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題贈吳泰昌的《洗澡》 1994年2月4日吳泰昌與錢先生、楊先生最后的合影。 2001年,楊先生九十大壽,吳泰昌在楊先生家探望。 吳泰昌簡介 1955-1964年北京大學中文系本科、研究生畢業(yè)。1984-1998年任《文藝報》副總編輯,編審。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F(xiàn)為《文藝報社》顧問,編審。著有《文苑隨筆》、《吳泰昌散文》、《我親歷的巴金往事》、《藝文軼話》、《我認識的錢鍾書》等30部。 從1977年起,著名作家吳泰昌先生和錢鐘書先生、楊絳先生有多年不間斷的聯(lián)系,或登門拜訪、或電話問候、或信函求教,結下了忘年之誼,并寫下《我認識的錢鐘書》一書。在楊絳先生去世頭七之時,本報特請吳泰昌先生講述他與錢鐘書楊絳夫婦的交往故事。他說:錢鐘書楊絳夫婦的幽默和嚴謹是他感觸最深的印象之一。 ——編者 難得的四次合影 從1977年起,我和錢鐘書先生、楊絳先生有多年不間斷的聯(lián)系。早聽說他們是不大愛拍照的,所以我很少主動提出這個要求。我頭一次和錢先生合影是在1980年。錢先生同意我陪香港《明報月刊》黃俊東副總編去看望他們,說好只是看望,不是采訪。黃先生在港多家報刊上開設“書話”專欄,其中就寫過錢鐘書的著作。那天,錢先生、楊先生閑談得挺盡興。臨行時,黃先生提出希望與他們留個影。他們高興地答應了,是我用黃先生帶的傻瓜相機拍的,背景后面是客廳的涼臺。我拍完了,錢先生說:泰昌,你也來合影一次。楊先生說,我們好像還沒照過吧!這次是黃先生拍的,場景未變,錢先生讓楊先生坐在中間,他在左邊,我在右邊,楊先生說還是鐘書居中好,最后敵不過我們兩人的意見,她就服從多數(shù)人的意見了。在我們一二十年的接觸中,我替錢先生和楊先生在家里拍過他倆的合影,也拍過他倆單人的。我和他們有過四次合影。兩次是楊先生居中,兩次是錢先生居中。楊先生幾次建議我和錢先生倆人合影,錢先生都說還是三人來。1994年2月3日晚,楊先生來電話,約我明日下午抽空去一下。我預感有什么事,答應準時去。聽說錢先生這段時間身體欠佳,常去醫(yī)院。第二天見到錢先生時,他穿著很整齊,面龐消瘦了些。楊先生只說,他們近來雜事多,忙些,就不談錢先生的健康近況,我也不便問起。錢先生題簽送了我?guī)妆拘轮?,內中還有外文譯本。錢先生說,會點外文是必要的,有用。他又突然問起我,每次送你來的《文藝報》司機叫什么名字?他又專門簽名送了小胡一本《圍城》 。那天,楊先生又說,今天拍照你們先來一張,我們三人再拍。錢先生說,還是三人一起,你還在中間。萬沒想到,四個月后錢先生住進北,再沒回到家里。感覺這次看望錢、楊先生,是他們很清醒有意的安排,這張合影更彌足珍貴,是我和錢鐘書、楊絳夫婦的最后一張合影。 “沒有引蛇出洞,又來甕中捉鱉” 1985年冬,中國新聞社香港分社記者林湄為采訪錢鐘書先生專門來京,她請馮牧幫忙聯(lián)系。馮牧是我《文藝報》的老領導,時任《中國作家》 主編,他拜托我?guī)兔β?lián)系一下。因錢先生在電話中婉言謝絕了。馮牧說林湄完不成這個任務,回去無法交代,囑我想辦法一定幫她完成這次任務。我只能想此下策:不聯(lián)系主動上門,我想錢、楊先生會不高興,但不至于拒之門外吧! 林湄在她經(jīng)過錢鐘書修改后的采訪記中說,那天下午,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突然出現(xiàn)在錢老家門口。他的家在北京三里河南沙溝。一見面,錢老笑哈哈地說:“泰昌,你沒有引蛇出洞,又來甕中捉鱉了……” 那天錢先生談得很坦率、幽默,楊先生和我都在場,我用筆記,記者原想錄音,錢先生不同意,只同意筆記。記者提出了關于《圍城》和對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敏感話題。錢先生接受采訪結束后,叮囑原稿發(fā)表前,一定要給他看,并關照我一定記著。 錢鐘書先生病逝后,我準備陸續(xù)寫關于錢鐘書的書,本來出版社是約我寫評傳的,冰心老人說,這樣寫難度大,不如寫《我認識的錢鐘書》。楊絳先生也贊同采用冰心老人起的這個書名,她還說:鐘書多次說,你若寫,就寫你知道、了解的,也是這個意思。 這本書從寫到出版有很長的時間,按照慣例,我寫了一兩篇打印出來后送給楊先生看,書中我有“甕中捉鱉”記篇。楊先生看了標題就愣了,說:怎么,誰是“鱉”,誰來捉?我告訴她,這是錢先生當時說的,并且在記者原稿上又加上去的話……楊先生冷靜了一會兒,說,那天開門的是鐘書,他說了,我在客廳可能沒聽見。他修改原稿那天,我不在家,他改完了,就請保姆郵寄出去了,我沒有看過他的修改稿。楊先生素來辦事認真,她怕萬一失實,叫我找來錢先生修改的原稿,她需要再看一下。我答應照辦,在她未看前,此文暫不入書。 原在中新社香港分社的記者林湄,其時已定居荷蘭。我通過多種關系好不容易電話同她聯(lián)系上了。承告這個原稿她已捐獻給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我從現(xiàn)代文學館得到了這份原稿的復印件,即興致勃勃地送給楊先生看。楊先生看了錢先生的修改稿,她說:“他刪了不少都是抬高《圍城》的話,‘泰昌,你沒有引蛇出洞,又來甕中捉鱉了……’是他加上去的。泰昌同志,這事我不弄清楚不放心,也辛苦了你”。 一字未改的信任 2010年春節(jié)后不幾天的一個傍晚,我突然接到楊先生用家里座機打給我手機的電話,估計她先打了我的宅電,我正在旁邊的飯店用餐。楊先生客氣地說,泰昌同志,今天要占用你點時間,說點事。我說,楊先生我去看您,當面說不更好嗎?她說,我心里急,今天非要告訴你。今年是鐘書誕辰100周年,你知道,錢鐘書是不主張開紀念會、出紀念文集的。我考慮了很久,又同社科院領導商談,決定召開“紀念錢鐘書先生誕辰100周年學術研討會”,這件事先告訴你,因為你知道錢鐘書生前不主張為他開紀念會、出紀念文集,不僅知道,也聽他親自說過。我說,這件事由您和社科院決定,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提前告訴了我。楊先生說的更多的是“紀念文集”事,她說,已提名中國社科院原副院長丁偉志擔任“紀念文集”主編,院部和他本人已同意了。書在會前出版。楊先生說,她這次希望并動員錢先生的一些親朋好友從不同方面寫些文章,“集”里的文章她都爭取看一下。她說,你前幾年剛寫并出版了《我認識的錢鐘書》,這本書費你多年的時間,辛苦了,但這次我還是想請你寫篇紀念文章,因為你們交往多年,交談也多。他在住院期間,你還多次看望。據(jù)看護告訴我,有次你們還談了不少時間,直至他病到最后,我才電話告訴你別再去了。我說謝謝楊先生的信任和鼓勵,文章一定按時完成。楊先生說,單位會有人同你聯(lián)系,但文章寄我,讓我先睹為快。我在送呈楊先生原稿(打?。r附了一封信,說拙文請楊先生把關,改動或不用均請她定奪。不幾天,楊先生又來電話,講了幾句:尊作我看了,已轉編委會,一字未改。 這篇《深切懷念錢鐘書先生》同時載入三聯(lián)書店版《錢鐘書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和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文集中。2016年5月3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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