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胡同十年,有一些建筑令我印象深刻。其中之一,就是東堂子胡同的6號院。我翻找到當時拍的照片: 照片顯示拍攝日期是2006年2月17日。剛好過去了10年! 印象中,那次拍時是有什么事情,急著要走。但感覺這個建筑太奇特了,就急慌慌地先拍了下來,沒再細問。事后,總感覺那里有些什么神秘的故事,所以,它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蒙著一層神秘面紗的。 去年去探訪白塔寺福綏境大樓時,真正體會到了福綏境為何被稱作胡同里的“鬼宅”。當時就想到了東堂子6號,該不會也是一座神秘的“鬼宅”吧。 終于抽出一天時間去東堂子那片去轉了轉。首要探訪的就是這個院子。 來到東堂子胡同東首,一眼就可望見這座建筑。先摁了幾下快門,感覺與十年前拍的照片幾無二致。只是電話亭,由紅色變成了黃的: 這讓我又驚又喜。面臨一輪又一輪的拆遷通知,這座小樓竟然能保存至今,真是個奇跡。 這個院子跨著兩個門牌,東邊的是4號門牌,西邊的是6號。我在邊上拍照,正好見一大媽走出來散步。我去跟她聊,這樓是什么年代的,到底做什么用的。她瞪我一眼,做什么用的,住的呀,有什么好問的。可眼神里明明在說,這背后事太多了,懶得搭理你罷了。 我不罷休,過了一會,等著一位中年人,閑著在路邊抽煙。他話匣子一打開,這個神秘建筑的謎底一下子就揭開了。 “這原來就是伍連德住的地方,房子得有上百年了。伍,是隊伍的伍,連隊的連,道德的德”。 伍連德,噢,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其實之前看一些胡同資料時,經(jīng)常有提及這個人物。待我回到家中,又系統(tǒng)重溫了一下伍連德的歷史,給大家簡單梳理一下。 伍連德肖像(資料圖片) 伍連德是中國現(xiàn)代醫(yī)學奠基人之一,也是諾貝爾獎候選人華人第一人。有人夸張地說,我們每個人都受惠于他的醫(yī)學研究,“只要你能活在這世上就要感激伍連德,從生感激到死!……你上哪所西醫(yī)醫(yī)院看病,后面都有伍連德的身影,你胳膊上扎的每一個預防針都和伍連德有關系!” 怎么這樣講呢? 伍連德祖籍是廣東的,1879年出生在馬來西亞,1907年時受清政府之邀從南洋來到中國。之后,他接手了一系列重大“戰(zhàn)役”——防治傳染病的“戰(zhàn)役”。其中包括1910年東三省6萬人的肺鼠疫、1917年山西殲滅鼠疫戰(zhàn)、1920年在北滿州里殲滅鼠疫戰(zhàn)、1932年在全中國展開的以上海為中心的殲滅霍亂戰(zhàn)等。他制定的防疫規(guī)則一直沿用到今天。 國內(nèi)第一所中國人自己辦的大型綜合醫(yī)院——北京中央醫(yī)院(現(xiàn)人民醫(yī)院)就是他一手創(chuàng)辦的,從醫(yī)療體系到一磚一瓦建設,都是他親自督導。此外,哈爾濱醫(yī)科大學、中華醫(yī)學會等也是他倡導和創(chuàng)辦的。梁啟超曾如此評價他:“科學輸入垂五十年,國中能以學者資格與世界相見者,伍星聯(lián)博士一人而已?!保ㄎ檫B德,字星聯(lián)) 那,伍連德又是怎樣住進了東堂子胡同6號院呢? 這處院子在舊時的門牌,是55號,有房屋67間,樓房為磚混結構,地上兩層外加閣樓,還有地下室。 上圖為具有典型法國建筑風格的“孟薩屋頂”(又稱折面屋頂)。 舊時,這處院子不光有漂亮的樓房,南側還有一個花園,都是出自清末留法建筑設計師華南圭的手筆?,F(xiàn)在花園沒了,只留下了樓房。 華南圭是誰呢?沒法展開講了,只是在這里插一句解釋吧,華南圭,華南圭的兒子華攬洪,都是中國近現(xiàn)代著名的建筑、規(guī)劃大師。包括華南圭的外孫華新民,他們的學識與命運,都與北京胡同的命運走向息息相關。關于他們與胡同的故事,日后再逐一講述。 其實,華南圭給自己也建過一個小洋樓,就在協(xié)和胡同。協(xié)和胡同與東堂子胡同緊鄰,我目測一下,感覺華南圭自己的小洋樓,與伍連德東堂子的這處宅院應當僅是一墻之隔。 據(jù)史料記載,伍連德買下東堂子宅院是在1912年。但我沒搞明白,到底是華南圭建了這個漂亮的院子,被伍連德看上了;還是伍連德想建個院子,就找了華南圭來設計。 院落與胡同走向示意圖(據(jù)資料) 別管怎樣,伍連德當初住在這里,是因為工作方便。因為東堂子胡同還有一處著名的機構,叫外務部(前身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伍連德的工作很多與外務部有關。從居所至外務部,就相當于從胡同東頭溜達到胡同中部,步行也就5分鐘。 插播一個與外務部有關的故事:伍連德從南洋歸國,就是一位思想開明的外務府右丞施肇基,向袁世凱推薦的。而且在1910年控制鼠疫流行的關鍵時刻支持了伍連德。此前控制鼠疫的權力,主要交由法國一位醫(yī)師。但在滅疫現(xiàn)場,這位法國醫(yī)師與伍連德觀點不同,而且干擾伍連德的行動??杀氖?,這位法國醫(yī)師因固執(zhí)己見,自己也被感染而丟了性命。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伍連德返回馬來亞。小樓交由其留美歸來的長子居住。1960年伍連德辭世,終年八十一歲。根據(jù)其遺愿,將東堂子胡同6號院捐獻給了中華醫(yī)學會使用。 上圖為伍連德與夫人1934年在東堂子胡同(據(jù)資料)。 據(jù)胡同研究與保護人士華新民講,此樓于1958年被房管局列為“經(jīng)租房”,即經(jīng)歷了“私房改造”運動的私有出租房屋,但由于某些房管現(xiàn)實原因,“伍連德后人至今有家不得回”。 上面講的都是這處院落的過往,如今,截至2015年7月的統(tǒng)計,生活在這里的居民還有18戶。給我聊天的那位中年居民說:“房子真是好房子,現(xiàn)在很多設施還都是以前的,可生活在這里可就太遭罪了。你想想吧,原來是一家人住的洋樓,現(xiàn)在是幾十戶人擠在一起,怎么可能舒服。” 說話間,一扇木窗吱呀呀打開,一只喜樂蒂犬出現(xiàn)在窗前,傻傻地看著胡同里人來人往。不一會兒,就隔著窗紗汪汪直叫起來。主人立刻出現(xiàn)在另一扇窗戶前,連吼帶罵地將它訓了回去。 從院門口向里望去,建筑主體十分完好,但細節(jié)處均是一片破敗的景象。院子邊上還蓋了一些儲藏室似的小屋,和其他大雜院無異。據(jù)資料,這處建筑已被列入東城區(qū)要重點騰退修繕的院落之一。 這又讓我想起那個“鬼宅”福綏境大樓。這兩處建筑那樣相似,都是深居于胡同,都曾風靡一時,都有著厚重的歷史背景,如今又都落得破敗凋零的下場,居民生活其中又都是何等的尷尬。但愿早日實現(xiàn)騰退修繕,居民生活得到改善,優(yōu)秀的建筑也讓它恢復應有的光彩。 2003年SARS肆虐,一位叫禮露的記者在研究疫情防治時,發(fā)現(xiàn)了伍連德的神奇故事,干脆就寫成了一本書,就叫《發(fā)現(xiàn)伍連德》。她描述東堂子胡同6號院時,曾動情地寫道:“21世紀的朝霞輝映著百年老屋——在這散發(fā)著濃重古都氣息的土地上,一如剛剛過去的風雨歲月,她依然沉靜安詳,依然美麗端莊,寵辱不驚,不卑不亢,在都市的喧囂中兀自默默佇立著,透著高貴與孤傲……” (本頭條號圖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為作者多年拍攝積累,嚴禁擅自轉載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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