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賞春

朱淑真（宋）

斜風(fēng)細雨作春寒，對尊前，憶前歡。

曾把梨花，寂寞淚闌干。

芳草斷煙南浦路，和別淚，看青山。

昨宵結(jié)得夢夤緣，水云間，悄無言。

爭奈醒來，愁恨又依然。

展轉(zhuǎn)衾裯空懊惱，天易見，見伊難。

朱淑真（約1135-約1180），號幽棲居士，南宋著名女詞人，是唐宋以來留存作品最豐盛的女作家之一。錢塘（今浙江杭州）人，一說海寧（今屬浙江）人，祖籍歙州（治今安徽歙縣）。生于仕宦之家。丈夫是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夫妻不和睦，最終因抑郁早逝。又傳淑真過世后，父母將其生前文稿付之一炬。其余生平不可考，素?zé)o定論?，F(xiàn)存《斷腸詩集》、《斷腸詞》傳世，是劫后余篇。

這首詞寫失戀的悲愁，充滿作者心靈深處的凄厲哀鳴。朱淑真在少女時期曾有過一段自由婚戀的幸福，可是后來由父母主婚，強嫁一俗吏，志趣難合，遂憤然離去。這棒打鴛鴦散的憂傷，這瓊枝錯插、忍遭摧損的隱痛，縈盤郁結(jié)于心，使她在恨、愁、悲、病、酒五字生涯中凄然以終，她的《斷腸詩》、《斷腸詞》真實地銘刻著她心靈上的傷痕。這首《江城子》算是最典型的代表作。

雖然題作《賞春》，但只不過說明愁恨是因其所觸發(fā)而已。時當(dāng)春日，詞人獨對孤樽，或許欲以解悶而已。不想這“斜風(fēng)細雨”、這料峭“春寒”，卻勾起了她對許多“前歡”往事的回顧。這“前歡”，應(yīng)當(dāng)是少女時期與戀人聚會的歡樂，是花前月下的歡歌，還是蘭閨之中的私語，詞人沒有說，留給讀者去想象了。她只記下了歡會后的寂寞凄涼和送伊遠行的慘別情景?！霸牙婊?，寂寞淚闌干?！鼻槿穗x去寂寞無歡，只有手把梨花，淚水橫流而已。這里化用白居易《長恨歌》中“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二句詩意，用這種啼淚愁容的形象描寫烘托了悲哀之情。聚會之后的暫別尚難為懷，又要送君遠行，情何以堪?！胺疾輸酂熌掀致?，和別淚、看青山?！睂懰蛣e，自屈原《河伯》之“送美人兮南浦”及江淹《別賦》之“送君南浦，傷如之何”以后，“南浦”一詞便成為情人別離地點的代稱了。這里再配以“芳草斷煙”的凄迷之景，以襯茫茫悲情，充滿濃郁的感傷色彩。因為不忍眼睜睜看著戀人遠離，于是含淚無語、呆看青山而已。這當(dāng)中該包含著很多難言的苦痛。

回憶了從前的歡會與離別，過片又轉(zhuǎn)入對昨夜夢會的追思?！白蛳Y(jié)得夢夤緣，水云間，悄無言。”夢魂之中，水云之間，與伊人喜結(jié)絲蘿（夤緣，當(dāng)據(jù)《廣韻》釋為連也），綢繆纖綣，悄然無語。夢中歡情，正如水云渺渺，倏忽即逝，一覺醒來，“愁恨又依然”如故?；厮級糁杏臍g，面對眼前寒衾，展轉(zhuǎn)反側(cè)，倍覺凄涼，懊惱、嗟呀、哀嘆，全然無濟于事，于是從那飽受創(chuàng)傷的心靈深處發(fā)出了絕望的哀鳴：“天易見，見伊難！”詞在絕然痛語中戛然作結(jié)，猶如凄厲的旋律達到高潮時而弦絕聲止，雖然曲終韻歇，但那哀痛的余音卻經(jīng)久不息地震蕩在人們的靈府空間。

這首詞從春景凄寒起筆，轉(zhuǎn)入“憶前歡”時卻反接以閨中的寂寞和送別的感傷；過片以后折入夢境的回顧和思索，最后回到現(xiàn)實，以痛絕之語作結(jié)，由此顯出沉郁頓挫的風(fēng)致，與溫婉蘊藉的《謁金門》相比，顯然又另是一種格調(dià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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