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身外之物。 這個道理,我是后來才慢慢領(lǐng)悟的,這就不得不說起書市這個新舊書籍大規(guī)模流通的地方。在書市里常常發(fā)現(xiàn)一些或版本極佳、或印量較少,且曾被名家學(xué)者收藏過的書,若在早些年,我會興奮不已;過了幾年,我開始覺得惋惜,疑心這些書是被無知后人或管理不善的圖書館廉價出售;而如今,我已經(jīng)能平和地看待這種現(xiàn)象,因為多少年之后,我手上的書也一定會歸于他人插架。書并不比別的東西更神圣更高貴,也是我們的身外之物,同理,書市作為一座城市的文化現(xiàn)象之一,恐怕也擺脫不了消亡的命運。 這樣說未免悲觀。其實,我是極愛逛書市的,這些年,我逛過濟南的中山公園、英雄山市場,逛過上海的文廟,即使訪問一些文化氛圍濃厚的小城,我也會努力尋找書市或舊書店。當然,最熟悉的還是北京。就古舊書店來說,北京的書市、書店、地攤的數(shù)量和收藏書籍的質(zhì)量,在全國當然首屈一指。要說北京的書市,我讀過不少老一輩學(xué)者談晚清、民國和上世紀八十年代北京舊書市的文章,猶如讀美食之書,令人垂涎。但很少有人談最近十幾年北京的書市。這里不妨就從剛剛結(jié)束的朝陽公園書市說起。 新時期以來,北京的書市是從1990年的勞動人民文化宮書市開始算起的,后來主要是在地壇公園舉辦,所以北京的書市往往指的就是地壇書市。2014年書市地點挪到了朝陽公園,但我們有些書友還習(xí)慣稱之為地壇書市,甚至?xí)腥苏f出“今年的地壇書市在朝陽公園舉辦”之類的話。這也難怪,地壇書市時期是北京書市最輝煌的時期,一年辦春季、秋季兩次,多的時候四季各辦一次。當年之所以能夠如此火爆,主要的原因我想有兩點:首先,在北京的舊書市場里,地壇書市是一個主要的出口。一本舊書從居民家中或圖書館流出后,首先被賣給收書人,這批人會在每周六、日的凌晨六點之前把書倒賣給潘家園等固定的舊書市場的舊書商和后半夜就來淘書的狂人(第二等的好書在這個環(huán)節(jié)就被買走了)。書商則通過門店或是大學(xué)校園的地攤把書賣出去,地壇書市就是他們的大賣場。其次,在孔夫子網(wǎng)等舊書網(wǎng)站發(fā)達之前,想買舊書的讀者若不想一家家舊書店地跑腿,地壇書市當然是方便的好去處了。 因為書市攤位的租金貴,書市里最價廉物美的書其實并不多。但只要具備一定的技巧,還是能大有斬獲,有些技巧如今在朝陽公園的書市仍然能用得上:比如淘書的時間很重要,書市某日正式開張,你一定要提前一天就去,因為彼時各家攤位基本就緒,讀者又少,很容易淘到好書,這叫“掐尖兒”;書市落幕當天最好也要去,因為這天書商會論斤甩賣,有些賣得不好的書商也容易砍價,這叫“掃尾”。我做學(xué)生的時候,囊中羞澀,老想著撿漏,書商雖然精明算計,但文化程度往往比較低,有時候還是被我們撿漏。比如有一年在一家攤位上看到一套民國二十五年商務(wù)印書館“國學(xué)基本叢書”的康有為《新學(xué)偽經(jīng)考》兩冊,我寫論文正要用,而且品相不錯,時價在孔夫子網(wǎng)上大概兩三百,我問老板價格,老板狐疑地看著我,一面翻書,說“這是豎排繁體的,很貴,要八十元”。我一聽,按住內(nèi)心驚喜,波瀾不驚地買下。說起來,在藏書家眼里,國學(xué)基本叢書根本不是什么稀見的書,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卻是至今難忘的事。 幾年前,我總會和一群師友共同前往書市。即使是恩師密友,在面對心儀的書時,彼此并不相讓。有一次,我與我的老師都缺馬宗霍的《中國經(jīng)學(xué)史》,此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排印本,但當時似乎只有上海書店的影印本較為常見,老師拜托我若見了這本書定要幫他留意。我的確留意了,但只找到一本,于是這本就留給了自己,老師知道后也并沒有怪我。而現(xiàn)在,師友已經(jīng)天各一方,即使都在北京的,一年也難得見一次面。這次在朝陽公園,我只有一個人逛了,僅有的幾張熟悉的面孔,竟然是舊書攤的書商。我曾在北大和人大周末的校園里看到過他們,在地壇書市上看到過他們,在凌晨六點的潘家園,在周日黃昏的報國寺,都看到過他們。一晃十多年,他們竟然還在,而且似乎永遠都在,甚至不曾老去。他們的書架上總有些價格極高極不合理的書,似乎從十年前的某一天起,至今也沒能賣出去。 除了書市,北京可以淘舊書的地方還有很多。中國書店我是很少去的,太貴。最主要的當然是潘家園每周末上午的舊書市場。去得越早,越能淘到好書。如果八九點鐘才趕到,就只能淘到大路貨了。對海淀區(qū)的學(xué)生來說,每到周末,北京大學(xué)、人民大學(xué)里就會有書商在校園里擺書攤,雖然一半以上都是教材,但時而也能發(fā)現(xiàn)一兩冊佳槧。北京二手圖書在豐臺有個集散地,叫做“西南物流中心”,很偏僻,價格也低,我也曾去過。最值得一提的,則是中華書局曾在2008年左右連續(xù)三年打折處理庫存,有些八九十年代出版的古籍排印本,打完折每冊僅售三五元,可惜盛景不再。 日常經(jīng)營的舊書店則情形不一,有些如北京大學(xué)校內(nèi)物美超市里的野草書店,十幾年前就經(jīng)營二手書,如今還在;有些則去年還有,今年去就關(guān)門了,前幾年我曾經(jīng)多次訪書的清華附近府學(xué)博古書苑、哲人巷書店,北師大盛世情、海晴書店,北大附近的采薇閣、暢暢、豆瓣等書店,如今除了豆瓣書店每周都給我發(fā)書目外,其他幾乎都消失了。個中原因,并不是人們不愛讀書了,舊書市場也不太受電子書的沖擊,我想主要還是網(wǎng)絡(luò)帶來的購書習(xí)慣的改變,我們再也不必為了找一本書跑許多家書店、經(jīng)過好幾年才能得到了。除了專門賣舊書的孔夫子網(wǎng),專門賣庫存尾貨圖書的中國圖書網(wǎng)也很有名。因此,北京的書市從一年多次變成了一年一次,2016年的書市地方更大,但讀者卻少了。也記不清從哪一年開始,書市里還開始賣糖葫蘆、羊肉串、兒童玩具和旅游區(qū)千篇一律的紀念品。如此看來,北京的書市也將會逐漸沒落下去。 當然,我會盼望這一天遲一些到來,逛書市對許多人都是難以取代的生活體驗,趣味盎然,回味無窮。而書,也只有從書房重新回到書市,才算是真的回歸大海、惠澤眾生。 原標題:沒落中的北京舊書市會更沒落,但我還是盼望這一天慢點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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