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敬之

自金庸寫出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后，有不同版本的紙質讀物廣泛流傳，有分別以吳啟華、蘇有朋、鄧超為張無忌扮演者的連續(xù)劇推波助瀾，使人容易想起歷史上是否真有倚天屠龍的故事。

那倚天劍和屠龍刀引發(fā)的武林浩劫，那漢族武術家對抗蒙元統(tǒng)治的殊死搏擊，那六大門派圍剿明教光明頂一役，那武功了得而生性憨厚的張無忌與周芷若、趙敏等女子的情愛糾葛，以及各大門派、幫會、教門歇斯底里的內部爭斗……都給觀賞者們留下了各種各樣的印象和思索。

張三豐、張無忌、趙敏、周芷若們,是否真有其人?威力無比的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太極劍與《九陰真經(jīng)》心法,到底有無此術?……我很懷疑那些格斗術、縱身術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奇奇幻幻，也產(chǎn)生過許多強烈而懵懂的好奇和憧憬。其中的吊詭和神秘，是否會因襲金庸渲染的那一劍一刀的玄幻，而是努力沿著明教淵源、發(fā)展和覆滅，揭示當時也許存在過的歷史。

明教是源于波斯的舶來品，為了宣揚摩尼教義、進行世界革命，被帶入中國。當時中國經(jīng)歷著百十年的分裂，統(tǒng)治者擔心新教蠱惑民心、顛覆政權，一直對其封殺、禁止，不容許新來的外教和已有的儒釋道分割地域和信徒。但在宋、金、元三國博弈的空隙里，明教獲取了喘息的機遇。

蒙元勢力敲碎了完顏氏金政權，打出了橫跨歐亞大陸的萬里汗國，自然不會放過偏安江南的趙宋政府。不論武術大師郭靖們有何等的奇功神拳，不管那些身懷絕技漢家俠客如何的精明能干，蒙古人的騎術、劍術及引進的馬可·波羅投石器，還是攻破了不愿臣服于異族帝國的江湖。不堪戰(zhàn)火焚燒、鐵蹄踐踏和民族歧視的民眾，如商賈、歌姬、鏢師、戲子、流民、乞丐、僧尼、盜賊和在科舉仕途無望的小知識分子，掙扎著尋找出路，尋找保護，尋找聊以生存又進行反抗的平臺。他們投靠少林、武當?shù)龋@些不愿與政府發(fā)生正面沖突的有限責任公司，拒絕了他們，把他們拒絕到只能依附魔教。當明教漸成規(guī)模，成組建大型集團時，武林正派趕緊強強聯(lián)手，主動為政府出面剪除異己群體。

明教并沒有躲過朝廷的鎮(zhèn)壓。他們落荒而逃，龜縮在海拔數(shù)千米的昆侖雪域。鄰居昆侖派表示不歡迎，借著政府軍圍攻的機會不時進行打壓。終有一天，吃過不少苦、發(fā)妻死于逃難途中的陽頂天，幾經(jīng)雀躍和努力，成為了光明頂?shù)亩麻L，分封左右使、四法王、五散人，做助手，當干將，為顧問，推行五行旗軍事編制，把抗元大業(yè)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他制造了多起影響較大的起義暴動，擊敗了少林三大神僧的合力圍攻，讓江湖頂尖高手張三豐也慕名景仰。但，一個情字，將這個很有心計和魄力的領導者，喪命在新婚妻子偷情的現(xiàn)場。

教主夫人羞愧自刎，情夫成昆卻不甘心。他誘奸了人家的老婆，還把罪惡歸咎給受害者家庭。他偏執(zhí)地展開報復計劃，先是奸殺徒弟媳婦、家人，迫使明教法王謝遜瘋狂殺人栽贓；再是拜在高僧空見門下，挑起少林與明教的血海深仇；然后委身于汝陽王府，替元廷攻伐明教出謀劃策……成昆是這場腥風血雨的武林爭斗的操盤者，不僅絞盡心思地制造矛盾事端，還遣派徒弟陳友諒挾持丐幫助紂為虐。他們成為了表面上的丑角。透過這些，倚天劍、屠龍刀的威力，武功第一、江湖總裁的尊榮，一統(tǒng)天下的黃金威權，潛在誘惑著武林正派、江湖魔教和朝廷勢力，紛紛插足，爭奪最后的勝利。奸險的成、陳師徒（也許是父子），只不過是聯(lián)系人、代理人和經(jīng)銷商的角色，他們的穿針引線，編織出一幅丑惡成精彩、陰鷙變真誠的華美錦緞。

少林、武當之流，貌似正義的代表。他們把明教視作邪惡，考慮著趕盡殺絕，或收服旗下，以更快的速度奪取那一劍一刀及其秘密。而在內部，權力紛爭，不顧同住屋檐下的情感。三位渡字神僧，是少林的實際掌權者，他們計劃將空見培植成接班人，但成昆的誘引、謝遜的出現(xiàn)，使空見疏忽而逝，成就了空聞三友的僥幸接掌少林。與其說成昆是得力于少林撐腰，不如說是充分利用三渡的信任和機心。不然，單就一個圓真晚輩，斷然不敢挾持空聞方丈迎戰(zhàn)明教教眾。

張三豐是武當?shù)膭?chuàng)始人和決策者，有主意遴選接班人，當首徒宋遠橋意識到另有競爭者時，即刻有了排擠行動。宋某對張翠山的突然歸來，表示十分的冷漠；對于張無忌的死而復活，更是非常的憎恨。他想成為武當主人，也讓兒子平穩(wěn)接班。遺憾的是第三代明星宋青山沉迷女色，不但與半老徐娘丁敏君勾搭，又死心塌地地追求心有所屬的周芷若，還為了趙敏回眸一笑，而對祖師爺、同門人痛下殺手。

被正派人士妖魔化的明教，堅持不懈地對抗蒙元政權，但陽頂天的秘密失蹤，留下了一個分裂、斗爭甚至大打出手的爛攤子。他們?yōu)榱私讨鲗氉?，挖空心神，不計手段：沒落書生楊逍苦力爭取，護法殷天正組織天鷹教，五散人另建彌勒宗，蝠王韋一笑接位無影后遁跡西域……這樣的分割與傾軋，將粗具規(guī)模的光明機構、明尊圣火，玩弄得實力漸失。在六派圍攻光明頂?shù)奈ｋU時刻，若非托名曾阿牛的張無忌臨時出場，打理了許多年的明教基業(yè)，有可能會被徹底覆滅殆盡。

小人物張無忌的出現(xiàn)，幫助小情人楊不悔的爹楊逍，終于有機會由常務副總經(jīng)理扶正CEO。權力重新分配，年輕的小張誤打誤撞地成了魔教的董事長，和楊逍一起重整光明偉業(yè)，也表面統(tǒng)一了其他分支。他們通過一系列抗元活動，得到了名門正派的和解與重新認識。

然而，張無忌，這個大難不死的武術奇才，卻是一個天生的多情種和甩手掌柜。他輾轉在與朱九真、殷離、周芷若、小昭和趙敏的多角戀情感糾紛中，還被某一位史家考證出曾與殷離同居、與小昭有性關系，甚至逼奸元朝郡主趙敏。情欲強烈的他，屬于典型的權力白癡，最終被朱元璋用心地葬送在汪洋大海中，與韓林兒做了黃泉路上的難兄難弟。

之前，他同多個美女展開了戀愛，但始終追求著一夫一妻的現(xiàn)代理想，沒有掉進三妻四妾的宗法制婚姻中，甚至容許漂亮女人大呼小叫而不需堅守奇怪的綱常秩序，這是他的可愛和懦弱，溫柔和感傷。

假如他將這些女子或者更多都娶進來，那么他也會要爭權奪利，不留給朱元璋任何機會。許是金庸有過這樣的逆向考慮，想看看糾纏在多個老婆之間的男人，是否迷戀名利場，故寫出了鹿鼎公和七個女人的故事。但是，韋小寶事先在仕途上賺足了本錢，還得到了母親一處妓院遺產(chǎn)，而張無忌呢，除了所謂的蓋世武功，就是赤裸裸的愛，或者只有死。

當然，也有人如新垣平在所謂《劍橋倚天屠龍記》中，大膽構想，在許多關鍵情節(jié)上，顛覆了金庸的理想：不讓張無忌和趙敏在冰火島上做悲情鴛鴦，且使趙敏迫于形勢嫁給朱元璋的兒子，最后成為凄慘的殉葬品。甚至把冰雪聰明的美人兒趙敏，直接寫成權力欲望者，沒有做成元順帝妃子而不甘心，便選擇了魔教頭子當元朝廷的掘墓人。這樣看來，張、趙之間，沒有男才女貌、男歡女愛的癡情，更多的是利用、欲望和占有。同時，甚至將小昭寫成范遙誘奸黛綺絲后的成果，將張翠山的死歸為張三豐的自保，將楊逍寫成到處留情的采花賊，把謝遜皈依佛門視作三渡與三空的較量結局，讓朱元璋等奪取五行旗后脅迫明教英雄悲劇地自滅……十分荒誕，匪夷所思，又不失情趣，也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