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鵬在愛文公寓:“千金買宅,萬金買鄰”2015年09月07日 沈軼倫 上海的南京西路,永遠是霓虹閃爍的繁華模樣。但只消轉一個彎沿著銅仁路往北,到了南陽路,卻有一派大隱隱于市的靜謐。在南陽路與銅仁路的東面轉角處,有三排紅色磚混結構的多層公寓。公寓有三個出口,分別是北京西路1341-1383號,銅仁路304-330號,南陽路208-228號。人們稱之為愛文公寓,而90歲的指揮家曹鵬更喜歡以“南陽路”呼之。他稱其他地方為“住處”,卻愛敬這里為“我的家”。在這個家,他度過了整整41年。 鄔達克之作 與大名鼎鼎的國際飯店和大光明電影院一樣,這三排房子系上個世紀活躍于上海的匈牙利建筑師鄔達克所設計,于1932年建成。因今天的北京西路舊稱愛文義路,因此公寓被命名為愛文公寓,也稱聯(lián)華公寓。 早在1926年,鄔達克設計四川中路四行儲蓄會時,就與大陸銀行等銀行界人士結識。因此在1931年當大陸銀行擬建造愛文公寓的時候,炙手可熱的鄔達克成為設計師的不二人選。愛文公寓由鄔達克親自設計,總體布置采用南北行列式,立面簡潔,飾水平線條,房間內居住空間分割明確,樓梯間作豎向構圖。從窗戶往外望去,是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已經高度城市化的靜安寺地區(qū)。 受租界工部局管轄,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靜安寺地區(qū)已經洋房林立,商鋪眾多,馬路整潔,電燈明亮,當地的郵政、警政、路政都已經按照西方管理方式運作,整個街區(qū)頗為洋氣,而南陽路尤其鬧中取靜。1939年由福利營業(yè)公司發(fā)行出版的 《上海市行號路圖錄》上可見,當時靜安寺地區(qū)的靜安寺路、愛文義路兩側開滿了商號、銀行、洋行,花園別墅和新式里弄穿插其間,營造出一個高尚生活區(qū)域。 在愛文公寓不遠處,南陽路上還曾有公園,于1922年由公共租界工部局興建,原名南陽兒童公園,占地六畝多,園中有沙地、秋千等兒童游樂設備,后更名為南陽公園,1949年后,為小型兒童公園之用。 在日后遇到風風雨雨時,這個公園成為曹鵬散心的地方,每日和妻子一起來這里散步打拳。 兩家如一家 曹鵬自1961年8月從莫斯科音樂學院畢業(yè)回國來上海交響樂團任指揮,即入住南陽路228號4樓302室。和他同住一個單元的,是著名版畫家楊可揚(1914年-2010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副總編輯)一家。 同一個單元內,兩家各自有臥室和廁所,廚房則為公共使用。從此,一家做飯,兩家同吃,一家有客,兩家共待。從1961年至2002年,兩家相鄰40余年,始終相親相敬,和睦如一家。 美術家王劼音記得,當年他作為美術界晚輩去拜訪楊可揚時,愛文公寓里“進入鏤空鐵門便是停著許多自行車的門廳,登上寬大而做工細致的轉角扶樓上樓,透過向南的窗戶可見庭院內的綠色。楊先生住在四樓,和指揮家曹鵬合住一套房子。” 常年共用一個屋檐的日子,曹家和楊家之間建立起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感情。曹鵬有兩個女兒,楊可揚長曹鵬十歲,膝下有一兒一女,孩子們一起長大,如同親兄妹一般,至今還保持著很深的友誼。因為彼此熟識信任,因此平日里兩家房門從來不關、不鎖。有一年曹鵬去福建演出一個月,房門就敞開一個月。平時曹鵬和夫人去楊家看其新作,也從來用不著敲門。 在電視機憑票供應時,楊家買了一個九英寸的小小黑白電視機。曹鵬記得,有一次放小澤征爾指揮的音樂會,曹鵬全家人都擠到楊家房內觀看,熱熱鬧鬧,親如一家。 有一次,楊家突然一聲巨響,曹鵬夫人立即奔過去。一看,原來是楊可揚家的熱水瓶迸裂,就在楊可揚的腳下爆炸。但盡管聲響嚇人,水流滿地,楊可揚卻照樣專心致志于木刻刀上,紋絲不動,亦不回頭探看。 曹鵬夫人回家對曹鵬大贊說:這種一心鉆研藝術的精神實是可敬可佩。 “樂二代”夏令營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后,北京也受波及。一段時間內,許多北京市民露宿街頭。在聞知自己在北京音樂界的朋友遭遇不便后,曹鵬夫婦提出,把這些朋友的孩子接到上海來居住度暑假。 于是在這一年,南陽路228號4樓302室曹鵬的居室,成為了北京音樂界二代的夏令營所在,其中有多名音樂家的孩子,包括女高音歌唱家郭淑珍的孩子。最高峰時,小小居室內,竟然住下了15個人。 在那一年夏天,曹鵬的夫人如同學校的大隊長一樣,每天早上按時把孩子們喚醒,然后一一分配各種家務和作業(yè),讓孩子們自力更生、互幫互助。夜里睡前又叮囑孩子們輪流洗澡。那一段時間,家里所有的菜上桌,盆上都放一雙公筷,讓孩子們都能衛(wèi)生地進食。到了臨睡時分,一屋子的孩子統(tǒng)統(tǒng)打地鋪,烏泱泱睡了一地板。 曹鵬70歲時,上海交響樂團在上海音樂廳為他舉行慶壽音樂會,楊可揚親自持畫“百合花”送到音樂廳。曹鵬八十歲時,美琪劇場里上海十個樂團為他舉行祝賀音樂會,已行動不便的楊可揚將已作好的“人長壽”的畫送給曹鵬。就在那次,曹鵬和楊可揚約定:“再過十年,當曹鵬90歲,楊可揚100歲時,仍一起欣賞前者的音樂會,欣賞后者的墨寶”。日后他們雖然已經不再一起居住,但彼此打電話問候時,還總是互相提醒“曹鵬90,楊可揚100歲,聽音樂看墨寶”。只可惜楊可揚未等到兌現(xiàn)約定,于2010年去世。 楊可揚在醫(yī)院去世后,他的女兒女婿在收拾病房遺物時意外找到父親留下的印章遺墨。打開一看,上面竟刻著“曹鵬執(zhí)棒指揮九十,可揚刀耕火種百年,可揚印章”。原來這是為了不負君子之約,楊可揚預先在病中刻下的。當楊可揚的女兒女婿將印章送到曹鵬家里時,曹鵬感慨萬千。 此時距離他們兩家離開南陽路,已經過去8年,但互相支持的往昔歲月,歷歷如昨。曹鵬說,“古語有云 ‘千金買宅,萬金買鄰’,在南陽路的日子里,我們和楊可揚一家就是如此?!?/font> |
|
來自: 老沈閱覽 > 《中國現(xiàn)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