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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jié)去揚州會友，宿于某賓館。夜深人靜之時，電話鈴聲急促響起，話筒里傳來濃重的蘇北口音：“先生要瘦馬不？”外地人來揚州，乍聽到“揚州瘦馬”一詞，恐不能理解。“揚州瘦馬”其實與馬無關，在揚州，它是妓女或者小妾的代名詞。
有人說，揚州自古出美女，這是由于當時這座“淮左名都”在社會中的地位決定的。也有人說，揚州出美女其實就是說的揚州出瘦馬，瘦馬為何物？《揚州瘦馬》的作者韋明鏵先生說，“美女”這個詞應該有兩種解釋法。一是從字面上了解，美女即美麗的女人。二是從字面以外去認識，美女實際上就是“商女”。而揚州美女歷史內(nèi)涵也很廣。一部分是那些貴族美女，比如劉細君，一部分還是歷史上揚州的藝術(shù)家，比如揚州八怪羅聘的妻子方婉怡；還有一部分就是指那些因為生活無奈，成為藝伎的青樓女子，她們的身世值得同情。至于揚州瘦馬，她們是揚州美女的特指的那一部分，和歷史原因更分不開。
揚州何以出美女，韋明鏵認為，與其從生物學的角度去詮釋，不如從社會學的角度去詮釋。
揚州歷來出商女，何為商女？商女其實就是出售色藝為生的女子。杜牧《泊秦淮》一詩中有名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韋明鏵認為，這大約是最早提到“商女”一詞的。據(jù)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說，杜詩中的“江”指長江，而“商女”當即“來自江北揚州之歌女”。金陵是陳的國都，《玉樹后庭花》是陳后主的亡國之音。但揚州商女不解陳亡之恨，仍在江南故都唱靡靡之音，杜牧因而為詩詠之。這說明揚州的商女在隋唐時期就已經(jīng)出名了。
揚州美女名聲是何時才有的呢？南朝詩人鮑照在描寫揚州的名篇《蕪城賦》里，有這么一句話說道“東都妙姬，南國麗人，蕙心紈質(zhì)，玉貌絳唇”。東都指洛陽，南國則是指揚州一帶。洛陽的美女子在古代特別有名，“東都妙姬，南國麗人”實際上第一次將揚州與洛陽的美女相提并論。
到了隋唐時期，揚州美女的名氣才開始真正壯大起來，隋煬帝在江都（即現(xiàn)在的揚州）建迷樓，后宮中充斥著大量的美姬嬌娃。據(jù)說其中很多的美姬嬌娃都是“昭選后宮良家女數(shù)千以居樓中”，許多揚州良家女子就這樣被隋煬帝囚禁在迷樓里。
唐代揚州，更為繁華。所謂“揚一益二”，就是說的揚州當時是第一繁盛城市。當時的文人墨客，富商巨賈，達官貴人，紛紛云集于揚州，另一方面，也帶來了揚州青樓的繁盛。唐詩中出現(xiàn)了很多歌詠揚州青樓的詩篇。杜牧的《遣懷》詩云“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王建《夜看揚州市》云“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這些高樓紅袖，其實都是些歌女、舞女、倡女，也就是后人所說的“美女”。
宋代揚州不如唐代，元代揚州的青樓文化記載的女性則往往是集娼妓、優(yōu)伶雙重身份的。
“揚州出美女”的說法，應該是從明代開始出現(xiàn)的。其原因，是明代以前的揚州只是一個吸引四方賓客來游的勝地，而從明代起，揚州的美姬才開始輸向四面八方，如同新疆的羊毛，山東的蘋果一樣，揚州美女也在此時成為買賣的商品。一個最確鑿的證據(jù)就是明人王士性在《廣志繹》卷一里，把蘇杭之幣，淮陰之糧、廣陵之姬等等，一樣看成是“天下馬頭”的物產(chǎn)?！暗搅嗣髑澹瑩P州美女無不跟購妾、狎妓有關。”
提到揚州美女繞不開“揚州瘦馬”這個詞。揚州瘦馬應該是明代的產(chǎn)物。
說到瘦馬，就要說到古人納妾。中國娶妾之風，明代最盛，而首選地就是在揚州。雖然明代的揚州在經(jīng)濟上、文化上都不是最鼎盛的，但明代的揚州瘦馬卻有著特殊的名聲。民間有句諺語叫做“要娶小，揚州討”。民國時人徐謙方在所著《揚州風土紀略》中說，“揚州古著五女二男，故賣女之風，盛于各地。明代購妾，多在揚州，號為瘦馬?！?/div>
從明朝開始，在揚州一帶，出現(xiàn)了大量經(jīng)過專門培訓、預備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輕女子，而這些女子以瘦為美，個個苗條消瘦，因此被稱為“揚州瘦馬”。
揚州出美女，世人皆知，而“揚州瘦馬”在明清時期更是名噪天下。所謂“瘦馬”，其實就是被買賣的二奶預備隊。到了明清時期，“養(yǎng)瘦馬”成了一項暴利的投資，有一大批人專門從事此項職業(yè)。
“瘦馬”的風行，與揚州的經(jīng)濟發(fā)展有密切的關系。在明清時期，揚州出現(xiàn)了一批富得流油的鹽商。揚州城內(nèi)，繁華騷動，歌舞升平。富人們總是喜歡一些怪異變態(tài)的消費和審美，在他們對“豐乳肥臀”審美疲勞之后，“瘦馬”就運應而生。
在那些大腹便便的鹽商身邊，圍聚著一堆惡心的蒼蠅，只要他們稍稍透露了納妾之意，那些人口販子就會一窩蜂撲將上去。在揚州，從事介紹“瘦馬”職業(yè)的人達到百人。繁華的揚州城，成了二奶集中營，成批成批的“瘦馬”在經(jīng)過一番苛刻的調(diào)教后，被賣到全國各地。
“瘦馬”多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在七八歲之時，被人口販子買去。之后，等待她們的就是漫長的集中營式的魔鬼訓練期。“瘦馬”的瘦，既有天生體弱的原因，也是被刻意“餓”出來的。依據(jù)先天條件，“瘦馬”被分為三六九等。
清代丁耀亢在《續(xù)金瓶梅》一書中對“瘦馬”也有描述。一等資質(zhì)的女孩，將被教授“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細的化妝技巧和形體訓練。二等資質(zhì)的女孩，也能識些字、彈點曲，但主要則是被培養(yǎng)成財會人才，懂得記賬管事，以便輔助商人，成為一個好助理。三等資質(zhì)的女孩則不讓識字，只是習些女紅、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被培養(yǎng)成合格的主婦。當然，所有的這些煞費苦心的培訓都是為了將來能找個好買主，賣個好價錢。
在“瘦馬”的買賣中，她們像商品一樣被挑三揀四。“至瘦馬家，坐定，進茶，牙婆扶瘦馬出，曰：‘姑娘拜客?！掳?。曰：‘姑娘往上走?！摺Ｔ唬骸媚镛D(zhuǎn)身?！D(zhuǎn)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M褫其袂，手出、臂出、膚亦出。曰：‘姑娘相公。’轉(zhuǎn)眼偷覷，眼出。曰：‘姑娘幾歲？’曰幾歲，聲出。曰：‘姑娘再走走?！允掷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門裙幅先響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請回?！蝗诉M，一人又出?？匆患冶匚辶耍倘缰！?張岱《揚州瘦馬》)
并不是所有的“瘦馬”都能成功地嫁入富豪之家。最后，有些被挑剩下的“瘦馬”不得不被送入煙花柳巷。在秦淮河畔，“揚邦”歌妓大多是“瘦馬”出身。而那些“有幸”被官宦富商、貴公子納為小妾的“瘦馬”，也并不見得從此就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但是那些“養(yǎng)瘦馬”的人口販子，卻是賺得盆滿缽滿。據(jù)《續(xù)金瓶梅》所記載，一位一等“瘦馬”能賣得一千五百兩以上的銀子?！按猴L十里揚州路”，笙歌燕舞，脂濃粉溢；夜色深處，多少“瘦馬”，無人記得。
揚州美女其實是個不斷演變的概念。現(xiàn)在有不少說法，有的說揚州出美女就是揚州出娼妓，有的則說揚州美女就是揚州瘦馬，其實這些都是不完整的。
揚州美女的概念很廣，除了過去的一種美女文化，比如說二十橋美人，瘦西湖船娘，以及小說中描寫的各種可愛的揚州美女典型，都屬于揚州美女的范疇。
現(xiàn)在的揚州也是開放的古城，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揚州美女也更具備現(xiàn)代的內(nèi)涵。
今天的揚州，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不斷發(fā)展，“瘦馬”又有死灰復燃的跡象。比如，找情人，包二奶，甚至年輕人談戀愛，都或多或少地被調(diào)侃成找“瘦馬”。在賓館，在夜總會、洗浴中心，都會出現(xiàn)推銷“瘦馬”者的身影。“春風十里揚州路”，揚州自古繁華，今更繁華，美女如云，笙歌燕舞，脂濃粉溢。夜色深處，多少“瘦馬”依舊在痛苦或快樂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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