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讀：他博學(xué)多識，通經(jīng)史、喜數(shù)術(shù)天文、妙操音律、善鼓琴繪畫。他精工篆隸，妙創(chuàng)飛白書，他與草圣張芝同時代，卻光芒熠熠毫不遜色。他是蔡邕，今天我們來了解他。

蔡邕（133年—192年），陳留郡圉（yǔ ）（今河南省開封市圉鎮(zhèn)）人。東漢時期著名文學(xué)家、書法家，著名才女蔡文姬之父。

蔡邕精通音律，才華橫溢，師事著名學(xué)者胡廣。蔡邕除通經(jīng)史，善辭賦等文學(xué)外，書法精于篆、隸。尤以隸書造詣最深，名望最高，有“蔡邕書骨氣洞達(dá)，爽爽有神力”的評價。創(chuàng)“飛白”書體，對后世影響甚大。唐張懷瓘《書斷》評蔡邕飛白書“妙有絕倫，動合神功”。

蔡邕 : 困境中的突圍

公元192年，六十一歲的蔡邕死在東漢初平三年的監(jiān)獄里。

令人扼腕長嘆的是，這么一個被譽(yù)為“曠世奇才”的文學(xué)家、書法家竟以這樣的方式死去，這是否就是他的宿命？一個封建士大夫的悲?。?/span>

我久久凝視著蔡邕之名，也許冥冥之中注定了這樣一個結(jié)局。據(jù)《說文解字》，邕，從川，從邑，四方有水自邕城池者。意即城邑為水圍困也。誰也沒有想到，一語成讖！

名字里有邕字的還有一個唐朝書法家李邕，也是一個侍才傲物的人，被奸相李林甫迫害致死。李白大呼：“君不見李北海，英風(fēng)豪氣今何在？”

蔡邕的一生頗負(fù)傳奇色彩。

上：命運(yùn)多舛

蔡邕，字伯喈，陳留圉（今河南省開封市圉鎮(zhèn)）人。東漢時期著名文學(xué)家、書法家，著名才女蔡文姬之父，史稱“蔡中郎”。 蔡邕生于133年，正是東漢順帝陽嘉二年。順帝劉保是在宦官發(fā)動宮廷政變的情況下稱帝的，時年11歲，卒時30歲。由此可見，時宦官專權(quán)，政治腐敗，民不聊生。蔡邕生于這樣一個時代，注定了其一生命運(yùn)多舛、跌宕起伏。

公元178年，漢靈帝設(shè)置鴻都門學(xué)，畫孔子及其七十二弟子像。令州郡推舉征召諸生，或出任刺史、太守，或入為尚書、侍中，或甚爾封侯賜爵。但當(dāng)時文人都瞧不起這些人，恥于交往。若何？因?yàn)轼櫠奸T學(xué)中人人品不高，趨炎附勢，“書畫奇能，莫不云集”，以技藝作為謀取官爵的手段。因而時風(fēng)妖嬈，加之災(zāi)異頻生，人人驚恐。靈帝問蔡邕：“比災(zāi)變互生，未知厥咎，朝廷焦心，載懷恐懼。每訪群公卿士，庶聞忠言，而各存括囊，莫肯盡心。以邕經(jīng)學(xué)深奧，故密特稽問，宜披露失得，指陳政要，勿有依違，自生疑諱。具對經(jīng)術(shù)，以阜囊封上。”皇帝要他指陳時弊，上書密奏。

蔡邕隨即具陳直述，“臣伏思諸異，皆亡國之怪也”。他告訴皇帝，原因主要是婦人干政、宦官弄權(quán)，并彈劾太尉張顥、光祿勛偉璋、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等人貪贓枉法，又舉薦廷尉郭禧、光祿大夫橋玄、前太尉劉寵。蔡邕寫得情真意切、忠心耿耿，“臣以愚贛，感激忘身，敢觸忌諱”，但他仍然有一絲擔(dān)憂，怕因泄密而遭報復(fù)?！胺蚓疾幻?，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禍”。然而可惜的是，靈帝看罷，感慨系之，起身如廁時，“曹節(jié)于后竊視之，悉宣語左右，事遂漏露?！边@樣，那些被其彈劾的權(quán)臣以莫須有的罪名諂害蔡邕。

蔡邕被投入洛陽監(jiān)獄，判決認(rèn)為，其以奉行公事之名泄一已私仇，“議害大臣，大不敬，棄市”。判決上奏朝廷，中常侍呂強(qiáng)知道蔡邕根本無罪，因而上書請求寬恕，蔡邕也上奏辯白、指陳是非。靈帝下詔免死，但要讓他和家人剃去頭發(fā)、頸套鐵圈、流放邊遠(yuǎn)，不得遇大赦而解除。流放途中，陽球派人追殺蔡邕，但蔡邕義感天地，刺客居然被感動了，沒有殺他。陽球又賄賂當(dāng)?shù)毓賳T毒殺之，但該官員反將實(shí)情告知蔡邕，讓其警惕，所以蔡邕又躲一劫。

最后，蔡邕被流放到了五原郡安陽縣。

轉(zhuǎn)機(jī)很快就來了。據(jù)史書記載，邕前在東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bǔ)《后漢記》，遭事流離，不及得成，因上書自陳，奏其所著十意，分別首目，連置章左。帝嘉其才高，會明年大赦，及宥邕還本郡?？磥?，靈帝還是惜才的，蔡邕以其著述感動了靈帝，最終又被赦免返回原籍。其時，蔡邕自放逐到被赦免，歷九個月。

五原太守王智為他餞行。“酒酣，智起舞屬邕，邕不為報?！蓖踔且彩谴笥衼眍^之人，本來很驕橫，覺得大失其面，就破口罵，“徒敢輕我！”。蔡邕也算是一個有骨氣的人，拂衣而去。王智于是密告朝廷，說蔡邕心放懷怨，誹謗朝廷。蔡邕考慮到終究難以免禍，便逃亡他鄉(xiāng)，隱居在吳郡、會稽一帶，一待就是十二年。

中平六年（189年），靈帝崩，董卓為司空。

董卓是東漢末年少帝、獻(xiàn)帝時的權(quán)臣，官至太師，封郿侯。原本屯兵涼州，于靈帝末年的十常侍之亂時受大將軍何進(jìn)之召率軍進(jìn)京，旋即掌控朝中大權(quán)。董卓為人倒行逆施、殘暴嗜殺，192年5月22日，被其親信呂布所殺。董卓死前3年，正是其專擅朝政之時，他聽說蔡邕之名，隨召其入朝。蔡邕深知董卓惡名，稱病推卻。董卓大怒，“我有滅人族的權(quán)力，蔡邕再怎么高傲，也不過是轉(zhuǎn)足之間的事”。遂急令征召。蔡邕沒有辦法，只好聽從，官拜侍御史、治書御史、尚書，三天之內(nèi)，遍歷三臺。后又任巴郡太守，被留為侍中。

其時，董卓大肆籠絡(luò)人才，不管是否出于真心，但這感動了蔡邕。歷史上，封建士大夫總是容易感動，“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而正是這份所謂的感動，演繹成了愚忠，埋下了滅頂之因。

明末清初大儒王夫之看得很清楚：“蔡邕之愚，不亡身而不止”?！扮咧畱?yīng)董卓召而歷三臺，此何時也？帝后弒，天子廢，大臣誅夷，劫帝而遷，宗廟燒，陵寢廢，人民駢死于原野，邕乃建議奪孝和以后四帝之廟號，舉三代興革之典禮于國危如線之日，從容而自炫其學(xué)術(shù)，何其愚也!”

所以，董卓被誅后，蔡邕在司徒王允手下任職，一日，在允座上，談及董卓，“感其知遇，形于顏色”。誰知，王允也是一個正直加愚忠之士，“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國之大賊，幾傾漢室，君為王臣，所宜同忿，而懷其私遇，以忘大節(jié)！今天誅有罪，而反相傷痛，豈不共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

邕遂死獄中。

死前，蔡邕上書表示謝罪，請求刺面砍腳，繼續(xù)修完漢史。王允不同意，他說，“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于后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zhí)筆在幼主左右。既無益圣德，復(fù)使吾黨蒙其訕議。”這說明，王允終究不放心蔡邕，擔(dān)心他借修史之名，行篡史之實(shí)，擔(dān)心他妖言惑眾，為董卓正名。其時，許多大臣上書為蔡邕求情，馬日磾更說：“伯喈曠世逸才，誅之乃失人望乎？”都認(rèn)為蔡邕是個人才，但究竟未能挽回他的一條命。

但王允后悔了，而悔之晚矣。若何？時太尉馬日磾曰：“王公其不長世乎？善人，國之紀(jì)也；制作，國之典也。滅紀(jì)廢典，其能久乎！”大意是，象蔡邕這樣的人都死了，你王允還能長久么？

而邕既死，焉能復(fù)生？

下：大儒本色

蔡邕博通經(jīng)史、天文、術(shù)數(shù)之學(xué)，善辭賦、精音律、工篆隸，是一個多才多藝的藝術(shù)家。

自古文人的最高理想是“學(xué)而優(yōu)則仕”。在漫長的封建社會，文人走上仕途成為士大夫后，往往淪為統(tǒng)治階級的工具，身不由已、榮辱由天了。而孔孟之道在他們頭腦中埋下了難以自拔的種子，一生的理想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道德成了治國理政的法則，誰也掙脫不了。

蔡邕同樣也不能。

邕性篤孝，母常滯病三年，邕自非寒暑節(jié)變，未嘗解襟帶，不寢寐者七旬。母卒，廬于冢側(cè)，動靜以禮。

語出《后漢書蔡邕列傳》。大意是，蔡邕是個孝子，母親病臥三年，一直服侍在側(cè)，70多天都沒有脫衣睡覺。母親死后，就在墓旁搭個草棚住下，一舉一動皆合禮數(shù)。

一個孝字，種下了愚忠之因。

蔡邕的女兒蔡文姬乃一代才女，其名隆于其父。其第一任大夫衛(wèi)仲道，婚后不到一年就死了，婆家認(rèn)為其克夫，蔡文姬憤而回家。后南匈奴入侵，擄走蔡文姬，后逼其嫁給匈奴左賢王，育兩子。十二年后，曹操重金把其贖回，嫁給屯田校尉董祀，這年她三十五歲。離開匈奴的時候，寫下了《胡笳十八拍》這一感人肺腑的千古名篇。蔡邕的悲劇延續(xù)到了女兒身上。

為官，蔡邕的一生身不由己，被政治力量推搡拉扯，他試圖掙扎、遠(yuǎn)離，但究竟沒有獨(dú)善其身、死于蒙冤。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悲劇，這是一代又一代封建士大夫的悲劇。在封建體制之下，他們難以破局。

但是，蔡邕還有他的音律、書法，以及自由游蕩的思想。在顛沛流離中，他在隱秘而艱難的突圍。

蔡邕通音律。“桓帝時，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聞邕善鼓琴，遂白天子，敕陳留太守督促發(fā)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師，稱疾而歸。閑居玩古，不交當(dāng)世”。這說明蔡邕的是個鼓琴高手。董卓擅權(quán)專政時，也常常于宴會之上，讓蔡邕彈琴助興。

據(jù)《后漢書蔡邕列傳》記載：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蔡邕從燒柴的噼叭之聲中就能分辯出是一塊上好的木頭，并做成了焦尾琴，可見其音律之功非同一般。

蔡邕死后，焦尾琴一直保存在皇家內(nèi)庫中。據(jù)傳，齊明帝曾取出焦尾琴請古琴高手王仲雄彈奏。王一連彈了五天，并創(chuàng)作了《懊惱曲》獻(xiàn)與明帝。后傳至南唐、宋室。直到明朝，被昆山王逢年收藏，再后不知所蹤。

蔡邕精于音律，還有一則故事。他早年在陳留時，其鄰人宴請他。席間，客有彈琴于屏，邕至門試潛聽之，曰：“嘻！以樂召我而有殺心，何也?”于是立即回家。邕素為鄉(xiāng)邦所宗，主人遽自追而問其故，邕具以告，莫不憮然。后來終于弄清楚了，彈琴者曰：“我向鼓弦，見螳螂方向鳴蟬，蟬將去而未飛，螳螂為之一前一卻。吾心聳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豈為殺心而形于聲者乎?”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當(dāng)之矣。”蔡邕從琴聲中居然聽出了殺機(jī)，真高手也。

蔡邕還是大名鼎鼎的書法家。熹平7年（175年），靈帝詔諸儒以正五經(jīng)文字，即儒學(xué)經(jīng)典《周易》、《尚書》、《魯詩》、《儀禮》、《公羊傳》、《論語》、《春秋》。蔡邕用古文、篆、隸三體，書丹于石，鐫刻于太學(xué)門外，這就是“熹平石經(jīng)”。所書字體方平正直，中規(guī)入矩，極為有名，約二十萬零九百一十一字?！凹氨剂ⅲ溆^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兩，填塞街陌”。這對糾正穿鑿附會，維護(hù)文字統(tǒng)一起到積極作用。后石碑毀，北宋以來屢有殘石出土。1933年，于右任為搶救文物，以四千銀元從洛陽一古董商人處買來一小塊原石，此石為《熹平石經(jīng)》的一部分。

蔡邕本人擅書能文，但卻輕視書畫辭賦，若何？原來，他認(rèn)為弘揚(yáng)經(jīng)義學(xué)問為大事，而視書畫小技為小事，甚至不以為然，“君子故當(dāng)志其大者”。其時宦官當(dāng)?shù)?，尤其是鴻都門學(xué)之人，都是用書畫之類的小技獲取官名，所以，蔡邕貶損書畫為小技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骨子里，他卻是醉心于書道，并有書論流傳于后。如《篆勢》、《筆論》、《九勢》等，盡管后兩者有人懷疑是否出自蔡邕之手，但觀其義，與蔡論思想若合一契。

《九勢》曰：

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盡矣。藏頭護(hù)尾，力在字終，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

這里，蔡邕強(qiáng)調(diào)了文字的象形特征，文字以取法自然物象為本原，而陰陽之道乃萬物為根本，陰陽的運(yùn)動轉(zhuǎn)換，在書法中表現(xiàn)為形勢。接著，他揭示了筆勢的生發(fā)規(guī)律，提出了筆畫的起收疾澀、點(diǎn)畫與點(diǎn)畫之間的運(yùn)動張力。

《書論》曰：書者，散也。欲書先散其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若迫于事，雖中山兔毫不能佳也。

這里，散，就是散其懷抱，意思是，作書時必須任情恣性，不能迫于事而書。其實(shí)，一個散字，已經(jīng)越出具體的技法層面而上升為創(chuàng)作的精神要求了。莊子早就有言在先，他在《人間世》中就有散木、散人的說法，即要求人們超越塵世、無為無用。蔡邕的思想可謂一脈相承，書法創(chuàng)作，必須超越世俗功利才能佳也?！胺驎?，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言不出口，氣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對至尊，則無不善矣。”

可惜，除了熹平石經(jīng)還能尋到片言只語外，再也看不到蔡邕的書法作品。尤其是他獨(dú)創(chuàng)的飛白書，其作品都隨著他煙消云散了。

公元192年，邕卒，諸儒莫不流涕。北海鄭玄聞而嘆曰：“漢世之事，誰與正之！”也許，歷史不需要刻意正之，史述自有公論。也許，含冤而死的蔡邕，還在九泉之下輾轉(zhuǎn)反側(cè)，“臣實(shí)愚贛，唯識忠盡”，“身死之日，更生之年”。也許，他正散其懷抱，任情恣性。

甲午三月于悠悠居 朱新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