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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聲昆韻在紅樓| 戲子、寶玉及其他

 wunianyi 2016-07-20
6月11日,由中山大學紅樓夢學社、紅迷會廣州分會、天園京昆傳習所舉辦的“數(shù)聲昆韻在紅樓——紅樓夢與昆曲雅賞”活動在中山大學明德學生活動中心成功舉辦。


本文是這次活動中紅迷會會長鄧女士所做的演講。會長用通俗易懂的話語,深入淺出地分析了《紅樓夢》中的各個戲子對賈寶玉的影響,讓觀眾對《紅樓夢》擁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戲子、寶玉及其他
笙歌拂衣
《紅樓夢》中提到的戲子主要為賈府戲班的十二個女孩,都是從蘇州買的。因為家里窮,她們又長得漂亮聰明,便被相中學戲。書中還提到很專業(yè)的戲曲演員:琪官蔣玉菡;還有高端票友柳湘蓮,零零星星提到的還有各貴族家里的家班。
賈府家班女孩子的故事挺多,其中有三個女兒對寶玉有重要的影響。一個是齡官,她直接影響了寶玉的愛情觀;一個是藕官,與寶玉在婚姻的看法上結(jié)成知音;另一個是芳官,后來出家,算是寶玉出家提前召告。由于時間的關(guān)系,今天主要談談齡官和藕官。
 
齡官
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晴為黛影”,但齡官更像林黛玉。一是外貌像:透過賈寶玉的眼睛,我們知道齡官長得“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tài)”;二是健康狀況像,齡官和林黛玉一樣多病,經(jīng)??人?,有時還咳出血。黛玉則每至春分秋分,必犯嗽疾;三是兩人的脾氣像;元春省親時,令齡官加演兩出戲,戲班的老大賈薔便叫齡官演《游園》、《驚夢》,齡官卻說這不是她的本角之戲,堅持要演《相約》、《相罵》?!断嗔R》是小丫頭的戲,名字也不好聽?!队螆@》《驚夢》是美麗尊貴的千金小姐的戲,省親是隆重正式的大場合,相比而言,當然《相約》《相罵》不合時宜。這些道理,賈薔自然講了,但是齡官很有個性,堅決不從,最后只好隨她了。好在元春并不計較,反叮囑“好生教習”。從這件事可以看出,齡官和黛玉的脾氣是很像的,做事為人不太重身份,不大肯妥協(xié)。
齡官和黛玉最像的地方是都很多情專情。林黛玉不用說了,人人皆知她心里眼里只有賈寶玉。賈寶玉“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很少有他欣賞的男性,但寶玉卻欣賞愛慕年輕高貴又有品的北靜王。北靜王有一串皇帝親賜的香珠,送給寶玉作見面禮。寶玉回家便鄭重地轉(zhuǎn)送林黛玉,黛玉丟到一邊,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它。如果換一般人,這串香珠沾了皇帝和王爺?shù)墓?,都會當最難得的珍寶收藏。但黛玉不是,她沒把世俗的尊貴放眼里。
 
 

齡官也和黛玉一樣,多情專情。她愛上了管理戲班的直接領(lǐng)導賈薔,于是,萬人不入她目,倍受寵愛的寶玉就在她這里碰了個大釘子。
事情是這樣的,寶玉想聽《裊晴絲》,聽說齡官唱得最好,就去找她。一見她,就親熱地往齡官身邊一坐,陪笑求她唱一套。齡官馬上起身坐一邊去,拉開距離,正色說道:“嗓子啞了。前兒娘娘傳進我們?nèi)?,我還沒有唱呢”。

賈寶玉家世顯赫,生得又好,更兼含玉而生,更添神秘色彩,走哪都是眾人焦點。賈府的下人更以寶玉為中心,愛他、寵他、奉承他,如果遇見他,便想盡辦法吸引寶玉多看自己一眼,多和他說一句話。賈寶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被人厭棄到這個地步。還好賈寶玉有一顆佛陀般柔軟慈悲的心,并沒有惱羞成怒。換成賈赦,齡官就要倒大霉了。寶玉正尷尬,賈薔提著鳥籠回來,然后寶玉就看到齡官和賈薔拌嘴:


賈薔道:“買了雀兒你頑,省得天天悶悶的無個開心。我先頑個你看?!闭f著,便拿些谷子,哄的那個雀兒在戲臺上亂串,銜鬼臉旗幟。眾女孩子都笑道“有趣”,獨齡官冷笑了兩聲,賭氣仍睡去了。賈薔還只管陪笑,問他好不好。 齡官道:“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guān)在這牢坑里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 也偏生干這個。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辟Z薔聽了,不覺慌起來,連忙賭身立誓。又道:“今兒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費一二兩銀子買他來, 原說解悶,就沒有想到這上頭。罷,罷,放了生,免免你的災病?!闭f著,果然將雀兒放了, 一頓把將籠子拆了。齡官還說:“那雀兒雖不如人,他也有個老雀兒在窩里,你拿了他來弄這個勞什子也忍心!今兒我咳嗽出兩口血來,太太叫大夫來瞧,不說替我細問問,你且弄這個來取笑。偏生我這沒人管沒人理的,又偏病?!闭f著又哭起來。賈薔忙道:“昨兒晚上我問了大夫,他說不相干……這會子(我)請他去?!闭f著,便要請去。齡官又叫“站住,這會子大毒日頭地下,你賭氣子去請了來我也不瞧?!辟Z薔聽如此說,只得又站住。寶玉見了這般景況, 不覺癡了,這才領(lǐng)會了劃“薔”深意。


這吵架,這拌嘴,分明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

這一幕對賈寶玉有很大的沖擊。賈寶玉出生起就在女兒們的溫柔鄉(xiāng)中長大,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一直以為天下所有的女兒們都愛他憐他。他對死的設(shè)想也只和女兒們有關(guān),這個死法很奇特:“若果有造化……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span>
遇上齡官,寶玉才知道,原來這是不可能的。
這時的寶玉,和黛玉有了很深很深的愛情,但他們老是吵架斗氣。吵架的原因,看似全是黛玉不好,太小氣小性心胸狹隘愛吃醋了。的確,黛玉有些小脾氣,但她的小脾氣絕不是用來對付心上人的。他們吵架的根本原因在于寶玉還不成熟,特別博愛,故而常引得黛玉嫌疑猜忌。賈寶玉不僅對黛玉好,對寶釵湘云妙玉襲人晴雯等也好得不得了。這種好,看上去很像愛情。試想,假如你身邊有位官二代,年輕帥氣有才不說,還欣賞你、尊重你、理解你,為你做事,愿為你受委屈,嬌縱你,拿你當公主一樣看待,你會不會懷疑這中間有愛情的存在?黛玉也懷疑,說這個階段的賈寶玉是:我很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你見了姐姐就忘了妹妹。這話一點都不冤枉寶玉。
寶玉的轉(zhuǎn)變從這里開始,從齡官處回家后,他對著襲人大發(fā)感慨,“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為誰'” 。
 
 
作者說寶玉是“深悟”,深刻的領(lǐng)悟。在齡官這里碰壁后,賈寶玉變得專情,不再給人花心大蘿卜的印象。寶玉的轉(zhuǎn)變,敏感的林黛玉當然能感覺。原來動不動吵架的一對小冤家再沒有吵過架,真正的言合意順,心靈相通。有些人說黛玉這么愛生氣,幸而她沒嫁給寶玉,要嫁了還得了,肯定是天天吵架。到最后,愛情被消磨怠盡,不是相敬如冰,就是被逼得跳井。這是很大的誤解。黛玉六、七歲就進了賈府,和寶玉一同生活,同吃同睡同進同出,要是合不來,哪還會愛上,早互相煩了。讀者看到的戰(zhàn)火紛飛,只有一個很短的時期,一是他們還在愛情的試探中,末有定情;二是此時的寶玉不成熟,太過博愛,太易引人誤會。當兩人定情,當寶玉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之后,他們就成了世上最默契最合得來的小情侶,再也沒吵過鬧過,臉都沒紅過一次。他們的默契到什么程度呢?作者寫了一個小細節(jié)。黛玉是有雙重性格特征的人,一面是多愁善感,一面卻是伶俐幽默。有一次黛玉帶頭笑鬧,幽默段子一個接一個,把大家樂得東倒西歪。這時,“寶玉和黛玉使個眼色兒。黛玉會意,便走至里間將鏡袱揭起,照了一照,只見兩鬢略松了些,忙開了李紈的妝奩,拿出抿子來,對鏡抿了兩抿”,這樣的默契,堪比鼠標和電腦了。
總的來說,齡官是個會唱戲有個性很多情很專情的姑娘。齡官對賈薔的深情,讓寶玉明白了原來“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從而變得專情,與黛玉的愛情也走入心心相印的穩(wěn)固階段。
 
藕官
賈府的戲班兩年后解散。因為宮中有位老太妃薨了,皇帝“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nèi)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榮寧二府皆有爵位,王夫人便解散了戲班。有四個戲子拿了遣送費回家,其他的人分給各個主子做了丫頭:
文官==賈母     正旦芳官==寶玉
小旦蕊官==寶釵    小生藕官==黛玉
老外艾官==探春    老旦茄官==尤氏  
大花面葵官==湘云  小花面豆官==寶琴

藕官的故事便發(fā)生在戲班的女孩子們做丫頭后。藕官在大觀園燒紙祭奠菂官,被婆子發(fā)現(xiàn)責罵,并要稟告管家奶奶們,好懲罰她。寶玉正好碰上,還沒問清原由,就向著藕官。事情過后,寶玉便問她為何要燒紙,藕官讓他去問芳官。我們來看原文:


芳官笑道:“你說他祭的是誰?祭的是死了的菂官?!睂氂竦溃骸斑@是友誼,也應當?shù)??!狈脊傩Φ溃骸澳抢锸怯颜x?他竟是瘋傻的想頭,說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雖說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場,皆是真正溫存體貼之事,故此二人就瘋了,雖不做戲,尋常飲食起坐,兩個人竟是你恩我愛。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來,至今不忘,所以每節(jié)燒紙。后來補了蕊官,我們見他一般的溫柔體貼,也曾問他得新棄舊的。他說:‘這又有個大道理。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xù)弦者,也必要續(xù)弦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丟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續(xù),孤守一世,妨了大節(jié),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阏f可是又瘋又呆?說來可是可笑?”寶玉聽說了這篇呆話,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悲嘆,又稱奇道絕,說:“天既生這樣人,又何用我這須眉濁物玷辱世界?!?/span>
 
紅樓夢的書寫很大膽?,F(xiàn)代人多半對同性戀有歧視,不過作者沒有,賈寶玉也沒有。有人說寶玉是情圣,的確,他的情超越一切,可對萬事萬物:對人對花對石頭,對小河對魚兒對燕子,他統(tǒng)統(tǒng)都能和它們對話。一切有情無情的個體,寶玉他都表現(xiàn)出很深的理解。既如此,藕官的同性戀情,寶玉自然也不意外了。芳官是藕官的好友,是同被賣到賈府,能抱團取暖朝夕相處的好姐妹,然而,她并不理解藕官,不論是和蕊官纏綿,還是每節(jié)燒紙祭奠菂官,她都認為藕官“又瘋又呆”,“可笑”得很。
知己,能在很多層面很多事情上有高度的共識,互相走心,就如寶玉和黛玉。知音卻只需要某一點上有高度的理解和默契。伯牙子期本是兩個世界的人,然而,獨子期聽得懂伯牙的琴聲。子期去后,伯牙摔琴絕弦,不復鼓琴。藕官內(nèi)心的聲音,芳官她們不懂,但寶玉卻懂了,“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悲嘆”,又稱奇道絕“天既生這樣人,又何用我這須眉濁物玷辱世界”??梢哉f,寶玉藕官真是知音。當真愛擱淺,愛要怎么繼續(xù),婚姻如何處置,寶玉的“稱奇道絕”,為金玉姻緣成真作了很好的鋪墊。

在寶玉知道藕官的故事之前,寶玉大病。病因是紫鵑騙寶玉,說林黛玉要回蘇州,然后寶玉急痛攻心,癡呆了,掐不知疼,話不會說,給個枕頭就睡,遞杯茶就喝。黛玉要回蘇州,寶玉便死了半個,要是黛玉去世,又會怎么悲痛?!但是,藕官的現(xiàn)在,就是將來的寶玉:悲痛過后,接受無情的現(xiàn)實,把黛玉放在心里追念,每節(jié)祭奠。之后,遵從父母的安排和寶釵結(jié)婚。這就是紅樓夢第五回的《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姻緣,俺只念木石前盟??諏χ?,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v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寶玉心里永遠都有白月光的純潔空靈,但生活中又會與白牡丹齊眉舉案。就如藕官在菂官死后,對新來的蕊官也同樣溫存體貼。這是中國千百年來愛情與婚姻分離的困境,是現(xiàn)實永遠都不會完美的生活悖論。
寶玉黛玉如果結(jié)婚會過不下去,這是天大的誤解。然而,認為寶玉寶釵過不下去也是誤解。人生取向不同,價值觀不同,性格不同,因而會同床異夢,這理由太絕對?;橐鰶]有這么確定,人性也沒有這么簡單。生活中,過得恩愛的夫妻,很多都大不相同,各自有完全不同的職業(yè)愛好,有不同的朋友圈子,有不同的脾氣性格。金庸小說里的黃蓉和郭靖就是最好的說明,這一對江湖人人羨慕的恩愛夫妻,就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一對。說得夸張極端一點,就是習武變健康后的林妹妹和焦大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興趣、愛好、追求能讓夫妻生活更美好更有情趣。但是,婚姻比之愛情,更逼近責任,更要彼此尊重,是雙方都愿意維護家庭和睦,用紫鵑的話說是能“廝抬廝敬”。寶玉寶釵的金玉姻緣,不是一百分的完美,但也有七、八十分的齊眉舉案,恩恩愛愛。
生命是有始有終的旅程,有些相遇,如過眼云煙,轉(zhuǎn)瞬即逝。有些相遇,只是偶然相逢,卻能劃下深深的印痕。齡官和藕官在賈寶玉生命中只是擦肩而過,然而,一位讓寶玉悟到他不可能得到所有女孩子的眼淚,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從此專情。一位讓寶玉明白一個男子身負的責任,讓他在黛玉病逝以后,能接受現(xiàn)實,接受父母之命,娶寶釵為妻,從而不違理,不防大節(jié)。
 
戲子的命運即群釵的命運
從齡官和藕官身上,我們知道這些戲子的率真和至情,就像寶玉贊美女兒說的:“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比欢?,這些可愛的女兒們是否因為她們的可愛美好就很幸福呢。
當然沒有。
最近在看尋親節(jié)目《等著我》,每個失散的孩子,在見到父母親人的一剎那,不管還是年幼還是人到中年,都哭得撕心裂肺,那哭聲,真是慘絕人寰,聽者無不動容。聽過這哭聲,才能真正體會他們內(nèi)心的痛楚,才知道被賣和流離是多么慘痛的人生經(jīng)歷。然而,賈府的戲班,這些不過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卻因為家里窮,便被賣去學戲。學戲是當時最卑賤的職業(yè),還要遠離家鄉(xiāng)父母,來到千里之外的異鄉(xiāng)。在交通不發(fā)達的古代,千里之外對于女子對于奴婢們來說,就是天人永隔。她們被賣的原因多種多樣,有家里窮得沒法子只好賣女兒的;有父母過世,被兄弟叔舅賣了賺錢的;當然也有被拐了賣的。在賈府,除了大量的家生的奴仆,還有很多買來的奴婢。比如,襲人,家里窮賣了她。晴雯,明顯是父母過世,被親戚賣了。香菱是被拐子拐賣的。
《金陵十二釵》是《紅樓夢》的另一個書名。賈家戲班的女孩子恰是十二位。這當是作者地特意安排,因為昆曲的行當若粗分,沒有十二個行當。如果細分,遠不止十二個。
紅樓夢是一部悲劇小說?!扒Ъt一哭”、“萬艷同悲”是作者第五回即向大家明示的結(jié)局。這些戲子到最后,一樣是悲劇,戲子們的命運就是群釵命運的預演:十二這個數(shù)字的設(shè)定便是作者的明示;再有,戲子們的被賣本就與諸多悲情司冊子上的姑娘們有大同小異的命運?!都t樓夢》最后的結(jié)局是被抄家,落了個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凈。賈家被抄后,女兒們不管主仆都等著被發(fā)賣。她們的將來便是戲子們的現(xiàn)在。大概結(jié)局太慘,連作者也受不了,于是寫了十年就擱下不寫,喝酒去了。
十二個戲子,有的出家了,如芳官、藕官、蕊官,有的病死,如菂官、齡官。目前能確切知道的金陵十二釵的命運,有惜春出家,尤氏姐妹自殺,黛玉病死,香菱早逝,鳳姐被休,襲人則嫁給了最卑賤的優(yōu)伶蔣玉菡。
女性的命運實在很容易落入悲慘的境地。敏感悲觀的林黛玉寫的《葬花吟》,起因是丫頭晴雯讓她吃閉門羹引發(fā)的誤會,與她個人在賈府的境遇對不上號。但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絕不會無病呻吟,更不會只囿于自己的小世界,她們更關(guān)注的是人在天地間的命運,是生命在浩浩宇宙劃過時的痕跡。當我們把《葬花吟》當成嚴肅的文學作品時,卻不得不承認,她寫出了當時女性命運的悲歌:“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女兒們最好的結(jié)局確是“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所有生命的必然結(jié)局都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十二位戲子是,丫頭們是,將來,姑娘們也是。
賈府繁榮不繁榮,寶玉不關(guān)心,但女兒們的命運,寶玉日夜掛在心頭。當眼看著她們凋零、毀滅,寶玉內(nèi)心是不能承受的。當遇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人對宗教的向往便油然而生。寶玉最后出家,和黛玉有關(guān),也和黛玉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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