身上找到。帕爾諾克的詩寫得不多,但寫得很好,受到大詩人霍達謝維奇的稱贊。帕爾諾克是同性戀者,茨維塔耶娃很快便熱戀上她。
茨維塔耶娃的研究者往往回避茨維塔耶娃這段同性戀,這是沒有必要的,因為持續(xù)一年半之久的同性戀在茨維塔耶娃的性格上留下明顯的烙印。何況茨維塔耶娃在自己的詩集《女友》、《少年詩篇》和《致女騎手》中對此供認不諱。茨維塔耶娃在這些詩篇中傾訴了自己的歡樂、羞愧和悔恨。茨維塔耶娃同帕爾諾克1915年底關系破裂,因為這時詩人曼德爾施塔姆闖入她的生活。 茨維塔耶娃同曼德爾施塔姆的友情始于1916年1月,這從曼德爾施塔姆贈送茨維塔耶娃詩集《石頭》上的題字可以確定。此前他們在科克杰別里見過面,“我向海邊走去,他從海邊走來,在花園門口錯過。”茨維塔耶娃后來回憶道。1月20日茨維塔耶娃從科克杰別里返回莫斯科,曼德爾施塔姆追到莫斯科,在那里住了兩星期,走后茨維塔耶娃寄給他的第一首詩寫道: 任誰也沒有奪去什么東西-- 我們身處兩地,我為此感到愜意! 我親吻您--超越把我們阻隔的 關山千里。 可見友誼已發(fā)展成愛情。2月曼德爾施塔姆又返回莫斯科,此后不停地往返于莫斯科和彼得堡之間。茨維塔耶娃同他并肩漫游莫斯科,把象征俄羅斯精神的古跡指給他看,曼德爾施塔姆對俄羅斯精神有了更深的理解。“1916年2月至6月是我生活中最美妙的日子,因為我把莫斯科贈給了曼德爾施塔姆?!贝木S塔耶娃寫道。但曼德爾施塔姆忍受不了茨維塔耶娃奔放的、無節(jié)制的愛情,6月初從莫斯科逃走,兩人關系就此中斷。對茨維塔耶娃來說這又是一次失戀。短暫的愛情對兩人的創(chuàng)作和生活都產生了有益的影響。曼德爾施塔姆妻子回憶道:“奔放而有個性的馬琳娜①在他身上開發(fā)出對生活的熱愛,教會他本能地、無節(jié)制地愛的本領?!卑⒑振R托娃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向不善于寫女人、不會向女人獻詩的曼德爾施塔姆如今學會了。而茨維塔耶娃寫的抒情組詩《莫斯科吟》,視野也比先前開闊。她步入創(chuàng)作的新階段--創(chuàng)作優(yōu)秀抒情詩集《里程集》的階段。 茨維塔耶娃的兩次戀愛,特別是長達一年半的同性戀,不僅在她性格上留下了烙印,而且可以說影響了她的命運。影響表現(xiàn)在兩方面。首先,經過同性戀后,對她來說已不存在任何禁忌,任何情欲和“罪惡”都不再可怕了。其次,破壞了她同埃夫倫的關系。埃夫倫看清妻子同帕爾諾克的關系,十分懊惱,卻又無力幫她解脫。為躲避她們,放棄大學,到軍用救護列車當衛(wèi)生員去了。而這一步便決定了埃夫倫的命運。不久便正式入伍,被派到下諾夫哥羅德初級陸軍學校受訓。畢業(yè)后分配到第56步兵后備役團服役。十月革命爆發(fā)時該團調往莫斯科守衛(wèi)克里姆林宮,被紅軍擊潰后,他同茨維塔耶娃一起逃往科克杰別里。埃夫倫一家都是堅決反對沙皇專制政體的,而一個偶然的情況卻使他成為沙皇專制政體的捍衛(wèi)者。這不能說同他躲避茨維塔耶娃無關。 布爾什維克奪取政權后,一部分老作家不理解或不接受十月革命。茨維塔耶娃就屬于后者。她非但不接受十月革命,還同情在頓河流域由沙皇軍隊科爾尼洛夫、鄧尼金將軍組建的白衛(wèi)志愿軍。1917年11月她親自把丈夫送往白衛(wèi)志愿軍,從此同埃夫倫失去聯(lián)系。 1917年11月茨維塔耶娃帶著阿利婭和出生不久的二女兒伊琳娜從科克杰別里返回莫斯科。財產喪失殆盡,靠賣舊物維持生計。到過她家的人目睹了她的慘狀:房子空空如也,隆冬天氣未生爐子,沒有一點儲備食物。白天茨維塔耶娃同阿利婭上街賣舊貨,把年僅一歲的伊琳娜拴在桌子腿上。“賣東西并不容易,”她說。“我買的都是我偏愛的東西,所以賣的時候誰也不買?!贝木S塔耶娃為了一家能活下去,不得不到鄉(xiāng)下弄糧食。她托人辦了一份到唐波夫省烏斯曼鎮(zhèn)研究民間繡花藝術的證明,便動身到烏斯曼鎮(zhèn)去。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觸革命后的現(xiàn)實。征糧隊和護糧隊肆意搶劫老百姓的行徑令她毛骨聳然。她以后寫的特寫《自由通行》詳細描述了這次出差的經過和她的感觸。茨維塔耶娃絕非像有人所說的由于不理解革命才不接受革命。她憑詩人的敏感一下子就理解了革命是暴力所以才不接受它。她把希望寄托在白衛(wèi)志愿軍上,不僅因為埃夫倫在那里作戰(zhàn),而且相信只有他們才能打敗布爾什維克。她從1917年春至1920年12月31日所寫的詩中編選出的詩集《天鵝營》便是她思想的寫照。白衛(wèi)軍使她聯(lián)想起美麗的天鵝,因而把自衛(wèi)志愿軍稱為天鵝營。如果對比一下茨維塔耶娃1924年在巴黎完成的長詩《捕鼠人》,便可看出她的立場何等鮮明,她在長詩里竟把布爾什維克比作吞噬一切的老鼠。 這時期,除物質生活異常困難外,茨維塔耶娃的心靈也極其孤寂。對她來說后者比前者更難忍受。她常到瓦赫坦戈夫劇院去,同創(chuàng)作室的演員們接觸,為他們寫詩劇,但很快就被演員扎瓦斯基迷住?!爸荒苡谩肽А瘍蓚€字解釋,”她自己說。茨維塔耶娃一直渴望心靈的交融,但又認為沒有肉體的結合心靈無法交融。1911年4月18日茨維塔耶娃在致瓦洛申的信中坦率承認:“我有一種無法醫(yī)治的完全孤獨的感覺。旁人的肉體是一堵墻,阻礙我窺視他的心靈。噢,我多么恨這堵墻??!”過幾個月又說:“我主要的熱情是同人傾心交談,可性愛必不可少,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鉆進對方心靈?!边@時她對扎瓦斯基潮水般的愛情扎瓦斯基是立即拒絕還是先接受后拒絕現(xiàn)已無法考證,但最終拒絕則是不容置疑的。這次失戀給茨維塔耶娃帶來創(chuàng)作豐收。她在不長的時間內為創(chuàng)作室寫了四部詩?。骸侗╋L雪》、《奇遇》、《不死鳥》和《命運》,還有一部小說《索涅奇卡的故事》?!睹\》最后一幕以《卡桑諾瓦的結局》為標題單獨出版。詩劇音節(jié)鏗鏘,瑯瑯上口。詩劇中男主角都是為扎瓦斯基寫的?!端髂婵ǖ墓适隆肥菫榧o念茨維塔耶娃的女友、獨幕話劇演員索菲婭·戈利泰而寫的,其中的男主人公則影射扎瓦斯基,并對他多有微詞。1976年蘇聯(lián)首次發(fā)表《索涅奇卡的故事》,已是德高望重的蘇聯(lián)人民演員的扎瓦斯基讀了極為惱火,認為茨維塔耶娃在小說中羞辱了他。也許茨維塔耶娃為當年失戀在小說中報復了他? 1921年愛倫堡離開蘇聯(lián)時茨維塔耶娃請他打聽埃夫倫的消息。頓河志愿軍已被紅軍擊潰,埃夫倫隨同志愿軍官逃往國外。愛倫堡居然找到正在捷克理查大學讀書的埃夫倫。7月1日茨維塔耶娃收到闊別三年半的丈夫的第一封信,立刻覺得生活又充滿希望。從這天起茨維塔耶娃忙碌起來,為同丈夫團聚做出國的準備。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替自己和阿利婭辦好護照,二女兒伊琳娜已于一年前病死。茨維塔耶娃于1922年5月15日抵達柏林,埃夫倫興奮得忘其所以,這從他拍給友人的電報中便能看出:“烏拉!馬琳娜和阿利婭到柏林啦!詳情后述。”可奇怪的是如此渴望同妻子團聚的埃夫倫一個月后才抵達柏林,并又因“學業(yè)繁忙”匆匆返回布拉格了,而茨維塔耶娃卻在柏林逗留了兩個半月。茨維塔耶娃又陷入愛情旋渦,狂熱地愛上繆斯山出版社發(fā)行人維什尼亞克,以為在他身上找到心靈的知己,因為愛過扎瓦斯基之后茨維塔耶娃稱之為“缺斤短兩”的世俗愛情已無法滿足她對愛情的饑渴了。然而維什尼亞克并非茨維塔耶娃所追求的心靈知己,火熱的愛情很快冷卻了,化為一組抒情詩,茨維塔耶娃干脆把這組詩題名為《世俗征兆》。茨維塔耶娃剛一擺脫世俗的愛情便縱身撲向知己的心靈。知己的心靈便是準備返回蘇聯(lián)的著名詩人安德烈·別雷。他們的戀愛總共不超過一個月。別雷這時已萬念俱灰,既不能溶于周圍環(huán)境,又無法從中超脫,站在返回蘇聯(lián)還是留在西方的十字路口。茨維塔耶娃把他當作迷惑的靈魂,竭盡全力使他振奮起來。她寫道:“也許一生中我還從未曾這樣把自己所能有的全部愛情獻給他--用純真的友情環(huán)繞著他。陪他上街。守在他身旁?!钡珓e雷并未深入她的心靈,盡管對她的詩集《別離集》極為贊賞,并承認茨維塔耶娃使他重返詩壇,間斷多年后重新寫詩。1922年別雷把在柏林出版的詩集取名為《別離之后集》,暗示這些詩是在茨維塔耶娃激發(fā)下寫成的。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半柏拉圖式的。茨維塔耶娃兩個半月經歷了兩次愛情,埃夫倫不會不知道,但他又像當年那樣躲避了。 茨維塔耶娃帶著阿利婭7月下旬抵達布拉格,領到捷克政府為俄國流亡作家所發(fā)放的每月1000克朗的資助金,加上埃夫倫的助學金,全家生活有了保障。茨維塔耶娃開始跑圖書館,搜集資料,五年顛沛流離后頭一次過上平靜的家庭生活。然而茨維塔耶娃的心很快又被愛情點燃起來,并且越燒越旺,險些燒毀這個好不容易團聚在一起的家庭。這次戀愛從同柏林年輕評論家巴赫拉赫通信開始。茨維塔耶娃認為巴赫拉赫對她的詩集《手藝集》的評論公正而深刻,在這位未曾謀面的評論家身上找到心靈知己。生活的全部歡樂在于同巴赫拉赫通信,并渴望到柏林同他會面。1923年7月至9月茨維塔耶娃所寫的詩表露出她對巴赫拉赫的感情。這是母愛攙雜著性愛的特殊感情。以其中的《貝殼》和《刀刃》為例。貝殼顯然表示女性的手臂,珍珠則是兒子的象征。母親的雙手撫愛兒子。而在《刀刃》中則聽到一雙戀人被利刃劈開時令人心碎的哭號。 由于郵局的故障茨維塔耶娃一段時間沒收到巴赫拉赫的信,不知對方是病了還是變了心,痛苦萬分,而痛苦有如火中添柴,把愛情之火燃成熊熊烈焰,達到非發(fā)泄不可的頂點,于是茨維塔耶娃把一腔愛火發(fā)泄在埃夫倫理查大學的同學羅澤維奇身上。羅澤維奇不僅平庸、與詩歌絕緣,政治態(tài)度也同茨維塔耶娃截然相反。內戰(zhàn)期間他是同白衛(wèi)軍作戰(zhàn)的紅軍指揮員,后被白軍俘虜,同他們一起流亡國外。西班牙內戰(zhàn)期間曾在國際縱隊指揮過一個營。茨維塔耶娃把愛情發(fā)泄在他的身上僅僅因為巴赫拉赫遠在柏林,而羅澤維奇近在身邊。從茨維塔耶娃同羅澤維奇破裂后致巴赫拉赫的信中可以看出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們的愛情發(fā)展到何等地步:“親愛的朋友,我太不幸了。我同自己所愛并被他愛的人在愛情的頂點被拆散(不是分手),同他在一起我準會幸?!叶嘞敫鷤€兒子啊……這個兒子我都快想瘋了,一直期待到最后一刻。” 這兩次不幸的愛情都結出豐碩的創(chuàng)作成果。與巴赫拉赫有關的除《貝殼》、《刀刃》等詩外,還有組詩《病情公報》,刻畫出茨維塔耶娃每天翹盼音書時的焦急心境。因羅澤維奇而產生的兩首長詩《山之歌》和《終結之歌》更是茨維塔耶娃詩歌創(chuàng)作的珍品?!渡街琛繁磉_出詩人不祥的預感:愛情燃燒到最旺盛的時候必將化為灰燼,《終結之歌》則把巨痛比作萬仞高山,突然轟然倒塌,壓在女主人公身上。今天的讀者也許應當感激這兩位平庸的情人,沒有他們便沒有這些錦囊佳制了。但作為茨維塔耶娃丈夫的埃夫倫卻不會這樣想。茨維塔耶娃在柏林和布拉格的兩次戀愛鬧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對天性敏感的埃夫倫是莫大的打擊,一心渴望和睦家庭的幻想徹底破滅,現(xiàn)在想躲避都無處躲避,只好閉上眼睛裝看不見,但內心的羞辱、懊惱、怨恨已沖破隱忍的閘門,非向一位深知他和茨維塔耶娃的朋友傾訴不可。于是埃夫倫1923年12月給遠在俄羅斯的老友瓦洛申寫了一封信。這是一份對研究茨維塔耶娃創(chuàng)作生平極為重要的材料。但根據(jù)茨維塔耶娃女兒阿利婭·埃夫倫1975年逝世前立的遺囑,父母的書信到2000年才能啟封。筆者有幸讀到這封信,興奮之余真想全文譯出,以饗讀者,可惜信太長,編輯限定的字數(shù)有限,只能摘譯幾段。 “茨是極易動情的人。比先前,我離開時,更加變本加厲。沒頭沒腦地投入感情風暴成為她的絕對需要,她生活的空氣。由誰煽起感情風暴此時并不重要。幾乎永遠(不管現(xiàn)在還是先前)建筑在自我欺騙上。情人一經虛構出,立即刮起感情風暴。如果煽起感情風暴的那人是微不足道的人,目光短淺的人,很快便會現(xiàn)出原形,茨便又陷入絕望的風暴。直到新的煽動者出現(xiàn)絕望才有所減弱……今天絕望,明天狂喜、愛情、獻出整個身心,過一天重新絕望。而一切都是在敏銳而冷靜的頭腦支配下發(fā)生的。昨天的煽動者今天則遭到機智的、惡毒的嘲笑。并通通寫進書里。一切都將心平氣和地、精確地化為詩句。一個碩大無朋的火爐,要點著它需要木柴、木柴、木柴。無用的灰燼拋掉,而木柴的質量并不那么重要。只要通風好,總能燃燒起來。木柴壞,燒完得快,木柴好,燒完得慢。 “不用說我早已點不著火爐了。 “我到柏林接茨,馬上感到我再不能給她什么了。我到達前幾天火爐已被別人點著。燃燒的時間不長。以后一次又一次暈頭轉向。最后的那次對我和她都極為難堪,竟同我的君士坦丁堡和布拉格的朋友幽會,而那人又是個同她迥然不同的人,是她過去經常嘲笑的對象。我的突然離開又一次促成新的感情風暴。 “茨巴不得死,早已失去生存的土壤。這一點她沒完沒了地說。就是她不說我也能清楚感覺到。她回家了,可心里老想著別人。人不在跟前反而能使她感情升溫。我知道她確信自己失去幸福。當然只到不久就將出現(xiàn)的下一個情人之前?,F(xiàn)在一心寫獻給他的詩。對我視若路人。不讓碰她,老發(fā)脾氣,幾乎到了恨我的地步。我既是她的救生圈又是套在脖子上的磨盤?!羁彀盐艺勰ニ懒?。我墜入五里霧中,不知如何是好。一天比一天更糟……” 一個月后埃夫倫在致瓦洛申的另一封信中寫道:“最近一個時期我總覺得即將返回俄羅斯,也許因為‘受傷的野獸’往往爬回自己的洞穴?!?/span> 從這兩封信中不難看出他同茨維塔耶娃的關系。他對茨維塔耶娃的剖析大體上也是不錯的。由于他在國外、在家庭中的尷尬處境使他萌生了回國的念頭。但埃夫倫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蘇維埃政權決不寬恕自衛(wèi)志愿軍軍官,除非他將功贖罪。如何將功贖罪呢?如果他想過,這時還朦朧不清。像他那樣性格軟弱的人,沒有外來的巨大壓力是不會采取行動的。而這種壓力后來才出現(xiàn)。 正當茨維塔耶娃柔腸寸斷之際,帕斯捷爾納克向她伸出友誼之手,她也在后者身上找到精神支柱。他們初次通信正是茨維塔耶娃在柏林逗留期間。帕斯捷爾納克對茨維塔耶娃的《里程集》推崇備至,茨維塔耶娃同樣贊賞帕斯捷爾納克的詩集《生活--我的姊妹》。他們漸漸從探討詩歌轉入傾訴衷情。但帕斯捷爾納克在莫斯科而茨維塔耶娃在巴黎,天各一方,無緣相見。于是兩人想出許多離奇而無法實現(xiàn)的相會辦法。而一旦有了相會的機會,茨維塔耶娃卻又失去相會的興趣。因為相會對茨維塔耶娃意味著生命的結合。如無法結合相會便多余了?! ?/span>
| 1930年 |
1931年2月作家皮里尼亞克從莫斯科來到巴黎,并見到茨維塔耶娃。茨維塔耶娃通過皮里尼亞克得知帕斯捷爾納克已同妻子葉尼婭離婚后,在致女友的信中寫道:“我同鮑里斯①的協(xié)定已八年(1923-1931年):等到生命結合的那一天……我們真正的會面先前將會造成極大痛苦(我和我的家庭,他和他的家庭,我的憐憫和他的良心)?,F(xiàn)在不會再會面。鮑里斯不跟在我之前的葉尼婭在一起,而跟另一個女人在一起,那個女人不是我--鮑里斯不是我的,不過是俄羅斯優(yōu)秀的詩人罷了。我馬上放開手。”帕斯捷爾納克的再婚對茨維塔耶娃是當頭一棒,因為八年來她一直把他當成真正的戀人,未來的丈夫,渴望同他生個兒子,可現(xiàn)在他背叛了她。 1935年6月底帕斯捷爾納克奉命前往巴黎參加國際保衛(wèi)文化作家代表大會,在巴黎停留了十天。經過十三年的通信,兩位詩人終于見面了。是在大會回廊里見面的。茨維塔耶娃稱這次會面是“非會面”,未等帕斯捷爾納克離開巴黎,便帶著1925年生的兒子穆爾到海邊去了。
| 1935年 |
他們這次會面非但并未加深理解,反而產生新的誤解。茨維塔耶娃不理解帕斯捷爾納克在蘇聯(lián)終日惶恐不安,帕斯捷爾納克也不知道茨維塔耶娃在巴黎靠借貸度日。巴黎幾乎所有俄僑出版機構都拒絕發(fā)表她的作品。帕斯捷爾納克想告訴她蘇聯(lián)的真實情況,但怎能在大會回廊里說呢?只悄悄對她說:“馬琳娜,別回俄羅斯,那里太冷,到處都刮穿堂風?!笨纱木S塔耶娃沒聽懂這句話的含意。 這年夏天茨維塔耶娃寫了三首敘事詩《從大海來》、《租房嘗試》和《梯子》,都同帕斯捷爾納克有關。還寫了一組獻給帕斯捷爾納克的抒情詩《電報線》。此外還寫了《光雨》和《當代俄羅斯的敘事詩和抒情詩》。前者分析帕斯捷爾納克的詩歌,后者評論帕斯捷爾納克和馬雅可夫斯基在俄國詩壇上的地位。 后一篇文章提及馬雅可夫斯基,我想就此談談茨維塔耶娃與馬雅可夫斯基的關系,以及馬雅可夫斯基對茨維塔耶娃的“影響”。他們相識于二十年代初,曾一同為蘇聯(lián)著名導演梅耶霍德譯校莎士比亞戲劇。兩人對蘇維埃政權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但這并不妨礙互相敬佩對方的詩才。除上文外,茨維塔耶娃1925年11月移居巴黎后還寫過幾篇評論馬雅可夫斯基的文章。始終把馬雅可夫斯基視為天才的詩人。1928年秋天茨維塔耶娃發(fā)表了紀念馬雅可夫斯基的文章,在僑民中立即成為眾矢之的,正在刊載長詩《天鵝營》的《最近新聞報》甚至腰斬了這首長詩?!稄团d報》、《日報》和刊物《俄羅斯意志》、《現(xiàn)代紀事》緊隨其后,中斷了同茨維塔耶娃的合作。二十年代的僑民作家、編輯從中嗅出親蘇味道,今天茨維塔耶娃的研究者們也據(jù)此斷定茨維塔耶娃轉變了政治態(tài)度。文章不長,全文譯出:“1922年4月28日我離開俄羅斯前夕,清晨在空無一人的鐵匠大街上遇見馬雅可夫斯基?!?,馬雅可夫斯基,您有什么話要轉告歐洲嗎?’‘真理在這邊?!?928年11月3日天色已晚,我從伏爾泰咖啡館走出時,有人問我:‘聽完馬雅可夫斯基朗誦后您有何感想?’我不假思索回答道:‘力量在那邊’。” 大家都在“力量在那邊”這句話上做文章?!傲α俊碑斎徊皇侵浮傲狻?,而是指“強大、強盛。”茨維塔耶娃感到馬雅可夫斯基的詩體現(xiàn)出蘇聯(lián)的強大或強盛。但這并不意味著茨維塔耶娃同樣這樣看。她用這句話同馬雅可夫斯基那句話對比,含有不承認“真理在那邊”的意思。文章發(fā)表后茨維塔耶娃感到她這句話被不少人曲解,所以1932年在《良心光芒照耀下的藝術》一文中明確指出:“我們要到哪一天才不把力量當成真理啊?!?928至1929年,即發(fā)表這篇文章的同時或稍后,茨維塔耶娃根據(jù)埃夫倫日記寫成的長詩《彼列科普》,記敘了白衛(wèi)志愿軍在彼列科普戰(zhàn)役中被紅軍擊敗的經過,但歌頌的卻是白衛(wèi)軍將士忠于神圣事業(yè)的精神。把這篇文章說成茨維塔耶娃人生道路的轉折點未免牽強附會。但因馬雅可夫斯基而同報刊鬧翻,因而失去經濟來源并幾乎陷入斷炊的困境卻是事實。這便是馬雅可夫斯基對茨維塔耶娃的“影響”。 青年詩人施泰格爾是茨維塔耶娃在巴黎最后一個發(fā)泄感情的對象。但沒有比施泰格爾更不合適的戀愛對象了。他天生不近女色,并是茨維塔耶娃的死對頭、巴黎俄僑當中頗有影響的評論家阿達莫維奇的信徒,政治態(tài)度接近茨維塔耶娃深惡痛絕的青年俄羅斯派。施泰格爾唯一打動茨維塔耶娃的地方是他孤獨一人在瑞士養(yǎng)病,而且患的是肺病,即茨維塔耶娃稱之為“親切的病”,母親和丈夫都患過的病。茨維塔耶娃并不認識施泰格爾,雖在自己詩歌朗誦會上見過一面,并未留下任何印象。1932年施泰格爾贈給茨維塔耶娃一本自己的詩集《這種生活。卷二》,上面的題詞是:“獻給偉大的詩人茨維塔耶娃。最最忠誠的施泰格爾。”就是這句題詞點燃了茨維塔耶娃心中的愛情。她一天一封信,并要到瑞士去看護他。施泰格爾受不了茨維塔耶娃感情風暴的襲擊,一個月后便同她斷絕關系。茨維塔耶娃重新陷入絕望,憤怒地寫道:“我本以為有人像需要面包那樣需要我,原來他并不需要面包,而需要堆滿煙頭的煙灰缸。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阿達莫維奇之流?!边@次短暫失戀所綻開的花朵是組詩《獻給孤兒》,這也是茨維塔耶娃所寫的最后一組愛情詩。 茨維塔耶娃把愛情視為知己心靈的融合,肉體的結合是心靈融合必不可少的橋粱,而肉體結合又必然產生新的生命--兒子。她不僅渴望同羅澤維奇生兒子,還渴望同帕斯捷爾納克、巴赫拉赫生兒子。但在茨維塔耶娃愛情觀念中知己靈魂的融合永遠占據(jù)首位。她所經歷的都是不幸的愛情,為了從中解脫,必須把心中的酸甜苦辣宣泄在詩中。這便是上文提到過的她寫愛情詩的獨特方法,也是她的愛情詩格外打動人的重要原因。 如果換個角度,從凡人而不從詩人的角度看待茨維塔耶娃的經歷,我們也許會同情埃夫倫。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表現(xiàn)出超人的忍耐力。茨維塔耶娃雖然忠于“永不離開他”的誓言,但早已不把他視為心靈的知己了。但埃夫倫卻對茨維塔耶娃始終一往情深。他在家里感到極端孤獨,不得不在家庭以外尋找安慰。在他交結的朋友當中有不少人具有親蘇傾向,埃夫倫漸漸同他們一起參加蘇維埃祖國之友同盟的活動。這個同盟是蘇聯(lián)契卡在國外設立的公開組織,其宗旨是動員俄僑歸國或在國外協(xié)助他們工作。埃夫倫在家庭窮困得難以生存的壓力下,開始替契卡干事,從那兒領取足以維持生計的津貼。但像他那樣的人要取得契卡的信任必須有出色的表現(xiàn)。三十年代契卡在巴黎相當活躍,干出兩件轟動一時的大事。白衛(wèi)志愿軍被紅軍擊潰后,軍官們紛紛逃到巴黎。他們在巴黎成立了俄羅斯全體軍人聯(lián)合會,準備重返俄羅斯,同紅軍再決雌雄。聯(lián)合會主席庫捷波夫將軍1930年1月被契卡綁架。1937年9月22日庫捷波夫的繼任穆勒將軍又被契卡綁架。這不能不引起法國政府的關注。幾乎就在同時,拒絕返回蘇聯(lián)的契卡成員賴斯1937年9月4日在瑞士被暗殺,而這件事與埃夫倫有關。瑞士政府要求法國政府引渡埃夫倫。法國政府這時才發(fā)現(xiàn)埃夫倫不僅參加恐怖活動,還在法國俄僑中為西班牙國際縱隊招募志愿人員,而這是違反法國法律的。巴黎警察局決定將埃夫倫緝拿歸案,但埃夫倫早已逃之夭夭,只拿到茨維塔耶娃。在審訊過程中茨維塔耶娃才知道丈夫都干了什么事,驚得目瞪口呆,只一再重復:“他的信任可能被人欺騙,可我對他的信任始終不變。”這里需要倒插一筆。阿利婭已長成大姑娘,學的是美術,插圖畫得尤好,可在巴黎找不到工作。茨維塔耶娃同各俄僑出版機構都吵翻了,他們自然不會請阿利婭畫插圖。另外,《復興報》詳細報導了埃夫倫參預謀殺賴斯的經過,不僅俄僑們,連一些法國熟人都躲避埃夫倫一家人。契卡這時出面了,勸阿利婭返回祖國,并向她允諾美好的前景,于是年方二十五歲的阿利婭于1937年3月15日返回祖國。阿利婭回國后給母親的信中,并未把真實情況告訴她,所以茨維塔耶娃回國后曾憤憤對人說:“全是我女兒這壞東西坑害了我?!睆牧硪环矫嬲f,埃夫倫未能悄悄干掉賴斯,反而弄得沸沸揚揚,必須立即返回蘇聯(lián)。盡管埃夫倫憂心忡忡,滿腹狐疑,但女兒已成人質,只好束手就擒。阿利婭和埃夫倫返回蘇聯(lián)后,茨維塔耶娃失去經濟來源,同兒子無法在巴黎生活下去,只剩下回國一條路。契卡也對茨維塔耶娃施加壓力,勸她回國,因為她是這樁謀殺案的“活口”,留在國外后患無窮。此時茨維塔耶娃已預感到埃夫倫回國后不會有好下場。她對女友說:“我別無選擇,不能在危難中拋棄他,我生來就是這樣的人?!辈痪糜终f:“要是沒有穆爾,我決不回俄羅斯?,F(xiàn)在只好象狗一樣跟他回去了?!?/span>
1937年6月18日茨維塔耶娃帶著兒子穆爾回到蘇聯(lián)。情況比她預想的還糟。她找不到工作,沒有一個老朋友敢同她來往。她去看愛倫堡,竟被愛倫堡拒之門外。最令她傷心的莫過她一直視為心靈知己的帕斯捷爾納克對她的態(tài)度了。后來帕斯捷爾納克對文藝學家塔格爾的妻子說:“馬琳娜回來了,叫我到她那兒去。出門路上碰見卡維林和另一個人,他們對我說千萬別去,太危險,我沒去。”1937年正是大清洗的高潮,老作家人人自危,不知哪天飛來橫禍,被內務部的人帶走,誰還敢接觸這個在國外呆了十七年的“白俄”呢?
| 1941年 |
初回國時茨維塔耶娃一家住在內務部提供的住宅里。就在這所住宅里,當著茨維塔耶娃的面,1937年8月27日逮捕了阿利婭,以間諜罪判處勞改八年,同年10月10日逮捕了埃夫倫,1941年8月被槍決。埃夫倫被捕后,茨維塔耶娃不能再在這所住宅住下去,搬到埃夫倫姐姐家。茨維塔耶娃在巴黎時曾自豪地說:“我的讀者在那邊。”她在埃夫倫姐姐家舉行過一次詩歌朗誦會,來聽的都是知識分子,但沒有一個人欣賞她的詩。發(fā)表詩當然更不可能了??纱木S塔耶娃需要錢,她和兒子要吃飯,兒子還要上學。帕斯捷爾納克把她介紹給翻譯界有影響的人物戈利采夫,戈利采夫給她找些書譯,勉強維持生活。帕斯捷爾納克找過法捷耶夫,請求他關注一下茨維塔耶娃,卻遭到后者斷然拒絕。但請求還是起了作用,作協(xié)在公共住宅里分給茨維塔耶娃一間8平米的房子。帕斯捷爾納克辦完這幾件事后,覺得已經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從此對她不聞不問。 1941年8月8日茨維塔耶娃帶著兒子疏散到葉拉布加鎮(zhèn)。她為兒子的學業(yè)想遷到作協(xié)所在地--奇斯托波爾市去,并申請即將營業(yè)的文學基金會食堂錄用她為洗碗工。正當作協(xié)黨組織討論她的戶口問題時,她返回葉拉布加鎮(zhèn)自殺了。在她貼身內衣口袋里發(fā)現(xiàn)她留給兒子的一封信:“小穆爾!原諒我,然而越往后越糟。我病得很重,這已經不是我了。我愛你愛得發(fā)狂。你應當明白,我無法再活下去。轉告爸爸和阿利婭--如果你能見到他們--我愛他們直到生命最后一息,并向他們解釋,我已陷入絕境?!?/span> 茨維塔耶娃的女兒阿利婭曾說過:“媽媽兩次為爸爸毀掉自己的生活。第一次是離開俄羅斯尋找他,第二次是跟他返回俄羅斯。” 阿利婭的話未免籠統(tǒng),也欠公允。埃夫倫離開俄羅斯和返回俄羅斯都出于政治原因,簡單而明確。茨維塔耶娃則出于貧困、敵視、感情和義務感等諸多原因,復雜而難以理清。但總不能簡單說一個是悲劇的制造者,而另一個則是悲劇的犧牲者。阿利婭忽略了母親偏激、騷動、無節(jié)制的性格在這場悲劇中所起的作用。
1990年蘇聯(lián)著名記者費·梅德韋杰夫在維也納訪問茨維塔耶娃傳記作者、俄國名門貴族后裔拉祖莫夫斯卡婭的時候,曾向她提出兩個問題:一,茨維塔耶娃命運中最令她驚訝的是什么?二,茨維塔耶娃返回蘇聯(lián)對不對? 對第一個問題拉祖莫夫斯卡婭回答得簡單明了:“她的性格,她那種同一切都不協(xié)調的性格?!?/span> 對第二個問題拉祖莫夫斯卡婭沒正面回答,只提出自己的設想:“她如不回俄國將會怎么樣呢?我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問題。她是1939年6月回國的,9月這里爆發(fā)了戰(zhàn)爭。德國人來了她的命運將如何呢--很難說。只能設想。我們從她的組詩《致捷克的詩章》中可以看出她對法西斯的態(tài)度。至于德國人如何對待她也只能設想。但大概不會發(fā)生她返回俄國后那種可怕的悲劇。不管怎么說,這里缺乏逼她自殺的那些原因。”拉祖莫夫斯卡婭曾訪問過茨維塔耶娃生前不少熟人,如也住在維也納的俄國作家馬克·斯洛尼姆,應當說她對茨維塔耶娃性格的看法是附合實際的,但卻未提及茨維塔耶娃不能不回國的原因。 我們也可以設想一下:如果茨維塔耶娃未發(fā)生同性戀、埃夫倫并未因此離家出走、她不一次次掀起感情波濤、不蔑視巴黎俄僑界輿論、不同報刊鬧翻從而使家庭陷入窘境,而是賢淑的妻子、慈祥的母親、稿酬豐厚的作家,她的命運又將如何呢?這當然難以回答,因為設想只是一種可能,經歷才是確鑿的事實。茨維塔耶娃所以這樣而不那樣,不能不說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她的性格。當然,除性格外,還有構成悲劇的其他因素,有些情況我們現(xiàn)在還不得而知。要想如實地道出茨維塔耶娃悲劇的原委,尚待時日--起碼我這樣想。 ?、俅木S塔耶娃名字。 ?、倥了菇轄柤{克的名字。
--------------------------------------------------1、顏梅玖,筆名玉上煙。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暫居寧波,供職于某報社。 2、藍英年 (1933~)江蘇吳江人。1955年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俄語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3、茨維塔耶娃·瑪琳娜·伊萬諾夫娜(Цветаева Марина Ивановна),1892-1941年,俄羅斯著名的詩人、小說家、劇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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