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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而已: 男權文化心理的多重變奏

 金品之文集 2015-01-07

男權文化心理的多重變奏——對大觀園中“女兒”的解讀

 

[摘要]:正確解讀大觀園中“女兒”這一性別意象的本質,及其相對于大觀園的第一主人公賈寶玉和大觀園的文本創(chuàng)造者曹雪芹所承擔的功能,是客觀評價《紅樓夢》的文化價值所必需的。本文在細讀文本的基礎上,結合女性主義批評的相關理論,指出:大觀園中的“女兒”是曹雪芹創(chuàng)造的、賈寶玉用來抗拒時間的流逝、填補生命空虛的一系列關于美的幻象。通過創(chuàng)造和占有這種美,賈寶玉和曹雪芹在最低層次上確證了自己事實上的男性身份,實現(xiàn)了“被棄”后對補天意識的移位和補償。

[關鍵詞]:《紅樓夢》;男權文化;女兒崇拜;美的幻象;自戀情結

 

如何認識和評價《紅樓夢》的女兒形象,是自此小說問世以來的熱門話題。而力爭全面、實事求是地評價她們的生存境遇,始終是紅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

本文認為,分析《紅樓夢》中的女兒形象,應遵循以下三個原則:一是小說研究必須以文本作為第一手材料。脫離小說文本中的文字材料,或多或少憑自己的主觀思想、主觀感情去看事物,勢必會偏離客觀實際。二是評價人物必須知人論世,將他們與特定時代的思想氛圍、典章制度、倫理道德、生活習慣等諸多因素聯(lián)系起來,否則就會發(fā)生認識上的偏差。三是要把作者的主觀思想和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客觀意義區(qū)別開來,即既需要搞清楚曹雪芹的對筆下女兒形象所傾注的思想感情、褒貶態(tài)度和所寄寓的審美意義,又要看到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在藝術世界中所具有的獨立的思想外延和客觀意義,要把二者綜合起來,進行評價,而不是只強調其中的某一個方面。

根據(jù)上述原則,本文擬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對《紅樓夢》中“女兒”這一性別意象的本質,及其相對于大觀園的第一主人公賈寶玉和大觀園的文本創(chuàng)造者曹雪芹所承擔的功能作出新的解讀。

一、女兒:男權文化審美選擇的產(chǎn)物

賈寶玉是《紅樓夢》中的第一主人公,也是作品思想主旨的負荷者。作品中的許多女性都與其有聯(lián)結。由于賈寶玉性格中的具有命定論色彩的女兒崇拜情結,使得很多論者都判定他具有男女平等的思想。

按照我們的理解,“女兒崇拜”就是指把“追求少女的童貞之美上升到了一種宗教意識?!?SUP>[1]它本身就是一種非常態(tài)的,過于理想化的人格。而把一種不正常的人格追求,當成是體

現(xiàn)男女平等思想的重要依據(jù),這也確實值得懷疑??v觀小說可以發(fā)現(xiàn),賈寶玉所崇拜的“女兒”,其實是一個性別審美的范疇。他對女兒的圣地大觀園始終實行著嚴格的資格審查制度。結合大觀園與太虛幻境的綜合性標準,可概括出要成為“女兒”所必須具備的五方面條件:(1)未婚;(2)年輕;(3)美貌;(4)專情;(5)有才。[2]由此可以肯定:賈寶玉所說的“女兒”,不是性別整體,而是其中的一部分。若把“女兒”當作女性或婦女來理解,將違反同一律,很難逃脫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的羈絆。所以,我們可以說:賈寶玉對“女兒”的這番見解,只能是青春期異性間情感的一種浪漫和詩意的表達,而不是社會性的性別意識,性別路線,更談不上是對女性群體的社會性維護與尊重。波伏娃曾指出,“女人一定程度上就是男人的詩”,[3]這對于青春期的男性來說尤其如此。因此,首先應該認識到賈寶玉的“女兒崇拜”的人格特征,與男女平等或婦女解放是兩碼事。

由于認為有國王般賈寶玉的多情庇護,所以很多人一直把大觀園看成是女兒的天堂和樂園,甚至是中國文化史上最早用來培育男女平等思想的一塊試驗田。然而,大觀園的真實面目畢竟不是作者制造的女兒們的笑語喧嘩所能完全遮蔽得了的。透過覆蓋于于敘事過程中的文化遮蔽,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大觀園仍是圈禁女兒們肉體和精神的牢獄?!?SUP>[4]《紅樓夢》文本中大觀園這一意象的倫理指向,是通過女兒們對父權制下家庭、社會中兩性關系模式的屈從甚至認同來實現(xiàn)的。在大觀園這一相對封閉的有序化社會中,薛寶釵完全淪為了父權制婦德的演示器——用男性統(tǒng)治所設定的性別范式去影響和改造同伴。即使是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擔負著發(fā)泄兒女真情的主要任務的林黛玉,在更多的時候也是用合法性的語言壓制自己的情感要求,也是把命運順從地交給了封建家長去裁決。男性作者為她擬寫的《葬花吟》(第二十七回),雖透露出了一個最具詩意的少女在那個冰冷世界中的悲戚和哀怨,以及對自己愛情命運所展開的惶恐的推測,但是,其中更多的卻是對一個不幸被嚴重的猜疑剝奪了熱戀中的甜蜜的少女生命的疏離?!霸娭袥]有流露出一個有才華的青春少女因愛情而正在忍受折磨的感性生命體驗,唯一被反復渲染的是她對未來命運即婚姻的絕望,和因此只有一死或只求一死作為最后歸宿的、帶有宿命論色彩的痛苦?!?SUP>[5]由此可見,“葬花”這一隱喻本身就是即使殉身也不違背秩序的承諾,其格調與父權制婦德標準其實并無分歧。

賈寶玉的女兒崇拜心理一方面使他把女兒想像為天使,作者也試圖通過大量的審美描繪來實現(xiàn)主人公的這一想象,但另一方面,在文本敘述及賈寶玉的一些言行中,又深深地銘刻著作為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的典型表現(xiàn)的厭女癥觀念:女性仍是男性生命歷程中的災星和禍水。曹雪芹在實現(xiàn)“大旨談情”的目的的敘述過程中卻又做出了“宿孽總因情” 、“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的判斷,這是毫無道理可言的定罪宣判?!皡捙Y觀念與曹雪芹的另一個創(chuàng)作目的相聯(lián)系:緬懷天恩祖德,反思錦衣紈绔和飲甘饜肥的歲月,懺悔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SUP>[6]而這罪孽的根源即又如上面所說,在于賈寶玉所崇拜的那些女兒。如果說這些都是在邏輯推理層次上的解釋,那么下面的事例就是植根于文本的深層意識中了。如賈天祥正是因為正照“風月寶鑒”而一命嗚呼的,而警幻仙子受國公之囑,對神游太虛幻境的賈寶玉也有“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或“冀將來一悟”的“本意”。尤氏姐妹二人都是性別統(tǒng)治與性別壓迫的受害者,而作者卻偏偏要她們以自己的生命負起對男性主子的道德責任。尤三姐自刎后向處于絕境的尤二姐說:“……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喪倫敗行,故有此報”,“……你雖悔過自新,然已將人家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亂,天怎容你安生!”(第六十九回)“這就是父權制的邏輯和天理!在這樣的邏輯和天理中,施虐的男性成了受害人,而作為受害者的女性卻被推上了被告席?!?SUP>[6]尤三姐自刎后魂靈向柳湘蓮說:“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保ǖ诹呋兀┻@樣,“尤三姐始以穢行,終以剛烈而完滿地進入了為父權制所贊賞的道德序列?!?SUP>[8]

以上是對與大觀園中女兒們生存狀態(tài)問題有關的資料的一番粗略的整理,并籍此希望人們去重新認識大觀園中的女兒們和賈寶玉。

“被父權制逐出中心,從書寫青春記憶中獲得幾許審美慰藉的曹雪芹,仍是男權意識形態(tài)的天羅地網(wǎng)中人。他塑造的,為賈寶玉所‘崇拜’的那些女兒們,仍是被奴役者?!?[9]

二、女兒:填充生命的本源性虛無的美的幻象

世俗的儒家倫理規(guī)范的排斥和擠壓,生活中排解不去的不自在感,使賈寶玉對現(xiàn)有的生存環(huán)境感到厭倦甚至絕望。但是他并沒有徹底摒棄以世俗的儒家價值觀為支撐的主流社會,而遁入適性逍遙的莊禪世界。賈寶玉的氣質和出身,決定了他既不會成為倫理的或悲劇的英雄,也不會成為具有道家審美情懷的詩人。對前者而言,是因為他沒有為了堅持自己的信仰而同當時的主流社會徹底決裂的勇氣;對后者而言,是因為他知道傳統(tǒng)文化認定詩人相對于庸眾而言更是一無所用之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他利用一種與外界相對隔絕的環(huán)境,嘗試著建構一種藝術化的生存形式。創(chuàng)造和占有“女兒”的美,是這種生存形式的本質。當然,這種曾經(jīng)一度實現(xiàn)了的、只屬于貴族公子的生存形式,最終會因世俗的反對和時間的自然流逝而中止。

文本中的賈寶玉在傳統(tǒng)的價值和倫理中找不到生存的信仰,而使他在出世與入世、紅塵與彼岸之間“徘徊”的唯一因素就是世間女兒們的“美”。賈寶玉在人世中找到填補人生虛無、慰藉生命痛苦的就是這種“美”:“一種‘女兒性’及其相關的‘美感’,一種有其文化淵源的‘人的美’?!?[10]美是誘惑,也是慰藉。簡言之,正是美,作為生活中的唯一價值和意義,緩解了生命內在的沖突、緊張和痛苦,取代了對生活中那種尖銳的乏味和空虛感。結識美,欣賞美,為美動情,構成了賈寶玉在大觀園生活中的主要內容,也成為其抗拒生命流逝的精神支柱。一日無美,生命則毫無光彩,生活便索然無味?!皳Q言之,寶玉在世的的生命是靠大觀園內外那些稱得上為“女兒”的少女的美色來喂養(yǎng)和滋潤的,一旦失去這種美或識破這種美的虛幻,他必將由一光滑潤澤的寶玉變成一塊無知無覺的頑石?!?SUP>[11]

同時,拒絕了后儒所著意標榜的人生模式的賈寶玉,并不想拒絕塵世的繁華與溫柔,相反,他想通過沉溺于塵世的繁華與溫柔,來忘卻人生的煩惱,實現(xiàn)一已的逍遙。這一點,在《紅樓夢》文本中是通過賈寶玉在大觀園這一女兒的美色世界中盡情嬉戲,以為自己的感性生命尋得一方詩意的棲息之地來體現(xiàn)的。

其實,賈寶玉的心態(tài)對中國文人來說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案毁F場”(功名)和“溫柔鄉(xiāng)”(美色)是中國知識分子孜孜追求的兩大目標。古人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云云,往往都是功名與美色并舉,社會責任與人倫享樂并舉。前者是對社會的貢獻,是付出;后者是社會對自己的回報,是接受。由“富貴場”向“溫柔鄉(xiāng)”的退轉,體現(xiàn)了作者這樣的用意:“就現(xiàn)實層次而言,這是對渴望補天而又無能補天的世界的譴責和泄憤;就理想層次而言,當一個人對現(xiàn)實世界已覺無天可補,無藥可救,那么只有移位和回歸于作為與此相對立的更原始的女性世界,以此來獲得虛幻的心理平衡?!?[11]具有貴族身份的賈寶玉,在被世俗拒絕之后,卻有能力構筑起一個由自己擔任國王的大觀園世界。那些美麗的女兒們都是她的臣民。他通過向她們施舍自己道義上的關懷,通過對她們行使自己在情感上可自由選擇的權力,來實現(xiàn)一個男性在家庭關系中所扮演的支配性角色,并以此來淡忘自己在男性秩序中的失落感。

然而,這種女兒之美畢竟是一種精神存在物,它太脆弱,經(jīng)不起一個在現(xiàn)實中處于悖論狀態(tài)的生命個體的隨意調遣,最終會紛紛毀滅和消逝。女兒之美的徹底毀滅,使賈寶玉失去了其在世、混世的唯一寄托。識破了美的虛幻性的賈寶玉,以“佛家的方式告別了劫難的世界”[13],返回了無知、無情、無欲的生命的本源狀態(tài),從而也否定了人生和生命的一切價值。賈寶玉的由眷戀紅塵到?jīng)Q心解脫紅塵的精神歷程,實際上就是入世與出世之間的掙扎。掙扎的結果,是由“棄世”的決絕取代了“被棄”[14]的哀怨?!皸壥馈保ǔ黾遥?,在儒家看來,是生命的另一種死亡形態(tài)。賈寶玉從失望、絕望到虛無、虛妄的心路歷程,體現(xiàn)了儒家文化中人生價值的單一和匱乏。

 大觀園中的女兒們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賈寶玉用來填充生命的本源性虛無的美的幻象,他是以這些幻象來做自己生存的根基的。賈寶玉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通過自己在這群“女兒”中的中心地位,在最低層次上確證了自己事實上的男性身份,并以此來在自己處處見棄的男性秩序中獲得一絲的生存信心。

可以說,大觀園中這些“各美其美”的女兒們,依然是賈寶玉式的不得志男人鏡花水月般的精神補償。

三、女兒:落魄文人自戀情結的具像化投影

在儒家文化的土壤中成長起來的曹雪芹,在這種“生于榮華,終于零落”的人生境遇中,可能會一方面習慣性地抒發(fā)自己“被棄”后的失落和哀怨,另一方面則有可能對自己“被棄”的命運進行反思和拯救。這兩方面的組合,大概就是《紅樓夢》的主要內容和創(chuàng)作主旨吧。

曹雪芹和賈寶玉的生命態(tài)度是否一致,這是《紅樓夢》文本自身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是,小說世界中出身和遭遇與曹雪芹相似的賈寶玉,他所流露出來的生命的困惑、矛盾和焦慮,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曹雪芹本人的生命體驗。被逐出貴族圈之后,帶著孤獨和愧疚感,并長期處于自我實現(xiàn)的嚴重缺失狀態(tài)中的曹雪芹,本能地在尋找著一條能實現(xiàn)“自救”的路。

筆者猜測曹雪芹的“自救”可分為兩個階段。進入仕途和復興家族是第一階段的主要內容,但是與此相關的努力最后都終止于對個人前途的徹底絕望。而堅持在世俗中生存下來又不至于完全沉淪,則是第二階段的全部內容。創(chuàng)作《紅樓夢》就是這一階段進行“自救”的具體行動。

一個人如果始終處在一種過度消極的情緒狀態(tài)中,那么,他必定會在精神或肉體上過早地死亡。對帶著生命的隱痛和道德上的懺悔意識,活在功名利祿的引誘和自我的卑微、無奈中的曹雪芹而言,更會如此。曹雪芹必須選擇一種精神活動來調劑自己的生活,稀釋生命體驗中那過度的痛苦和沉重。用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曹雪芹采用了回憶和幻想的方式,來淡忘人世的苦痛,補償無法實現(xiàn)的理想。具體表現(xiàn)在《紅樓夢》中,就是他通過回憶貴族公子浪漫的青春生活,通過虛構大量美麗的女兒形象,在一種愉悅的再度體驗中,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超越。

同時,對于具有貴族血統(tǒng)和才智上的優(yōu)越感的曹雪芹來說,在經(jīng)歷了一番艱難的自我拯救而最終失敗后,最大的可能性是在人格上呈現(xiàn)出了自卑與自戀這一兩極背反的傾向。

吉登斯指出:“作為一種性格失常,自戀是一種對自我的成見,這種成見阻礙了個體在自我與外在世界之間建立起有效的邊界。自戀是把外部事件與自我的需要和欲望聯(lián)系起來,它只是追問‘這對我意味著什么?’”考察曹雪芹成年后的生存處境,可以作出判斷:曹雪芹的自戀,是非身體和精神的,而是一種自我的迷戀。自我的迷戀就是愛上自己不能自拔?!叭绻f身體自戀與精神自戀是從文本的敘事立場、敘事聲音、人物形象、主題思潮等層面滲透出創(chuàng)作者的自戀情結,那么自我迷戀則進一步表現(xiàn)為作家對自我的整體性的過度迷戀。……這一點在文本敘述中的慣常表現(xiàn),就是帶有強烈自我原型情結的主人公幾乎都是出身高貴、才華橫溢、相貌出眾、舉止高雅、備受艷羨的王子公主型人物?!?SUP>[15]

具體在《紅樓夢》中,自卑是對個人價值和家族使命的愧疚感,而自戀,則源于大觀園中那些美麗而純情的女兒們對自己的鐘情。自卑是殺死生命的慢性毒藥,而自戀,則是對自身生命的一種溺愛。在自愧與自戀的矛盾沖突中,實現(xiàn)自戀對自卑的嶄時遮蔽,是曹雪芹延續(xù)其在塵世生命的必要條件。在中國的文學傳統(tǒng)中,將自我投影于女性的審美對象之中,從而加以自我欣賞和贊美,是男性文化心理中自戀情結的一種自然流露。屈原的香草美人傳統(tǒng)即是這種價值觀念和思維模式的典型表現(xiàn)。而曹雪芹通過重構和美化源于原始母神崇拜的女兒形象,并使這些女兒形象自覺地進入作為自己的影子的賈寶玉的情感生活中,其實也是有意維持并加深自身自戀情結的一種方式。這種虛幻的自戀,雖然可能導致人格的病變,但它對于抗拒生命的虛無性和無意義,對局部地填充由理想的幻滅給人生造成的巨大空白,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從那些女兒幻象(美的幻象)身上,獲得了幾絲慰藉和生存信心的曹雪芹,在饑餓、困窘以及世俗的譏嘲中不但堅持活了下來,也沒有遁入空門,而且還帶著苦澀的自信和精神的滿足譜寫了世間奇曲——《紅樓夢》??梢哉f,自戀給了曹雪芹在世俗中的生存信心,自戀間接地造就了一個偉大的文學家。

  結語:警惕男性敘事話語中的陰謀

古希臘神話里有一個特別的典故:皮格馬利翁是塞浦路斯國王,也是雕塑家,還是阿佛洛狄忒的祭祀。他十分厭惡女人天性中的種種鄙陋、邪惡,親自動手塑造了一個美麗的雕像。那是一個雪白的、無與倫比的的象牙女郎,以至于最后連雕塑家自己竟愛上了他的造物——“她”。他深情地撫摩“她”那動人的曲線,甚至把“她”帶上了床。他向愛神阿佛洛狄忒祈禱,希望愛神賜他以象牙女郎為妻。愛神被他的癡情所感動,賦予雕像以生命,并讓雕像作了皮格馬利翁的妻子。當皮格馬利翁發(fā)現(xiàn)自己手指下冰涼的雕像逐漸地有了女人肉體的質感時,他狂喜地叫道:“這才是女人的身體!”他不僅創(chuàng)造了生命,而且還按照自己的意愿女性的生命——柔順、隨和、純粹的肉體。皮格馬利翁的故事中折射出了隱含于男性文本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一種陰謀,即通過話語敘述中的女性形象的創(chuàng)造,間接地實現(xiàn)了男權文化對女性本質的規(guī)定和闡釋的權利。生活在十八世紀的封建中國《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對這種權利當然是認可的。因為當時時代的文化土壤中,還沒有發(fā)育出一種試圖對這種近乎天然的“權利”進行反思的意識萌芽。

我們的文化深深植根于各種男性本位創(chuàng)造的神話里,它表現(xiàn)在在宗教、藝術、科學等諸種領域。在“男人的特征就是創(chuàng)造天賦”[16]這一“堅定”的信念的支配下,男性文學家總是以祈禱者、預言家、立法者、甚至人類精神領域中的國王自居。男性的創(chuàng)造力在直接推動社會生產(chǎn)方式和社會結構發(fā)生變化的同時,也左右著女性對自身公眾形象和生活性格的塑造。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在于,在長期的以男性文本為主的閱讀中,女性的“自我”已被男權意識下的敘事話語給巧妙地遮蔽了。女性往往在一種類似施舍來的的道德關懷和充滿了占有欲的審美描述中,不自覺地把自己看成了從屬于男性的,理應被保護,甚至理應被奴役的二等性別。

在男性文本中曾經(jīng)迷失了自我的女性,必須警惕并制止男權意識下男性敘事話語中的“陰謀”,不能讓男性作者在作品中繼續(xù)扮演既是法官又是訴訟人的身份,也不能讓男性作者繼續(xù)以壓迫者的姿態(tài)向被壓迫者講述他的壓迫。

 

以現(xiàn)代文化范疇遮蔽大觀園仍然是《紅樓夢》中女兒們的精神牢籠的事實,為人為地制造出我們文化進程中的“民主”空氣而否認大觀園中的女兒們作為被奴役者的現(xiàn)實身份,為維護《紅樓夢》作為我們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一部經(jīng)典的地位,而漠視其文本中存在的男權話語中的敘事陰謀,是我們文化意識中民主觀念依然匱乏的悲哀,是我們的闡釋者和作者的一種不自覺的、隔代的共謀——維護甚至強化男權文化秩序的存在,繼續(xù)承認男權文化秩序對女性所具有的審美支配的權力!

 

 

 

 

 

 

 

 

 

參考文獻:

[1][2][11]梅新林.《紅樓夢》哲學精神[M].北京:學林出版社,1995.192.211.69.

[3]西蒙·波伏娃.婦女與創(chuàng)造力[A].當代女性主義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43.

[4][5][6][7][8][9]李之鼎.《紅樓夢》:男性想象力支配的女性世界[J].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1996,(2):244.247.

[10][11][13]王玉寶.《紅樓夢》中的悲與美[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3,(3):97.98.101.

[14]“被棄”一詞的具體含義,請參考:饒道慶.《紅樓夢》的“怨棄”情緒與“被棄”原型[J].文藝研究,2003,(2).

[15]張光芒. 自戀情結與當前的中國文學[J].學術月刊,2007,(9)

[16](美)蘇珊·格巴.“空白之頁”與女性創(chuàng)造力問題[A]. 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61.

 

The multi-variation of the mentality in the men power civilization----- the unscrambler of the “girl” that lived in the big garden

 

Abstract: To comprehend the  essence of the  " girl" ,one kind of sexual imago in the big garden, and the function the  " girl"  provided for the first dramatis personae Jia Baoyu and  the author of Cao Xueqin accurately ,is indispensable to uate the cultural value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On the basis of earnestly reading,this text integrated some theoretics of the feminism ,and finally indicated that the "girl" in the big garden is the  vision of beauty that created by Cao Xueqin ,and Jia Baoyu use them to confront the time's lapse ,and to fill up the blankness of his life. After created and possessed this kind of beauty, Cao Xueqin and Jia Baoyu have proved their masculine identity undermost,and have accomplished the shift  and compensation for the consciousness of "filling the sky", after they have been  forsaked.

Key words: A Dream of Red Mansions;men power civilization ;girl adoration; vision of beauty; narcissism

                                       (全文共733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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