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工業(yè)大學附屬中學 徐殿東

中國語文與世界其他國家的語文相比，最為突出的一個特點是歷史文化的悠久綿長、博大精深，即使是精彩紛呈的現(xiàn)代文，很多在內容本質上仍是對歷史文化的傳承闡釋。只不過現(xiàn)代漢語與現(xiàn)代白話文等，如空氣一般靜默平淡地供養(yǎng)著我們，給人造成了一個假象，似乎中國語文也如空氣一般平常，可有可無。殊不知，中國語文，更多的內容都是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上眾多圣賢給我們民族“立德”“立言”“立功”留下來的圣跡。所以，一名中國語文教師，在眾多的民族圣賢面前，既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妄自尊大，做一名本分的語文教師，是我長久以來做語文教師最深切的體會。

九層高臺起于累土

當前的語文教學，最大的一個渡船便是課文，如果撤掉了課文，師生便會掉入語文教學的急流。如果沒有了課文，或者長久地不講課文，語文教學的后果是難以想象的。所以，本分的語文教師，首先就是對課文有一顆本分的心：讀懂讀準課文。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語文教材主要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同時給語文教師配一本黃皮的“教參”，后來有許多家出版社出版語文教材，也給語文教師配上一本“教師用書”，現(xiàn)在更多的出版社都出教輔，所有的教輔都配有“教師用書”，加之網(wǎng)絡資源愈加豐富，包括各種課文教案。這些“教參”“教師用書”及網(wǎng)絡資源，凝聚了很多專家學者的智慧，也給教師備課帶了莫大的方便，但同時給部分教師造成了一種依賴，乃至形成了一種習氣，一說備課首先就要查閱資料，離開教參教輔網(wǎng)絡就無法備課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天性不喜歡黃皮“教參”上的某些闡釋，有時候還很反感和抵觸，覺得也許課文作者并不是這樣的意思。于是就自己打開課本，一遍一遍地讀課文，大體上讀過三五遍后，便對文章的結構有一個大概的了解，再讀過三五遍后，便慢慢地知道作者在文章中可能要說什么了。這個時候開始動筆寫文章結構層次，歸納內容要點，概括中心主旨。有時間就和別人的教案或教參教輔作比較，有相同的，也有不同的，有時差距還很大。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前六段寫荷塘，想讓心靜一下；后四段寫采蓮，想讓心熱鬧一下。采蓮要唱艷歌、有風流有嬉戲，似乎在向往有采蓮人陪伴，最后感嘆自己現(xiàn)在無福消受了。如果從我們凡人的肉眼看，怎么讀也讀不出“教參”“教師用書”上的那些深刻含意，只能讀出作者惦念江南采蓮人的思想情感。再如《老子》《莊子》，靜下心來讀讀原文，再怎么讀也讀不出“消極”的思想來，相反，我們卻讀出了另一種進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個要走千里之遠的人，怎么能消極呢？這不是消極，是反對志大才疏，是圣賢在教我們實現(xiàn)遠大理想的智慧和方法。老子說：“吾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币粋€講慈愛節(jié)、儉和謙讓的人怎么會消極呢？

有一次參加市級教學能手選拔評課，問一個上《林黛玉進賈府》的年輕教師，在上這一節(jié)課前，共將《林黛玉進賈府》這篇課文讀過幾遍？答：共讀過一遍，還是幾年前讀的。再問，那么今天上課前這一段時間在干什么？答：查閱資料，看網(wǎng)絡上的優(yōu)秀教案。

語文教師如果自己不讀課文，教學就會沒有根本。相反，如果我們教師自己先靜下心來獨立地將課文讀上七八遍十幾遍，就可能讀懂了課文和作者，甚至還能讀準課文和作者，然后再去備課講課，我覺得，這就是語文教師的第一個本分。

行而優(yōu)熟方可師教

語文課程也有練習題、同步訓練題、各種考試題。在所有語文試題中，分值最大的一道題是作文題。在我們評析作文時，一定有一個標準尺度，這個標準尺度從哪里來呢？大多數(shù)都是從書上來，從別人那里來，或者自己想象出來的。這時，語文教師的本分就是，在評分講析前，自己動手寫一篇同題作文，然后再定評分的標準尺度。葉圣陶先生稱之為寫“下水作文”。我的體驗是，如果自己寫了“下水作文”，評講時就會更貼近學生作文的實際，評分就會更公正，對學生的寫作提升效果就更好；如果只是憑想象擬設標準尺度，效果就會差很多。我們有時候不停地指責學生，這不對那不對，但怎么做才對，自己也說不清楚，有時指導學生的那些做法，自己也做不到。就像螃蟹媽媽教小螃蟹走路，不要橫著爬，必須直著走，小螃蟹努力了很久都走不直，于是就對媽媽說，媽媽你給我做一個樣子，螃蟹媽媽試了一下，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都無法直著走。語文老師在每次評改作文前，先寫一篇下水作文，如果能堅持，寫作教學的效果一定比不寫要好得多。

課后練習題、同步訓練題、各種考試題，尤其高考試題，在給學生講評之前，也需要遠離答案，自己先獨立做一遍，做完了再去和答案對照?？吹酱鸢讣敖馕?，就會發(fā)現(xiàn)，有些題雖然做對了，但過程是錯的，是蒙對了；有些題雖然做錯了，不是自己錯了，是題有問題，需要改題；有些題做錯了，是我們水平不夠。有了這些過程，講評試題的時候，就會更有底氣，能講出原因，讓學生信服，使學生有提升和收獲。在做高考試題的時候，常常會做錯，得分可能連中等水平都達不到，這也不要緊，也是正常的。只要堅持做下去，就會慢慢好起來，水平就會提高。這樣做了，就是堅持著一個語文老師的本分。這個本分還有一份大收獲，時日久了，做題功夫提高了，可能就學會命題了。一個會命題的老師，在備課講課時，又會上一個臺階。

北斗明星高懸心中

課堂教學有諸多的主次關系、主賓關系，做到主次分明，不喧賓奪主，就是站穩(wěn)了課堂教學的腳根，語文教師的本分也就在其間體現(xiàn)著。

課文內容是主，課外資料是次。課堂教學首先要完成的是課文教學，如重點字詞、重要句子、結構層次、內容要點、中心主旨、突出的手法等。講清這些是本分，需要的時候再去講典故、身世、相關背景及拓展延伸等。如教《離騷》，如果連那些字詞的讀音都沒有弄清楚，卻大講特講屈原的崇高精神、偉大影響，或者進行一系列的合作探究，都是不本分的表現(xiàn)。

讓學生有所收獲有所提高是主，展現(xiàn)教師知識和才華顯示其能力本事是次。年輕的時候進課堂，心較虛，總擔心學生瞧不起自己，如果有青年教師競賽課，有許多聽課的評委同行，這時，常常就不本分了。把課堂當成了展現(xiàn)自己才能的舞臺，把課堂教學和學生當成了自己水平的證明和工具。課堂所講的內容，也許并不是課文或學生所需要的教學目標和教學重點，也許還是學生熟知的東西，但只要能顯示教師的才能水平，就大講特講。至于學生需要不需要，對學生有沒有提升，就忽略不計了。這一種偏失有時候會延續(xù)到35歲或40歲。要做到在教學中讓學生有所收獲有所提升這一本分，涉及一名教師的教育倫理，是更高一層境界的本分。

語文教師和語文課堂教學，對于學生獲取知識，掌握本領，提高能力，乃至成長，歸根結底仍是一種外因，是一種暫時的輔助性質的過程。我們語文教師就像游泳教練，我們的語文課堂教學猶如教練的理論課和示范動作。運動員最終要離開教練獨立進入比賽池中完成比賽，或者獨自進入河流大海泅渡搏擊。我們不能教學生一輩子，陪伴學生一輩子，學生最終要離開我們，步入社會。所以圣賢才提醒我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尤其在高中階段，授人以漁，就是語文教師的本分。通過各種手段讓學生讀準了這個字音，知道了這個字的含義，學會了這個字的用法，這些都是魚。通過各種手段，讓學生知道如何能讀準這個字的音，如何能知道這個字的含義，如何能懂得這個字的用法，這些才是漁。

但我們教學時，有時迫于進度，有時迫于考試成績，有時受限于自己的教學理念和習慣，只顧給學生這個“魚”，常常忽略了那個“漁”。只顧直接給學生灌輸結論和答案，忽略了教會學生自己發(fā)現(xiàn)結論和答案的方法，嚴重的時候把學生力所能及的學習任務、學習內容都越俎代庖了。所以，通過課堂教學把學生教會，讓學生離開課堂、離開教師后仍能獨立完成語文學習，解決語文問題，這也是我們語文教師課堂教學的更高一層境界的本分。因此，許多大師展現(xiàn)給我們的是點化、是覺悟，就在告訴我們本分的含義。

至于課堂教學中的其他諸多背離學生成長的教學行為，如公開課上為了應和評委聽眾或應和某種標準的一切表演行為，都是不守本分的表現(xiàn)。

從心修起步入圣境

教書時間久了，難免要處理教育方面的各種人際關系。如和學生的關系、和家長的關系、與同事同行的關系、與領導的關系，同時還需要處理學生的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的關系、我們的名利與教學成本的關系等。在諸多關系中，安守語文教師的本分，不超越底線或紅線，保持我們語文教師本應有的節(jié)操，是一名本分的語文教師的高境界追求。

教育教學成本，可以簡單分為兩種：一種是學校付出的，如課表上的課時節(jié)數(shù)，也包括周末節(jié)假日課表上的課時節(jié)數(shù)，各種語文教學活動的經費、課時費、獎金、補貼金等；另一種是學生及家長付出的，如學生完成語文作業(yè)所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學校組織的寒暑假節(jié)假日周末等家長支付的補課費延點費，學生訂用的教輔資料費等。我們在追求考試成績、提高教學質量的時候，心中要想著語文教學的教育成本，守著成本與效果平衡的本分進行教學。這時候，常見的弊端有兩種，一是為了提高成績，不顧成本。如布置繁重的作業(yè)，學生完成作業(yè)需要很長的時間；如教師爭要課表上的課時節(jié)數(shù)，加長教學時間；訂購很多的教輔資料等。二是借著提高成績的名，追逐經濟利益等，從而使得成本大增。成本與效果均衡除了科學智慧的計劃安排之外，還有一層意思是拿你本應拿的錢，不要起貪私邪心。

我們所帶的學生中，難免有成績不好需要補課提高的，于是就會有家長提出能否給孩子補補語文課。學生是我們所帶班級的學生，提升這些成績不好的學生語文水平，這是我們語文老師的本職與責任。我們可以通過課堂提問、課下鼓勵與補課等方式來提升他的語文水平，這是我們語文老師的本分。

有些語文老師喜歡讀書，喜歡上網(wǎng)查看網(wǎng)絡信息，這本來是好事情。如果把這些營養(yǎng)補充到自己的教學中，也是一件善事?？上У氖?，諸多思想信息使得一些語文老師越來越偏激，鉆入浪漫詩人一般的情緒化的象牙塔的陰影中出不來。一味地追求教育理想、追求人文素養(yǎng)，厭煩教課本厭煩講作業(yè)講習題，極力抨擊現(xiàn)行教育制度和應試復習。許多語文老師都染有這樣的習氣，有些還很嚴重，失卻了一名語文教師應有的完成語文教學任務的本分。與之相近的情況是，一些資歷很老名望很大的名師，由于過去受到“文革”或其他政治運動的沖擊和傷害，心靈深處還留有傷痕。在講解評析相關課文時，出于個人歷史的隱傷，常常偏激地、意氣用事地斷然肯定或否定，與課文本身相違，也與學生成長的需要相違。這也是一種嚴重的、不本分的行為。

語文教師在教育倫理上的本分與否，涉及學品和人品。史書上提到的“士先器識然后文藝”其實也是在警示我們，在語文教育教學中，守住了人品，造就了學品，是教師高境界中的本分之一。

近三十年的語文教學經歷，使我逐漸明白，要做好一名本分的語文教師的確很難，卻很重要。借助古印度的五明學看語文，語文首先借助的是語言文字，這些都屬于聲明學范疇；語文中的每篇選文，反映著人類歷史中各個方面的文明成果，幾乎涉及人類生活的所有方面，都涉及了工巧明、因明、醫(yī)方明。這些課文其實都是每位作者的內明。所以說，語文其實就是一個全息著宇宙所有信息的“ 具體而微”的小宇宙，承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國語文，更是如此。語文老師，首先需要內明，需要精通聲明，其次還需要通曉其他三明。中國語文的內涵決定了我們語文教師需要“ 教以載道”“ 教以傳道”，在語文教學的過程中使得中華文明的大道得以“薪火相傳”。

愿與各位仁者共勉，成為一名本分的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