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羊年之名,已流行多年,今年忽聞外國人疑問,此是山羊(goat)之年,綿羊(sheep)之年,公羊(ram)之年,母羊(ewe)之年?其實答案很簡單:眾生平等,天下之羊,盡入彀中,羊年者,一切羊之年也,普天同樂,皆大歡喜。 二、羊是十二生肖之一,是六畜之一。古人以為,國之大事,惟祀與戎,祭祀大典中之“太牢”、“少牢”都離不開羊。故《三字經(jīng)》:“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正表現(xiàn)出羊在古代社會之重要性。 羊也是美善吉祥的象征。美、善二字從羊,羑,說文:進善也,也從羊,皆以羊立意。吉祥就是吉羊。正因為它代表美善,也就代表了公正與理性,還在遠古時代,人們就塑造了一尊神羊——獬豸,元楊維楨《神羊賦》引楊孕《異物志》說:“東北之荒,有獸名獬豸,狀如羊而一角(按:清人曾釗輯本無“狀如羊”三字,楊較曾早三百余年,楊所見如此,當從楊說,清人曾釗書漏記此)。性至忠,見人斗,則觸不直者;聞人論,則咋不正者。古以任法吏比之?!薄端螘し鹬局小氛f:“獬豸知曲直,獄訟平則至?!边@一尊神羊就成了執(zhí)法者的象征,也成了公正執(zhí)法者的楷模,古代法官戴的帽子就稱獬豸冠。 平獄讞乃立國之基石,理政之要務,獄讞平,則官吏不得枉法,奸宄不得橫行,民生得以粗安。昔人最畏執(zhí)法不公、不明、不平。執(zhí)法不公則欲海興波,賄賕公行,黑白顛倒,濫用刑殺,民不聊生。執(zhí)法不明則嚴不當嚴,寬不當寬,罪不當罪,刑不當刑,無辜蒙冤受屈,奸宄彈冠相慶。古之法字從水從廌從去,即灋,《說文》云:“灋,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會意?!睆D即獬豸,能以角觸不直者,以嘴咋說謊者。執(zhí)法不平,則位高者,權重者,多金者,雖犯彌天大罪,而上下關說,八方打點,執(zhí)法者或畏其權勢,或得其好處,則網(wǎng)開一面,吞舟是漏;弱勢者則呼冤無處,投訴無門,在五刑之下,受三術(逼、供、信)之虐,雖纖芥之誤,甚或清白之身,終煅成大獄,至難逃一死! 二、與羊有關的人不少,今舉二人,以見一斑。 家羊需有牧人,在統(tǒng)治者看來,百姓也是羊,也需要牧人,故州郡之官稱為牧守。牧羊人中,第一出名的要數(shù)蘇武,他持節(jié)出使匈奴,為匈奴所拘,牧羊于北海(今貝加爾湖)一十九年,不屈不撓,終于全節(jié)而歸。至今引為忠于國家,忠于職守之楷模。文天祥《正氣歌》中即有“在漢蘇武節(jié)”一句,褒其堅貞不屈! 與羊有關“風流”人物之最,非晉武帝司馬炎莫屬,其篡魏,平蜀、平吳,除山河社稷,金銀重寶,就是宮女館娃,故其閫內(nèi)姬侍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每到晚間,不知到何處消受艷福,便坐上慢悠悠的羊車,羊車停在哪位姬侍門前,便在那里過夜。 所謂上行下效,晉代奢糜之風一發(fā)不可收拾,如何曾日食萬錢而稱無下箸處,石崇修金谷園窮奢極侈,其殺姬侑酒更是草菅人命之惡行,晉室帝王及臣工如此作為,天道好還,晉祚不長,天理昭然。 三、羊在人們眼目中總是溫順的,低調(diào)的,但秦末反秦起義軍中,楚之上將軍宋義就曾明令軍中:“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很(狠)如羊”三字,不知從何說起。大約羊有時也很倔強,叫它走,它偏不走,或者,兩公羊為爭交配權,狠斗不休,驅(qū)也驅(qū)不離吧,故爾落下很如羊的惡名。另一方面,英國工業(yè)革命初期,有所謂“羊吃人”的說法,倒是資本原始積累過程中,侵奪農(nóng)民財產(chǎn)乃至威脅農(nóng)民生存的寫照,可為“很如羊”另類注腳。 四、羊既為六畜之一,古人生活離不開它,尤其從農(nóng)之初,農(nóng)牧并存,羊是草食動物,不與人爭食,最宜放牧飼養(yǎng)。千字文有句云“墨悲絲染,《詩》贊羔羊?!薄对姟分猩嫜蛟姷拇_不少,其第一篇涉羊詩,即《詩、召南·羔羊》,錄于下: 國風·召南·羔羊 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絲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縫,素絲五總。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此詩三章,章章有羊,但羊不過是配角,是工具,用以烘托自公退食之召南大夫?!睹珎鳌吩唬骸罢倌现畤?,化文王之政,在位皆節(jié)儉正直,德如羔羊也。”南朝周興嗣《千字文》稱:“詩贊羔羊”唐孔穎達正義亦稱:“召南之國,化文王之政,故在位之卿大夫皆居身節(jié)儉,行為正直,德如羔羊。”南宋朱熹《詩集傳》亦如是觀:“南國化文王之政,在位皆節(jié)儉正直,故詩人美其衣服有常,而從容自得如此也。”清人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始指斥為“附會無理”。清牟庭《詩切》以為此詩“刺餼廩儉薄也?!苯烁吆鄤t釋委蛇為虺蛇,故以為“衙門中的官吏都是剝削壓迫、凌踐殘害人民,蟠在人民身上,吸食人民血液以自肥的毒蛇。人民看看到他們穿著羔羊皮襖,從衙門里出來,就唱出這首歌,咒罵他們。” 詩無達詁,于此可見。然高之解似過于偏激。委蛇并非就是虺蛇,虺之本義為蜥蜴。古典中,多用委蛇形容曲折蜿蜒,謙和柔順。如《詩·鄘風·君子偕老》:“委委佗佗(蛇蛇),如山如河?!薄睹珎鳌罚骸拔?,行可委曲蹤跡也;佗佗者,德平易也?!敝祆洹都瘋鳌罚骸坝喝葑缘弥?。” 高引《莊子·達生》:“食之以委蛇”,復引《釋文》:“李云‘大鳥食蛇’?!闭J為委蛇即是蛇。 即使以委蛇為蛇,但那是《莊子》中所說物事,如何證明《詩》中所述,定是此物?且《詩》中并不以虺、蛇必為大害,如《詩·小雅·鴻雁之什·斯干》:“維虺維蛇,女子之祥?!币则骋陨咦魃?。何害之可稱? 從詩中可以看到,南國之大夫穿著不是特別考究,其時羔皮之衣,并非奢侈之物。《論語》記子路言曰:“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弊勇凡皇蔷拶Z顯宦,輕裘與羔皮衣大致相當?!蛾套哟呵铩芳皠⑾颉缎滦颉方杂蟹呆秘撈c記載:《新序·雜事二》:“魏文侯出游,見路人反裘而負芻?!必撈c者量非達官顯宦,公子王孫,而能穿裘衣,可見裘衣是較為普通的衣物。比之絲綢綾羅,遜色許多。下愚在牧區(qū)時,見牧羊人無論冬夏,均穿一件羊皮“蓑衣”放羊??梢娫谵r(nóng)牧并存之區(qū),穿一件裘衣,即使穿一件羔裘,也算不上奢侈。 素絲非色絲,可見其儉。紽為絲之數(shù)量單位?;蛞詾槲褰z為一紽。敝鄉(xiāng)舊時,線類物稱個、稱只、稱什、稱絞,對于纖維類物資,亦常以一定重量、一定根數(shù)、一定支數(shù)、一定長度之麻線、棕繩、生絲等紐成麻花卷,或緾成一球、一盤,稱之為一紽,放在市場出售。緎亦為量詞,絲二十縷為一緎??傆芯凼狻?赡苁菍⒔z打成捆,以便運送或收藏。素絲五紽、五緎、五總可能是召南大夫在公門做事時所得之賞賜、月俸、或年薪。高享稱紽為紐,緎為扣,總為扣上紐扣,實在是想當然。詩三章,一章說紐,二章說扣,三章說扣上,不亦太瑣?古人衣之連接,用帶,或帶與鉤連用,所謂峨冠博帶,所謂衣帶漸寬,皆指此。據(jù)考證,秦俑始見有紐扣之痕跡,馬王堆漢墓出土之絲衣等,皆未用紐扣,西周官吏不可能用紐扣結(jié)衣。 然則,詩無達詁,是其是可,非其非亦可,不必強求,方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高亨之釋,自可成一說。 此詩第一章,古韻在歌部,王力先生擬音為[ai]。第二章古韻在職部,為以k收聲之入聲韻,擬音為[?k]。第三章古韻在東部,擬音為[o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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