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編者按】當央視和各衛(wèi)視的春晚越發(fā)追求明星云集和奢華場景的時候，鄉(xiāng)村民眾自己組織的春晚卻日漸沒落，這不僅是鄉(xiāng)村經(jīng)濟凋敝的標志，還顯示著鄉(xiāng)村作為文化共同體地位的消逝。缺經(jīng)費、缺乏組織者、缺乏民眾的積極參與讓鄉(xiāng)村的公共文化生活變得虛空，年輕人覺得鄉(xiāng)村并不值得回去，老年人面對留不下的文化傳統(tǒng)只剩下了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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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鄉(xiāng)村春晚前的葬禮

西北的冬天干燥寒冷，凜冽的風刮過暗沉灰黃的土地，老楊家的土院子里，從來都沒有這么熱鬧過。男人們扎成一堆，抽著廉價的香煙搓著麻將，旁邊的蜂窩煤爐青煙微升，女人們圍在土灶臺旁邊忙活。

老楊不是什么村干部，也沒有幾個錢，村上人給老楊的評價就是，愛好文藝。因此老楊也算是村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作為文藝骨干，老楊每年都要牽頭組織村上大大小小的文藝活動，從1978年文革后村里的第一場大戲到現(xiàn)在的春晚，整整30多個年頭，老楊總是披著一件黑色大衣到處張羅指揮。這幾年的春晚，村里人都在說，沒有前兩年那么熱鬧排場了。老楊自己也為難，“主要是沒錢。”老楊抽著旱煙說，“前兩年蘋果收成好，價錢好，每家每戶多多少少都能拿出來些，甚至光陰好些的，能拿出500到1000元，這兩年的蘋果收成不行，年年災害，村上人的日子都過的緊張，而且辦一場春晚的成本越來越貴了，動不動就是花錢的地方，沒錢就只能一切從簡了?！崩蠗顝目活^拿過來一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寫著春晚的費用明細。”按理說，鄉(xiāng)政府是要支持的。每年的春晚，我們村上也都撥款著哩，今天撥了一萬元，但還是不夠用，光音響設備服裝租用舞臺搭建就花了兩萬多，我們就只能給鎮(zhèn)上的果業(yè)廠下請?zhí)?，能湊多少是多少。?/span>

雖然經(jīng)費緊張。今年的社火節(jié)目和春晚，老楊還是專門掏了一筆費用，從外面請了專業(yè)的指導團隊給村里的秧歌隊和表演隊排練節(jié)目，老楊對今年的節(jié)目排練特別滿意，跟年輕的文藝骨干訓起話來，也多了幾分底氣和自信。

而現(xiàn)在，老楊硬挺挺地躺在自家的簡陋的上房里，臉上蒙著麻紙，再也看不到他精心籌劃的這場社火表演和春晚。

就在春晚的前三天，老楊，下葬了。

二、被剝光的自尊和顏面

老夏算得上是村里的有錢大戶，潮流人物。村里的第一臺電視機，就是老夏家的。90年代興起了歌舞廳，老夏去了一趟西安，買回來一臺VCD和一些光碟，還有一些相配套的音響設備，于是，村里有了第一家歌舞廳。

據(jù)老夏講述：“2002年那年春節(jié)，村里的耍公子（花花公子）段英杰來我們家串門，大家說起中央電視臺春晚的事，看人家別的地方的農(nóng)民人還能上春晚表演節(jié)目，我們伯陽人才濟濟咋沒人上電視呢，段英杰說，上不了中央電視臺的春晚，我們農(nóng)民自己就辦春晚，當時我跟老楊一商量，覺得可以搞一場晚會給村里人高興高興……決定下來以后，我們幾個就找了村上平時愛好文藝的積極分子，把辦晚會的事情給大家通知了，沒幾天消息就在村里傳開了，好多念書的學生娃都來我們家報名，報名以后就開始自發(fā)排練節(jié)目了，節(jié)目準備的差不多的時候就請我跟老楊去驗收，節(jié)目一般都是在農(nóng)戶家院子里驗收的，驗收節(jié)目也沒啥高標準，只要節(jié)目不重復，質量不是太差，能上臺面的就行。當時把人跑忙了，報名的人特別多，有時候一天驗收將近十個節(jié)目呢，到了正月初二左右，節(jié)目差不多都定下來了，我們一算，將近90個節(jié)目，一晚上肯定演不完，我給老楊說，節(jié)目多是好事，說明我們伯陽人多才多藝，愛好文娛，有多少節(jié)目我們就上多少，一晚上演不完我們就演三晚上，老楊說，那我們得給個體戶、做生意的、還有日子過得富足的人家下請?zhí)。铝苏執(zhí)陀辛隋X，那年大概下了40多份請?zhí)?，總共收到大約2000元。其實前幾屆春晚沒花多少錢，音響設備都是我原來歌舞廳的，我們就買了些獎品又添置了一些彩燈，印制了橫幅跟大背景布，一場農(nóng)民晚會就這么搞起來了……”

到了2009年，老夏卻在村里丟了面子。老夏的兒媳婦兒很刁蠻，因為跟婆婆之間的一些矛盾，兒媳婦一家人跟老夏家大打出手，最后跟老夏兒子離了婚。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老夏說全村人都看了笑話。他還有什么臉面在村上人面前組織文藝活動。因此就退居了二線，推薦了兩個年輕人負責，他自己在幕后給些指導。2011年，老夏的兒子二婚了，誰知道這第二個媳婦還不如第一個，三天兩頭跟老夏兒子鬧事兒，老夏兒子一個大老爺們，被媳婦經(jīng)常打的頭破血流，老夏愛面子，說年輕人的事情他不摻和。事情到最后越演愈烈，老夏兒媳婦竟然開始趕老夏老兩口子出家門，甚至脫光衣服在村里的大街上撒潑，老夏僅剩的一點顏面終于丟盡了，他把家里的小洋樓留給兒媳婦，自己帶著老伴兒去城里找了個門衛(wèi)的活兒干，從此再也不愿意回到村里去。

關于村里的春晚，幾位年輕的負責人也親自去邀請了老夏很多次，老夏自己卻說，他們老一輩導演已經(jīng)折騰不動了，留給年輕人去鍛煉。

春晚的老一輩導演，老夏，就這么離開了鄉(xiāng)村春晚的舞臺。

三、“新一代導演”的迷茫困頓

佟銘就是老夏當年一手帶出來的年輕人。他原是早年的大學畢業(yè)生，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鐵路部門工作，后因跟領導的一些矛盾，一氣之下辭職回到老家，就過起了閑云野鶴的日子，當然，這是他自己描述的。村上人稱他為“耍家子”，游手好閑的主兒。自老夏退居二線后，佟銘就挑起了春晚的大梁，跟老楊一起組織每年的社火表演和春晚，村上人又給他起了個稱號叫“佟導”。佟銘擔起春晚導演的角色后，春晚倒是有了些許變化，各種新潮設備和形式都用上了，村里人自然對他刮目相看。

老楊的突然離去，讓佟銘措手不及，撂下這么大一個攤子，他實在應付不過來。村里在外從事文藝工作的幾位高才生專程趕回家，和佟銘一起，終于還是順利舉辦了一場春晚。

關于以后的鄉(xiāng)村春晚還會不會組織舉辦的問題，佟銘說：”春晚從2002年開始每年都有，已經(jīng)變成了伯陽鎮(zhèn)鄉(xiāng)親們的過年習慣，要是突然不辦了，肯定不行。大家對春晚的期望值高，參與熱情也高。只是現(xiàn)在，春晚越來越難辦了，一個是沒錢，還有就是沒人牽頭組織了?！?/span>

2016年1月2號晚，佟銘在朋友圈寫下了這么一段話：

鄉(xiāng)村晚會又一次開始張羅了，每年這時候我很忙，今年要更忙了，宣傳噴繪，舞臺布置，秧歌排練和節(jié)目組織，我都得做，其實這里邊好多工作往年都是老楊負責的。在外工作的幾位高才生們，今年都不回家，村里的春晚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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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2-07  來源：破土原創(chuàng)  作者：師菁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