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代,是詩歌最盛行的時代,說其大行其道也不過分。文學創(chuàng)作完全是自由的,皇家以開放的姿態(tài)和胸襟,對待和接納詩歌創(chuàng)作的百花齊放,且不時地為使創(chuàng)作圣火燃得更旺,皇帝還經(jīng)常赤膊上陣,參與創(chuàng)作,推波助瀾。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唐詩創(chuàng)作遂呈現(xiàn)后浪逐前浪,不斷向前推進的良好態(tài)勢??梢韵胍姡实郾救艘蚕矚g詩歌及其創(chuàng)作,那么其時的文學家、詩人在這個時代必當很受推崇,是為天之驕子。如此一來,出現(xiàn)眾星璀璨,好詩連篇,目不暇接,美不勝收的局面也就盡在情理之中了。后人在唐代眾若群星的優(yōu)秀詩人當中,擇優(yōu)評出唐代三大詩人,分別是李白、杜甫和白居易。他們確實出類拔萃,能榮獲此項桂冠,確也名至實歸。且看他們出眾的特點吧。 一是都有過人的天賦。李白“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觀奇書,作賦凌相如”。杜甫則“七歲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卑拙右住拔辶鶜q識聲韻,十五志辭賦”(《舊唐書》卷一百六十六),寫出了《賦得古原草送別》,一舉成名,領袖詩壇。 二是產(chǎn)量驚人。三位大詩人,可以說不論他們的命運遭際如何,詩歌創(chuàng)作一直相伴他們一生,創(chuàng)作出了數(shù)以千計的精美詩篇。給我們留下了難得的藝術瑰寶,豐富著一代又一代國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使得我們可以通過他們詩篇的字里行間,探索大師們的心路歷程,體會他們?nèi)松目嗯c樂,衰與榮,生與死,以及唐代的興衰榮辱。成為打開大師心靈之門的鑰匙,認知所處時代的特殊途徑。 三是藝術精湛。不如此還評不上三大詩人呢。李白的詩倡行浪漫主義,天馬行空,汪洋恣肆,視若天書,聞如天籟,也因此被喚作“謫仙人”。杜甫遵從現(xiàn)實主義,穩(wěn)扎穩(wěn)打,字斟句酌,語不驚人死不休,藝術上已臻爐火純青,堪稱精典。白居易詩材兼收并蓄,辭淺意深,風格旖旎多姿,美侖美奐。與元稹共同提倡“新樂府運動”,將中唐的詩歌創(chuàng)作藝術,推向新的高度,引發(fā)廣泛影響和積極效果。 四是都具備較高的思想性。緊扣時代的脈搏,從大處著眼,從小處落墨,反映國家的安危,民族的遭際,人民的苦難,特別是對腐朽、專制的統(tǒng)治階級或養(yǎng)奸遺患,或壓制人才,或奉行黑暗統(tǒng)治,或荒淫無恥等等罪惡行徑都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無情的批判。從他們的筆鋒拋出的是射向封建統(tǒng)治的匕首,從他們筆端留出的則是同情下層勞動人民的滾燙的熱血。所以千百年來,他們的人格,才會被后輩景仰,他們的詩作才會代代流傳,經(jīng)久不衰。李白贏得了詩仙之稱,杜甫亦有詩圣之譽,白居易則有詩王之號。都是名實相符,包括被評為唐代三大詩人,都是應得的榮譽。他們也確實當之無愧! 但他們畢竟是三個不同的人,不可避免地在好多方面,諸如出身,經(jīng)歷,性格,價值觀和世界觀等方面存在很大的差異,并由此決定了他們不同的人生命運。 就經(jīng)歷而言,李白自說自話,稱是李唐本家,可人家皇室從未做過正面回應,也不屑于回應,可能每天都有來冒認皇親的吧,你理得過來嗎?實際上呢,“興圣皇帝九世孫。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新唐書》文藝中)那時科舉考試也是需要公示祖宗三代,搞政審的。如此一來,李白竟被自己的先人別在了科舉的門外,取得不了學士以上的文憑,分配工作是連想都不要想了。就得走后門,找人硬塞! 他一進長安,廣事干謁,能見的人都見了,能自吹和吹人家的詩和話都寫了,說了,沒用。他還是白丁一個。就是無法“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云耶。”(《與韓荊州書》)還好,“天寶初,南入會稽,與吳筠善”(《新唐書》藝文中), “既而玄宗詔筠赴京師,筠薦之于朝,遣使召之,與筠俱待詔翰林?!保ā杜f唐書》卷一百九十下) “召見金鑾殿,論當世事,奏頌一篇。帝賜食,親為調(diào)羹,有詔供奉翰林。”(《新唐書》文藝中)由于玄宗欣賞的道士吳筠的推薦,李白總算借人家的光,一步登天,成了皇帝的秘書,用炒股話說,就是大幅拉升沖高。不過說是起草詔書,說穿了,不過需要一個出色的文人做做應景詩詞,點綴太平歲月,哄玄宗和貴妃開心而已。這不啻將李白從自己多年幻想和希冀的入相的云端,驟然摔落地上。何止是心理落差大那么單純,關鍵是摔得痛啊,無法平復心態(tài)和創(chuàng)痛哦。如此,安能調(diào)動出良好情緒,釋放正能量,也就無法更好地工作和與周圍人結交。情緒低落,人的不自律的劣根性就會表現(xiàn)一覽無余。怠工,酗酒,狂游,惡語。這哪能不為忌恨之人所謗。玄宗也看他“非廊廟器”,于是被“賜金還山”,體面地被踢出朝廷。算是沖高回落,留下一根長長的上影線。令人仰視,卻嗟嘆不已。 此后,“乃浪跡江湖,終日沉飲。時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唱和。嘗夜月乘舟,自采石達金陵,白衣宮錦袍,于舟中顧瞻笑傲,傍若無人。”(《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下) 淪落江湖,戲弄朝廷一般地笑鬧夠了,仍對官場探頭探腦,不安心做一名隱士,更不屑做一介草民。時刻盼召,或時刻欲投軍從戎。終于等來了永王璘為了裝點門面,招徠人才,三次請他出山的機會。他是沒認識到這是刀口舔血的附逆行為,還是強迫自己不予承認,從他像當初被召做待詔翰林時所高唱的“我輩豈是蓬蒿人”那樣,再次高調(diào)唱出“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保ā队劳鯑|巡歌》其二)來看,他這是公開將此次機會,當做他重返政治舞臺的第二春了。以李白其人,任何一點實戰(zhàn)歷練記錄都沒有,憑借什么將自己抬高為指揮過淝水之戰(zhàn)的謝安石呢?即使有真才實學,都要話到嘴邊留半句,有道是,高頭飯好吃,高頭話不好說哦。如果沒有真才實學,排除忽悠詐騙,那不是神經(jīng)錯亂,還有什么其它的解釋呢?結果還沒有輪到他和他的永王“南風一掃胡塵靜”(《永王東巡歌》其十一)呢,永王因違背唐肅宗命他去四川晉見太上皇的圣旨,并做出擴大地盤,與朝廷,也就是當初的太子哥哥、現(xiàn)今當朝天子分庭抗禮的謀逆舉動而激怒了唐肅宗。打敗安史叛軍困難,收拾自己的這個不聽話的兄弟還是小菜一碟。永王軍在王師來到不久即告潰散,須發(fā)皆白的李白和年青的兵士一樣,倉皇跑路,終以“附逆罪”被下大獄,叛死刑。后被人營救出獄——又麻煩別人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流放夜郎?!坝劳踔\亂,兵敗,白坐長流夜郎。后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于宣城?!保ā杜f唐書》卷一百九十下) 真讓人替他害臊,怎么死不好,沒見過酒喝嗎?嗨,啥也不說了吧! 杜甫呢,科舉不中。那就只有和李白一樣走高官推薦這條更為崎嶇艱難之路。于是他奔走獻賦,“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即使將身段放得如此之低,如此屈辱,仍然未能如愿,仕途失意,月無進項,過著饑寒難挨的生活。天寶十四年,“擢河西尉,不拜,改右衛(wèi)率府胄曹參軍?!保ā缎绿茣肺乃嚿希?/font>困守長安十年,就為求官,當公務員嘛,現(xiàn)在“擢河西尉,不拜”,此舉何為?原來是不稱心愿!說透一點,就是嫌給的官??!李白是明明白白給自己量身定做了,就是入相,一人之人,萬人之上。杜甫礙于內(nèi)斂的性格,沒有公開自己的志愿。但從朝廷好不容易給他的一個正式的官職,他嫌小來看,此公也是眼高“志”大呀!“數(shù)上賦頌,因高自稱道,且言:‘先臣恕、預以來,承儒守官十一世,迨審言,以文章顯中宗時。臣賴緒業(yè),自七歲屬辭,且四十年,然衣不蓋體,常寄食于人,竊恐轉死溝壑,伏惟天子哀憐之。若令執(zhí)先臣故事,拔泥涂之久辱,則臣之述作雖不足鼓吹《六經(jīng)》,至沈郁頓挫,隨時敏給,揚雄、枚皋可企及也。有臣如此,陛下其忍棄之?’”(《新唐書》文藝上)看明白沒有?直接朝皇上要官,要先祖那樣顯赫的高官,才能干,否則什么河西尉呀,統(tǒng)統(tǒng)沒入眼啊。跑官何止現(xiàn)在才有啊,呵呵。 就這么憋了巴屈地干下來,安史之亂爆發(fā)了。他逃出長安,投奔新主唐肅宗??慈ミ@么大的人情,新君怎么也不能太小氣,視而不見,否則誰還來投奔捧場?。俊案ψ跃熛莞昂游?,謁肅宗于彭原郡,拜右拾遺?!保ā杜f唐書》卷一百九十下)隨手打發(fā)了他。他呢,本不是皇帝親戚和親信,又無最初擁立之功,過去連相熟都談不到,自身出身、名氣又不高,本應在政治漩渦里知道閃躲騰挪才對,保護好自己這得來完全不易的飯碗。不想,他看不清形勢,真將自己這個職位,應負的責任當真了,竟出頭保自己的私交,觸怒了肅宗,將他發(fā)配出京城?!?/span>出為華州司功參軍。關輔饑,輒棄官去??颓刂荩撔讲上鹄踝越o?!保ā缎绿茣肺乃嚿希?/span>越是高級別的文人,越像吃奶的孩子離不開娘一樣,離不開皇上,遠離京城,就等于遠離皇上,就等于遠離高官厚祿。所以這時期,我們的杜圣又開始苦悶了。這是那時所有的自恃才高士人的通病啊,還不是當時風氣慣的喲。后來自己主動放棄了華州司功參軍這一月月給俸祿的職位,自動離職,外出散游去了。請問,沒有朝廷給你開支,你的散游可得自費喲,你的經(jīng)濟情況能支撐多久? 后來朝廷再次給他機會,“召補京兆功曹參軍,不至?!保ā缎绿茣肺乃嚿希┰俅巫尮傥淮蛩瘍?/span>。還不是嫌官小。轉來轉去,到了成都,在時任節(jié)度使的舊友嚴武幫助下,筑草堂安了家??吹竭^去的好友仍舊布衣,嚴武很覺得臉上掛不住,幾次邀他來幕府任職,又表薦他做了檢校工部員外郎。杜之“杜工部”就是這么來的,當然這跟他當朝廷實職的工部尚書或工部員外郎,可是嚴格的不同哦。 本來很好了,有事做,關鍵是有收入進帳,一家人可以活下去?!拔湟允琅f,待甫甚善,親詣其家。甫見之,或時不巾,而性褊躁傲誕,常醉登武床,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中銜之。一日,欲殺甫,集吏于門,武將出,冠鉤于簾者三。左右走報其母,為救得止?!保ā缎绿茣肺乃嚿希┣埔姏],詩圣還有這么一面呢,差點為自己平白無故起高調(diào),酒后失德,死在嚴武手!自古文人多無德,不因為誰是什么詩仙、詩圣而幸免。千百年來,人們只看到他們寫詩漂亮和與封建統(tǒng)治者有矛盾這一點,無限渲染,罩上層層光環(huán),儼然賢圣一般,卻對史書上明白無誤地書寫出來的他們性格和品格上的缺陷視而不見,來個選擇性失明。李白本質(zhì)上不過就是個酒徒、狂夫,盡管他的詩歌寫得好,這并不矛盾啊。杜甫又是什么,看了上邊的文字,就不要再為他平時外表的沉穩(wěn)所蒙蔽了。 嚴武死后,沒人收留他。又呆不住了,自己從成都外放。到達奉節(jié)時,得到都督柏茂林的照顧,為公家代管公田,他自己也租了一些公田,有糧有菜,本來活得也算逍遙了。沒多久又不安分,又要走,想回家,來回折騰。“大歷中,出瞿唐,下江陵,溯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陽。游岳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縣令具舟迎之,乃得還。令嘗饋牛炙白酒,大醉,一昔卒,年五十九?!保ā缎绿茣肺乃嚿希?/span> “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陽,時年五十九?!保ā杜f唐書》卷一百九十下) 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傳說他是餓死的,很為之同情和嗟嘆,長大后看了史書寫得清清楚楚的,是撐死的。信哪個?還是說餓死的吧,怎么也得為賢者諱呀,咱們民族有這個傳統(tǒng)哦?;蛘哒f是撐死的,有原因的,比如當時因餓極不得暴食之科學知識普及不夠——詩圣也不能苛求本學科之外的其它什么知識都了然于胸吧——以致發(fā)生的意外事故。不是早就有大考古學家說他是吃了腐敗的牛肉,導致食物中毒而亡嘛,這樣聽上去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誰讓先前不加節(jié)制地吹捧人家那么猛呢,否則輕易顛覆先前的結論極易導致思想混亂耶。 我就是不明白,就以往的宣傳來看,他應是個挺老實,挺本分的人嘛,應該安分守己才對呀,來回折騰什么呢?朝廷賜給官職——前后不僅一次哦——不要,即使有了工作也不安心去做,放著俸祿不拿,找挨餓,這是我無論如何不能理解的。當然可以說這里那里發(fā)生動亂,不適宜久留。但我想這只是個外因,是到處游走的由頭。何況哪里動亂者,也從未打出以砍你姓杜的腦殼為旗號吧?你跑什么?以你區(qū)區(qū)小官,還不夠格滴。那么就要問了,有多大的雄心啊,有多大的才能啊,一大把年紀了,怎么到老還不能正視自己幾斤幾兩啊。我最為他感到不落忍的是,他讓關心他,提供給他職位的嚴武、柏茂林們傷心!還讓送他牛肉、白酒的縣令內(nèi)疚和困惑! 我一直在思考,李白狂,目空一切,非當宰相不可,嘴下留情點說吧,算犯了政治幼稚病。好在人家李白“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保ā杜f唐書》卷一百九十下)你杜甫看去老氣橫秋的怎么也是這個套路呢?其實大家往往失之于以貌取人,看看史書怎么描繪杜甫的吧:“甫放曠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也。”(《新唐書》文藝上)何以如此?是知識在作祟!學了點知識的人,知識就像不安分的因子,像春藥,一旦被注入身體,食入腹中,無時無刻不讓你躁動難挨,不安于現(xiàn)狀,不愿意做任何具體事兒,不愛負任何實際責任,總妄想當大官,一展平生抱負,治國救民。這都是受孔老夫子的學說的煽惑給害的??资ケ救私K其一生大都不被待見,找不到工作,吃不飽飯,就別說后代N道販子士人,學他的一知半解的學說了??善@些人的狂妄,一點不照孔圣人差哦。這不但坑害自己,還嚴重地擾亂現(xiàn)實生活秩序。 與李白相比,他在仕途上連沖高的經(jīng)歷都沒有,只是一個普通的弱反彈,反彈結束就一路回落不回頭了。嗚呼! 白居易就完全不同了。 “貞元十四年,始以進士就試,禮部侍郎高郢擢升甲科,吏部判入等,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元年四月,憲宗策試制舉人,應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策入第四等,授盩厔縣尉、集賢校理。”(《舊唐書》卷一百六十六)跟李杜相比,白氏這是正經(jīng)的科班出身,可謂天子門生,兼有“聰慧絕人,襟懷宏放?!薄ⅰ拔霓o富艷,尤精于詩筆?!保ā杜f唐書》卷一百六十六)而唐憲宗恰又喜愛他的詩,他就直接被授實職,并以此為起點,一路震蕩攀升,是個官場長線大黑馬。雖偶有挫折,“謫佐遠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饑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保ā杜f唐書》卷一百六十六)無饑寒之虞,無過大失落之感。在朝有朋友,哪派都不結交投靠,哪派也不去刻意得罪,被各派所喜愛,所拉攏。按照規(guī)定,他這個級別的官員,可以養(yǎng)童伎侍奉吃喝跳舞。哎呀一天,喝著美酒,聽著美樂,看著美舞,無論是獨自一人,還是請來朝中達官貴人一道相聚,談論的呢,都是朝廷級別的新聞,那該是何等愜意耶。白氏后來退到東都,半官半養(yǎng),過的就是這種逍遙自在的生活,直到老死。對比李、杜,風瀟瀟兮江湖遠,勒緊腰帶苦吟詩,真是讓人潸然淚下啊。 三位大詩人,都在官場行走過,他們之間的人生境遇為什么出現(xiàn)如此之大的差別呢? 我覺得,還是那句話,性格決定命運。你是什么性格的人,就會采取什么樣的為人處事方式,隨之帶來相應的影響和后果。眼高手低,目空一切,不善于、不屑于結交周圍官僚,甚至骨子里瞧不起人家。先別說你交下了什么人,首先是你別得罪人哪。對李白而言,還不僅是沒得罪人那么簡單,讓宰相研墨,大宦官給脫靴,也真的做得出來,做得真絕,以為皇上會永遠喜歡你了,人家進讒言就不會聽了?不用說沒有一點政治頭腦,就是做人,起碼也不能不留任何余地,這又涉及到缺乏為人處事的經(jīng)驗,甚至是人品!文學的天才,掩蓋了行走官場、為人處事白癡的事實。 杜甫呢,別人沒得罪,偏偏違背了肅宗要治房琯罪的旨意,給皇上得罪了。先不論皇上的對與錯,但就杜甫性格來說,是否太較真,執(zhí)拗,甚至看不出眉眼高低?說有正義感,純粹往你臉上貼金,因為你是在為你過去的私交開脫,難道打了敗仗,損兵折將,當然還有其它齷齪事,不該撤職嗎?古今亦然哪,說你不懂官場游戲規(guī)則是為你開脫,說你自不量力,枉自尊大,不適合官場生存,說屈你了嗎?多好的京官,就這么被自己幾句話搞丟了。由于他不安分做外官,一切的流離失所,貧困交加,都是從此開始的。性格即命運,再一次印證了它的顛撲不破!
白氏呢,初入官場,也是嫉惡如仇,什么事都敢抨擊。如此強出頭,不僅讓大佬們看不順眼,還難免損害大佬們官官相護的集團利益。趕緊找個茬口就將他踢出長安。這一腳將他踢清醒了。這就是區(qū)別。從此變得通達。于是在朝中,主動廣泛結交達官,沒有看不起誰,哪面都說得上話,可哪面都不靠。友善而中立的處事之道,成了各派的共同的朋友,即便出了事,保他的人還少得了嗎?他用自己的達觀,活泛,好游,可能還有熱心真心吧,交下貌似相互對立的朋黨之權貴,為自己建立起了多重強大的防火墻。所以他才能始終保住官位,每每退隱,屢屢被召回,每次召回都加官進爵。看看人家的辯證法運用得多么出神入化。人家才是官場不倒翁,為官四十六年,直到去世,新皇帝還要拜他為相;生前沒當上,死后到底給追贈上了。這等榮譽,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除了性格決定命運外,我看還要談一下價值觀。
李白出道第一次來長安,就十分高調(diào),那派頭就像是玉皇大帝派到凡間來似的。激昂青云,理直氣壯地推薦自己,覺得宰相就該是他上位啊。反之倒不正常了。咱們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這種自定義的價值觀——非宰相不當——能不受挫折嗎?人家唐玄宗給一個待詔翰林,我看十分夠意思了,你沒有文憑,缺乏從政歷練,放到任何時代都很難讓你干實職,更談不到一步到位當宰相啊。你狂妄,不意味著別人也跟著喪失理智?;噬线@樣安排,并不排除人家想讓你在這個閑職上,先經(jīng)經(jīng)風雨,見見世面,經(jīng)過一定歷練后,再正式授予實職。什么事不得一步步來,就是你爹當董事長,你沒上過大學,沒任何專業(yè)知識和實際工作能力,能讓你一下子當總經(jīng)理嗎?說話得憑借良心喲。可是你李白跟人家非親非故,給皇上秘書這么一份既不需要擔實際責任,又是皇上近臣風光無限的職位,居然十分失望!十分有抵觸情緒,還跟皇上鬧情緒,使性子,消極怠工,你把皇上真當圣人那樣容人呢?我怎么看著李白要么不成熟,要么精神上確有毛病啊! 因為自定義為宰相,那么現(xiàn)任宰相李林甫就成了擋道的石頭啊,曾經(jīng)蔑視自己的大太監(jiān)高力士,就得有他好看呢。于是,仗著皇上索詩與貴妃一樂,便仗勢欺人,“帝愛其才,數(shù)宴見。白嘗侍帝,醉,使高力士脫靴。力士素貴,恥之,擿其詩以激楊貴妃,帝欲官白,妃輒沮止。白自知不為親近所容,益驁放不自脩,與知章、李適之、汝陽王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八仙人’。懇求還山,帝賜金放還。”(《新唐書》文藝中)民間傳說,還有讓宰相李林甫研墨,姓高的脫靴。這種事,都干得出來,連皇上面子都不給,就不是年少不成熟能解釋得過去的了。體面地被掃地出門,再去過平民生活了。這一切都與你的價值觀有直接關系,你目空一切,必將得罪一切,最終自掘墳墓,受害的還是你自己。 杜甫呢,別看沒當過皇上秘書,從未風光過,但仍然過高地評估自己,先后授予的小官一概不干。不干就不干,反正不當官,朝廷是不會發(fā)你俸祿的,看你上哪兒找飯轍。最后下場何其悲也,怨誰,我看完全怪自己價值觀出了毛病! 只有白氏,從未將自己看得比天高,滿朝擱不下他。所以也就自定義不高。在給元稹的信中,他表達了對富貴的看法:“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得。’仆是何者,竊時名者已多。既竊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己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今之屯窮,理固然也?!保ā杜f唐書》卷一百六十六)同時為躲避可能在朝帶來的殺身之禍,每每朝廷任命的職務,或以病拒,或拒不掉,也不任滿?!?/span>李宗閔、李德裕朋黨事起,是非排陷,朝升暮黜,天子亦無如之何。楊穎士、楊虞卿與宗閔善,居易妻,穎士父從妹也。居易愈不自安,懼以黨人見斥,乃求致身散地,冀于遠害。凡所居官,未嘗終秩,率以病免,固求分務,識者多之?!保ā杜f唐書》卷一百六十六) 擺明了,我不要官,也不妨礙各位大佬做官。如此謙讓,低調(diào),擺出一副對誰都構不成危脅的姿態(tài),自然會活得平安順暢。 最后還要談一下世界觀問題。 有什么樣的世界觀,就有什么樣的人生態(tài)度,就會有什么樣的生活境況。 李、杜受了挫折當然不理解,一身委屈,全部離開長安這一傷心地,往南散游。與朝廷發(fā)生了心靈的背離,情緒的對抗。切齒,謾罵,痛恨,無奈,可能是這一路的主題詞。當然這既不能使朝廷派人乘“奧迪”來追他們回去,加官晉爵,更不會將俸祿打到他們的銀行卡里。頭昂得很高,灌進空腹中的卻只有西風!沒辦法,因為自己搞亂了程序,一路上還要不斷地腆著臉麻煩沿途的地方官,又將人家的生活搞亂了。歐耶。 白氏受挫折后,采取的是積極面對,理智應變的方法。 被貶外地就獨善其身,在任期為民造福?!?/span>居易儒學之外,尤通釋典,常以忘懷處順為事,都不以遷謫介意?!保ā杜f唐書》卷一百六十六)不爭,不攀,不謗,不餒,你還能讓人嫉恨嗎?由于你沒有消沉,反而還得到繼續(xù)提拔重用。
三人不同的人生際遇及由此帶來的不同命運,給我們的啟示是,說到底,任何時候切不要將詩歌這種虛妄的東西說得太了不起。對當權者而言,你若能討人家喜歡,人家可能還會抬舉你,吹捧你一下,賞碗官飯,反之,它在人家眼里啥都不是,包括詩歌作者在內(nèi)。質(zhì)言之,詩呀,歌呀,它本身既保不住官位,也換不來飯吃喲。作為詩歌的作者,不管你多么才高氣傲,有棱有角,除非你不入官場,否則必須老老實實,不僅老老實實的,還要主動活泛起來,別像個冤大頭似的,也不能像個死魚似的,要做鯰魚,把水攪活,把氣氛搞妥帖。這才是你的能耐,你的奉獻,你才會讓人喜歡,讓人接受。白氏不就用自身的實踐證明了這一點嗎。 個人修為不同,對世事感悟不同,努力程度不同,所得的命運也不同,這很公平吧。 李、杜一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自掏錢買酒喝,到最后買不起酒喝,吃不上飯。所以在他們生命最后時刻,或逮著酒,一氣喝死,或逮著肉,一頓撐死。嗚呼!在他們化為泥土之時,白氏卻悠然自得地躲在東都,或獨自一人,或請來裴度、劉禹錫等朝中達官貴人一道相聚,小酌,既享受了生活,又增進了與達官們的友誼。嗨,這才是聰明人所為吧,這才是高質(zhì)量的人生境界吧。 高質(zhì)量的生活也是自己憑借才華、才能創(chuàng)造得來的。 在你人生的初起階段可能需要強有力的推手,但將你推上來了,加入朝班了,你自己得接續(xù)上啊,這才讓人看到所薦不妄。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所以如此,我們只能說,除了先天的個人有個人的命兒之外——這個誰也沒法改變,就像事先設定好的程序不能改動——還有后天的各自的修為,說直接點,就是為人處事。 性格即命運。不管你服不服,古今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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