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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驚蟄時，雖料峭的春寒依舊，但深冬的嚴寒果已如流轉的時光一去不返了。陽光是越來越明亮起來，白晝愈發(fā)延長些許，似是于不經(jīng)意間，已可在下午五六點鐘的時分，見到尚不肯乖乖垂落下去的晚陽，這在一兩月前還屬不可想象的事?，F(xiàn)在，它已是一個明白著撞入懷中的夢。看來，萬物復蘇的春，確已迫到身邊來了。
然而，盡其一冬總也不見影蹤的雪，卻于這該當暖時不請自至，洋洋灑灑織滿了北國逐漸清朗起來的天空。這姍姍來遲的白色焰火，猶如一場出乎意外的盛大花事，蓬勃在了故鄉(xiāng)的每一間飛檐瓦舍、每一條明街暗巷。哦，2015年的第一場雪，春天里的第一場播種。一些花樣的夢，從此在心中萌芽。
雪，飛翔的江河與湖泊，最潔凈的水揮舞翅膀的模樣；雪，純潔的女人和孩子，水晶打造的夢工廠。
北方的雪向來是酣暢淋漓的，尤在那數(shù)九寒天時節(jié)，鵝羽樣的雪片借著凜冽的朔風盡意旋舞，廣闊的田野平原霎時間便覆了銀白。雪窩窩是隨處可見的，那是西北風摔了一跤的地方，在北方的風雪中行走，連風自己都是踉踉蹌蹌的呢。雪后平原的開闊冷洌是撲面而來的，整個人仿佛一下僵住，連思想都被凍結。那是北國真正的美，美到天地無聲。初升的朝陽一定是格外紅艷的，陽光打在雪野上反射出的光，麥芒似的刺痛了眼睛。橫陳在曠野中的村落看起來毛茸茸蓬蓬松松的，一些炊煙扭著腰肢在它的上空裊裊升起......
最開始，雨是一滴一滴落下來的。打在葉子上發(fā)出清晰可聞啪啪的聲音。后來，雨密了起來，耳際里便宛如充斥起海的潮聲。一條條筆直的水線，倒像是從地面向半天空升去的。無數(shù)閃著亮光的繩子，把晦暗的天空拽住，愈發(fā)的向下低垂。所有的樹木都在這樣的暴天里謙卑了身姿。林子里盈起濕涼的霧氣，經(jīng)久不散。樹冠搭成的天棚底下，清涼潮濕的空中浮滿細密如碎沙的霧滴，猶如大河之上盛放不息的浪花。
雨越來越大，雨水漫過大地的縫隙，冒出一串串咕嘟作響的氣泡，那聲音聽來就是久旱的土地打著愜意的飽嗝樣。樹木間應該是有些鳥的，盡管我見不到它們，但我知道，它們在那兒。很快的，漸漸升高的雨水掩過裸露的樹根，竟而向上推移。樹林如同被灰白廣闊的水托了起來…...
遠望雨中的村莊，飛檐青瓦下的那些個雨搭，仿佛房屋齊刷刷睜開的睫毛。睫毛后面的窗是那么明亮。被它們望著，我心中的那間房子燈光滿滿。
在故鄉(xiāng)的大地上，默默地觀察一件事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看一粒被埋到土里的豆子。明知道現(xiàn)在的它是你無法看到的，你只能看到蒙在它頭上的那層泥土，可你依然在等待。仿佛這個等待的過程就是全部的意義所在，它是幸福的，可以任由你想象并充滿未知的希望。這個時候的你，其實是在等待中慢慢抖去了心上的塵土。因為你并不曾真的奢望什么。人生中的很多事都是這樣的。正因不為獲取，反而收獲更多。
等到有那么一天，如同上帝的恩賜，突然就有那么兩片鮮嫩肥厚的豆葉探出土層，它們小小的巴掌一樣合攏在一起，以一種無比卑微的姿勢默默地禮佛天地。由此你也許會驀然聯(lián)想到，植物是比人類更虔誠的生命，它們知道感恩賦予它們成長的自然、宇宙。而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卻通常選擇對偉大的事物嗤之以鼻。
豆葉很快便舒展開了，雖然還只是孱弱無依的小小模樣，可它已然是在努力地飛翔。
不得不說，我所見到的豆子們，它們一直在飛。從萌芽時的破土而出，只有那兩爿單薄的青翅。到后來蓬勃出交錯縱橫的枝脈、呼啦作響的香鱗。以至于身消命隕后化作村莊上空的縷縷炊煙。它一直在飛?？少F的是，它的根始終留在大地。能夠將它從飛翔中永久喚回的，也只有土地。
我想說，我就是那粒豆子，帶著泥土的氣息，生長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等待著風或是恰好路過的某人，饒有興味地觀察我，每一次向上或是向下地飛翔。
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生長著這樣一種東西，它是寄生在其它植物上的。
說它是植物吧，應當不甚確切，因為它和一般的植物不同。它沒有植物那樣的莖桿和葉子。簡單說來，它就是一些嫩黃的根盤纏在其他植物的身上。但這些根卻又不是從土地中來的，它就和某些植物的“氣根”類似，可是通常意義下的氣根是從植物的莖上生出來的才對，而它卻是沒有母體的。它就像是從空氣里鉆出來的一樣，仿佛一張?zhí)摕o面龐上長出的胡須。
它的破壞力驚人，從最初一根細弱的須子，很快繁衍成偌大一片。植物汁液很輕易的被它榨干，用不了幾日，原本生機勃勃的植物就會悲慘的死去。除去它的方法只能是手工，一點一點地把它從植物身上剝離下來，揉碎，扔得遠遠。這其間，你會發(fā)現(xiàn)它的附著力是如此頑強，原來，在它的觸手處竟然生有鉤子一樣的吸盤。
假如植物是有感覺的，那它們一定在哭泣。
家鄉(xiāng)人給這樣貪得無厭的東西起了一個很形象的名字：牛涎。
直到現(xiàn)在，這種東西還在我生活的那塊土地上，毫無廉恥地榨取著。
當夕陽沉落到遙遠的地平線上，天邊的積云霎時被燒成火紅。擦著村莊上空裊裊升起的炊煙，一行悠然而去的歸鳥融進無邊的湛藍。尋不到風的蹤跡，廣闊的田野靜止成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踏步在蜿蜒的阡陌曲徑，舉目我故鄉(xiāng)的土地，那撲入眼簾的蒼翠還在向著遠方盡情拓展，而藏匿在莊稼柄梗間的秋蟲卻已然奏響夏日最后的離歌。
再往前去，覆蓋了溝渠的葦叢豎起一條條如尾的穗子，河岸邊的草地上還有野花很好看的開著。站在水草稀疏的大塘，撿一枚薄薄的石片，用力打一個水漂?？粗犹S著穿過深綠色的水波，濺起的水滴四面張開，塘池間宛若綻放一路晶瑩的雕花。
遠遠有荷桿而來的鄉(xiāng)童，嘴角邊叼根忽顫忽顫的狗尾草，興味盎然地趕起自家鴨群，在一片活潑的呷呷聲中隱沒了身影。
不知不覺中，暮色已將大地籠罩。延伸到村外的路燈次第亮起，飯桌上食物的香氣隨著漸起的夜風飄蕩在空中。我把手機的音樂打開，伴著悠揚的歌聲慢慢走進屬于我的村莊，我的家園。 (晨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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