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圖為《吳炳定武蘭亭》，今藏日本國立博物館)

一、《蘭亭序》

東晉永和九年(353年)暮春，50歲的王羲之與謝安等42人雅集會稽(今紹興)西南之蘭亭，飲酒賦詩，暢敘幽情，王羲之乘興為詩集作序，全序共28行324個(gè)字。次日，王羲之發(fā)現(xiàn)序?qū)懙煤芎?，只是有幾個(gè)字不滿意，于是他又寫了數(shù)幅，但都不如最初所寫，于是他把那幅涂改了幾個(gè)字，便留下了傳誦千古的《蘭亭集序》(簡稱《蘭亭序》)。王羲之認(rèn)為此書是其最佳之作，于是留為傳家之寶，到七世孫隋僧智永，后傳其徒弟辯才。

王羲之的書法在當(dāng)時(shí)已被世人稱頌，裴啟在《語林》中即有記述。在南北朝宋劉義慶(403-444)的《世說新語》中，對王羲之的《蘭亭序》有較多記述，其中一則"王右軍得人以《蘭亭序》方之《金谷詩敘》，又以己敵石崇，甚有欣色"，明確記述王羲之寫了《蘭亭序》。并且在王羲之過世150年后梁劉孝標(biāo)(462-521)為《世說新語》的注釋中也確證王羲之寫了《蘭亭序》，只不過劉義慶把《蘭亭序》《金谷詩敘》的序文和整個(gè)活動一并概括，而不是全部序文。但他卻錯(cuò)誤地把《金谷詩敘》的作者潘岳誤為雅集的組織者石崇，為后世留患。梁武帝蕭衍(464-548)稱贊王羲之書"龍?zhí)扉T、虎臥鳳闕"。入唐，酷愛書法的唐太宗對王羲之、王獻(xiàn)之父子的書跡廣為搜羅，他知《蘭亭序》是王羲之的名跡，便在天下征詔，當(dāng)?shù)弥孥E在辯才處，便三次征討，辯才稱年久已失落。后來唐太宗派御史蕭翼賺得《蘭亭序》入宮，得到之后，愛不釋手，日夜不離左右，奉為天下第一書。為弘揚(yáng)此書，他便命書法家褚遂良監(jiān)督，由宮中摹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貞、湯普澈等臨摹數(shù)本，經(jīng)他鑒定，把最接近真跡本押了"貞觀"印，留皇宮存檔，而將其他稍差之本分賜給太子、諸王。太宗死后將《蘭亭》真跡殉葬入昭陵。這些在當(dāng)朝劉餗的《隋唐嘉話》、張彥遠(yuǎn)的《書法要錄》、何延之的《蘭亭記》、張懷瓘的《書斷》《二王等書錄》、閻立本的《蕭翼賺蘭亭圖》中都有記述。無論《隋唐嘉話》稱"武德四年(唐高祖李淵的年號)歐陽詢由越州得真跡進(jìn)秦王府(李世民稱帝前為秦王)"，還是《蘭亭記》稱"貞觀中由蕭翼從辯才處賺進(jìn)唐宮"，《蘭亭序》真跡被唐太宗得到，令人摹拓，其死后把真跡帶入昭陵的記載都是一致的。

至于五代梁國溫韜盜昭陵時(shí)，未見或撕毀《蘭亭序》的傳說，后來引出唐高宗李治沒給其父殉葬，而是自己或由皇后武則天帶入乾陵的傳說，因溫韜乃無恥之盜賊，其言不足為信。

二、定武刻本《蘭亭序》

最接近王羲之真跡的唐太宗押"貞觀"印之本一直藏于皇宮，世人不得謀面，而稍差的分賜本后來傳為:"歐陽詢摹拓奪真，太宗命刻石立于禁中，他本付之于外。"唐末朱溫篡位攜此石至汴都(今開封)，946年契丹王耶律德光入侵后晉汴都，改國號為遼。因當(dāng)?shù)厝嗣穹纯?，不得已次年北歸，攜走此石刻。到了真定的殺虎林(今歸石家莊欒城)，耶律德光得寒熱病死，此石遂棄。宋慶歷年間(1041-1048)此石落入學(xué)究李某處，李死，當(dāng)時(shí)守真定的宋祁將石購入官庫。因該地為宋遼邊境，歸定武軍轄屬，故稱《定武蘭亭》，帖是黑紙白字的拓帖。

熙寧年間(1068-1078)薛向守真定，其子乃書法家薛紹彭，知此石珍貴，遂翻刻一石入庫，把原石藏其家。傳其刻時(shí)故意將原石"湍、流、帶、左、右"五字刻損，暗記真?zhèn)危适纻魑遄謸p本為真。大觀年間(1107-1110)蔡京知蘭亭石不實(shí)，下圣旨索取，薛紹彭弟薛嗣昌不敢隱瞞交出，后此石一直被奉為宮中至寶，受宋歷代皇帝推崇，徽宗尤甚。因石刻可大量拓印，傳播快、影響大，《淳化閣帖》《大觀帖》《絳帖》等帖都刊刻了《蘭亭序》。蘇東坡稱:"傳世《蘭亭》諸本，唯定州石刻最善。"書法家黃庭堅(jiān)稱《定武蘭亭》:"肥不剩肉，瘦不露骨"。米芾對歷傳的定武拓本《蘭亭》和少見的神龍摹本《蘭亭》做了篩選，對蘇才翁本(一說即褚遂良摹本)推崇有加，其《書史》和皇家編撰的《宣和書譜》皆有記述。

北宋末年，金兵入汴京，宮中珍寶被劫掠一空，唯此石無恙。汴京留守宗澤將此石送交駐揚(yáng)州的趙構(gòu)，1129年，金兵逼近揚(yáng)州，宋室倉促南渡，宋高宗命將此石投于揚(yáng)州石塔寺井中，以備后取。一說船傾石落江中，之后打撈未尋，成了千古之謎。此石雖無，但朝野奉定武之勢未減，宋高宗多有臨摹，賜予大臣，其后的孝、光、寧、理宗皆承家學(xué)。因皇家推崇，民間摹刻自然成風(fēng)，拓了再摹，摹了再刻，刻本摹本相互混雜。宋理宗嘉熙四年(1240年)有張徵蘭亭117刻，丞相游似一家就有上百本，可以想見《蘭亭序》當(dāng)時(shí)是何等龐雜。桑世昌的《蘭亭考》專著、姜夔的《續(xù)書譜》、俞松的《蘭亭續(xù)考》等書都對《蘭亭序》進(jìn)行了梳理。

元受宋影響，書畫領(lǐng)袖趙孟頫稱:"古今言書者以右軍為最善，評右軍之書以《禊帖》(即《蘭亭序》)為最善，真跡既亡，其刻之石以定武為最善。"他一生推崇定武，多次摹仿、題跋。虞集、俞和等也曾臨《定武蘭亭》，陸繼善臨褚摹蘭亭，是無唐印的再傳本，元大德間錢塘、錢國衡有《蘭亭十刻》，其中雜有神龍摹本。

自明之后，書畫正式進(jìn)入流通市場，《蘭亭》翻摹刊刻更是風(fēng)靡朝野，有的為提高帖、石身價(jià)，不惜改篡印章、題跋，更有甚者偽造石刻，編造歷史。傳明朝宣德年間，揚(yáng)州石塔寺僧淘井，得一石刻，也有說從地下出土兩石，為東陽何士英所得，即后來的《何氏定武蘭亭》。明末山西上黨出土一石刻，傳為唐高祖所賜。《蘭亭序》為唐太宗推崇，唐高祖怎能賜?顯然是偽造。此類傳說，不一而足，世人爭相摹拓，以訛傳訛，魚龍混雜。士大夫之家，幾乎每家一石，或存多帖"書圣名跡"，名人紛紛題跋，實(shí)為一場混亂的戰(zhàn)爭。此時(shí)已不能按定武拓本、神龍摹本相分，只能以字體歸類歐陽詢摹或褚遂良摹了，從而也引出了派與派、近與遠(yuǎn)、真與偽的《蘭亭》聚訟。

按時(shí)序拓本中最早的當(dāng)數(shù)隋"開皇"本，它在唐以前，應(yīng)更接近王羲之書風(fēng)，可是其字跡雖是定武一脈，但卻無唐著錄，字跡且遠(yuǎn)遜宋拓吳炳等本，應(yīng)當(dāng)是按《隋唐嘉話》"開皇九年入晉王楊廣府"之說的偽造本。而其他定武本隨時(shí)代滄桑，千年淘汰，不論是柯九思本、獨(dú)孤本，還是落水本;無論是五字損本，還是五字未損本;無論是肥本還是瘦本;無論是領(lǐng)字從山本，還是黃絹本，最終都被宋拓元吳炳藏僧字本(傳為梁徐僧權(quán)所加)《定武蘭亭》所覆蓋，以上便是《定武蘭亭》的傳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