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第十六章直譯 致虛極,守靜篤(dǔ)。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fù)命。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這一章可以說是中國上古經(jīng)文中最偉大,最精妙的一章。有些道教賢人認(rèn)為,十六章是《老子》的法眼,實在是非常獨到的火眼金睛。在佛學(xué)沒有傳入中國以前,《老子》這第十六章,可以說是中國古文化最偉大的一段文字。 讀不懂這一段文字,還認(rèn)為自己懂中國先秦文化,那真是欺人自欺。 如果可以用“頂峰”這個詞,《老子》第十六章是先秦古典經(jīng)文中的頂峰之作。 “致虛極,守靜篤”。 講這兩句時,我們不能不引孔門《大學(xué)》的前幾句: “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這是講的生命活著的最終目的,只有一個“明”,即“明”我們每個生命具有的“明德”?!懊髅鞯隆?,也即是“明”我們的“見聞覺知”的能力,特性,與運動奧妙。就這一句話,中國文化就與今天所謂的現(xiàn)代文明徹底劃清了界限?,F(xiàn)代文化一切“外求”,追光逐影?!巴馇蟆痹诂F(xiàn)代并非大錯,但是人們在“外求”時,完全不想了知自己的“見聞覺知”可能受到什么樣的干擾,受到什么樣的遮蓋。也就是說,盲目相信自己的“見聞覺知”,只會錯不會對。這樣一來,想不錯已經(jīng)不可能了,更不用說一味“外求”。 生命的運動本無內(nèi)外,只是為了生命自己認(rèn)得自己,才有了“能知”與“被知”的分裂。這個被分裂出去的“被知”,其實就是我人某個“當(dāng)下”的心相的外化。但今天的人們,由于人一生下來,生命的“見聞覺知”就被捆死在了肉身的眼、耳、鼻、舌、身、意六大感官之上。這樣,人類便以為真有一個所謂的物質(zhì)化的固有的“外界”。人類不知只要這么一認(rèn)定,便遮蓋了“道”的正常運行,人類的災(zāi)難痛苦便接踵而至了。 中國心學(xué)不是如此。就是說,中國心學(xué)早就知道心無內(nèi)外,只是為了證明自己“見聞覺知”的能力,才會顯出另一半“外相”。認(rèn)清了這個“知”的能量運動的特征,不為外相所迷,從而才可能產(chǎn)生的本不必太認(rèn)真的人類情緒的喜怒哀樂。這便是正常的生命活動了。 人類是否可以真正正確認(rèn)得這些外相呢?關(guān)鍵不在是否聚焦于對外相的認(rèn)知,看“我”的判斷是否合乎外相本有規(guī)律;而在于你要清楚自己的“能知”之心本身是否被什么東西遮掩了。 正如人能見萬物,先要看自己“眼睛”正常不正常?!懊餍摹?,就是先檢查自己的“明德”可能被什么所遮。 這便是“內(nèi)省”。 比如,我們的“見聞覺知”,首先是被一個叫“我”的觀念所遮,下來是被肉身感官的物理功能所遮。我們觀察外物以前,首先要小心,這兩個魔鬼的糾纏。 “明明德”,完全不同于今日人們說的,我明白了什么道理,然后再去運用。今日的教科書,都自稱是科學(xué)的教科書,其實都是如此這般的。仔細(xì)品味這原來是一種“馴獸”的教育方法。全部是我教什么,你模仿什么。中國心學(xué)的“明明德”完全不是這樣的,“明明德”是教給你自己去像主人一樣 “用心”,在“用心”中又“審心”,“審心”中再用心。一切主宰全是你自己,也只能是你自己。 在某個認(rèn)知過程中,我能隨時覺察到自己的“明德”在此時此刻,此情此事中,是如何被遮的,是被什么所遮的,這個過程就是“明明德”。這其中,絕對沒有一個具體的可用概念去概括的“明德”去把捉。知即是行,行就是知?!懊髅鞯隆庇肋h(yuǎn)是“明”具體用心的過程。“過程”明白了,“心”的運動不自然明了嗎?所以“內(nèi)省”遮己心者是什么,就是“明明德”之行。 這又是我們的心學(xué)學(xué)習(xí)與西方文化的教育、交流,非常不同的地方。西方文化是不斷在我們“能知”之心上加觀點,加概念,加標(biāo)準(zhǔn),加原則。心學(xué)是不斷在“能知”之心上掃妄想,掃概念,掃標(biāo)準(zhǔn),掃欲望。西方文化在講完了還要逼著你去具體運用,這不是“馴獸”是什么?“心學(xué)”是說,一旦“掃”了,本身就是“用”,就是“行”。千萬不可再另找一個“行”、“用”。更不可找一個可以完全概念定義化的“明德”。這是因為,“能知”之心上面的“妄念”一旦說掃,在這個“當(dāng)下”的你對具體事的“良知”會自然立即生出。這非常像一個人做人,當(dāng)了一輩子人,對什么是“人”,我是什么人?早已成竹在胸的把握了。但,無論如何無法用一個概念定義來講清什么是“人”,什么是“我”,什么是“我自己”,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只要一說、一想就完全可能判錯。但是,只要一念“行”起,你此時之“知”,絕對只是最準(zhǔn)確的你“自己”的。這種自覺的力量不知有多大。同時,人們還不知,就是在這樣的恍兮惚兮的自我體認(rèn)過程中,人自會有一個自我欣賞的過程。人類的自尊心就是從這里逐漸提升的。所以,任何一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都常常有一種驕傲:“我是人?。?!” 先生們,這正是孔子“學(xué)而習(xí)時之,不亦說(悅)乎”的“悅”字的深意呀! 試想人面對一鏡,你一面擦鏡,一面對鏡,是不是越擦鏡中的形象越清晰?你根本不要問鏡中的形象是否準(zhǔn)確,只要你是不停擦這面鏡子,鏡子中的形象自然越來越清晰準(zhǔn)確。 這個過程就是“明明德”。千萬不要對此再去追求一個可把捉的“明德”。孔門這里的“明明德”,是一個使動句,“明明德”是使“明德”“明”。不是去明白“明德”的什么理論概念?!懊鞯隆敝荒堋坝谩?,只能“品”,就是不能“說”,雖是不能說,心里卻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哪個人不明白自己是“人”? 講清楚了“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就有明白的落腳之處了。 “致虛極”,無虛可說,就是把自己的心鏡擦得锃亮锃亮,盡可能無一絲微塵。具體的說,就是恢復(fù)了“道”的“能知”之心的原貌。 這里我要提醒大家,千萬不要以為真有一個“虛極”的境界可尋。如果是那樣,真正的“虛極”讓你找著了,你也就死在這個“虛極”中了。真正的“虛極”是一次又一次,即在堅持每一個“學(xué)而時習(xí)之”中,都能在秒秒鐘中發(fā)現(xiàn)是什么遮了自己的“能知”之心的高度理性精神,秒秒都能提醒自己可能出現(xiàn)的認(rèn)知失誤。 人們難以搞懂的是,發(fā)現(xiàn)了,就是改了,就是把鏡子擦凈了?!皟?nèi)省”的過程自然就是正確的“外求”的過程。這才是“格物致知”的正確解釋呀!這就是“知”致了。 這里最敏捷的方法是,任何一件事碰上之后,都要自覺站在“至善”運動的高度去認(rèn)知,即天、道、佛的高度去認(rèn)知。王陽明把這叫“要有一個做圣人的心”,佛家叫“是心作佛”二者同一個意思。有了這個愿望,不要怕達(dá)不到。你可能永遠(yuǎn)達(dá)不到,這不可怕,可怕的沒有這份“自覺”。人們細(xì)細(xì)品味一下,如果念念你都有這么一個自覺,和沒有這個自覺,遇事遇人的認(rèn)知、判斷,認(rèn)知、判斷后的“情緒”,能和沒有這種自覺是一樣的嗎?人們,下功夫認(rèn)知自己吧!這樣你就不會輕易被人間“天下皆以美之為美,斯惡矣”,牽著鼻子走了。一句話,“虛極”要時時去“致”,不能一勞永逸。用莊子的話,不能“中道夭”。但是只要你如此堅持了,“應(yīng)物要不迷”,“不迷”便“氣自回”了。到了一定的時候,你會無時無刻不心明眼亮。 這種境界,如果用中國文化的描繪性語言表達(dá),就是“致虛極”。“致虛極”是否達(dá)到,不能“量化”,也不能被他人認(rèn)可、認(rèn)定,永遠(yuǎn)是自省自心。關(guān)鍵是一個: “勿自欺!”,“不中道夭”。 但是,有人會說,你這不是神秀開悟時倡導(dǎo)的觀點嗎? “身為菩提樹,心是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SPAN> 這便牽扯到千百年來爭論不休的“頓悟”、“漸悟”之辯。其實,在我看來是這些爭辯者,自己便沒有切身的體悟,從而引起的無聊的“名相”爭論。 “頓悟”,一旦明白“心”本體、“道”之本體的存在,也即明白了“知”的萬相皆幻之后,同時也即真的體認(rèn)了生命的本來面目之后;你想不“漸修”已經(jīng)辦不到了。只不過這種“漸修”就會進(jìn)入一種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人們好好誦一下《永嘉證道歌》吧! 更重要的是,“至善”也無“至善”,“頓悟”也無“頓悟”,一念與“南無阿彌陀佛”接通,知自己非成佛不可。此時,佛即我心,我心即佛。不管你自覺不自覺,總會開始進(jìn)入一種從不自覺到不斷自覺的“明心”歷程。這個過程,千人千樣,萬人萬樣,無法定義,無法規(guī)范,但沒有那一個人可以背離。區(qū)別只在自覺與不自覺。人們不知,只要有一念認(rèn)定自己非成佛不可之后,佛心就是真的是你心呀!千萬莫分別。 這是“頓”,還是“漸”? “致虛極”的關(guān)鍵在于回到“一”,即無分別狀。你對心中萬事、萬物、萬人、萬生都只當(dāng)是黑白子,只看運動、局勢,不管概念。來的來,去的去,就是一個無分別。日久天長自會“致虛極”,中國圍棋只分黑白子,所有的“子”不分等級身份、性質(zhì)標(biāo)號是極具深意的。 “守靜篤”也恰恰沒有一個可“守”的。只不過正如前文所講,一旦一念頓悟,或一念與“南無阿彌陀佛”接通,知自己今生非成佛不可。你的當(dāng)時因緣看似并不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金剛種子”便種下了。這種因緣所刺激起的情緒的強度會大大不一樣了,這便是“靜”的境界開始啟動了。 許多人對《大學(xué)》中所說:“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提出了止、定、靜、安、慮、得,.....諸多境界。豈不知在實踐中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境界。只是一旦遇事,沖動幾乎不用控制,就太了不起了。越遇事,頭腦越冷靜,似一切都只是看著一部既好看又無關(guān)痛癢的電影、電視,要不然就好似是在回憶自己幾百年前的事。挺有意思,挺有味道,但激動、沖動怎么都達(dá)不到肆意妄為、不管不顧的程度。那么,災(zāi)難既消于無形,同時也了了這段惡緣。 這看起來是十分復(fù)雜的事,其實只需要一念回頭。 第一,理解這種所謂的悟性,必須了知“知行本一“的道理。“念”到“行”必變。難道人的情緒運動不是一種”行“嗎?情緒這種“行”,不僅是“行”,而且是人類一切“行”的起始之動。 我非常欣賞呂洞賓《百字銘》中“不迷氣自回”的句子,這是真正依中國心學(xué)用過心的人的切身體驗。人們試想一下,遇事必有斷,斷時的立場在那一剎,會有多少變化?幾乎無法用“瞬息萬變”這個詞來形容。人們,我們?nèi)祟惖男奶?,不知就這一“變”,整個因緣事件就可能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 孟子把“惻隱”之心歸為“仁”之“端”是非常正確的,他就是看到了人心變化的這種能動性。 什么是“守靜篤”,就是善于捕捉生命的這種能動性。只有它才是真正的“靜”。此處的“靜”,不是概念,只是一種戰(zhàn)勝各種妄想沖動的會意的描繪性語言。此處的關(guān)鍵是“無分別”,即歸為“一”,即認(rèn)知的初始狀,“未發(fā)之謂中”。想想圍棋,一切的運動只是黑白子的運動,我們?yōu)槭裁床荒馨巡噬纳钊f象歸于黑白之局呢? 第二,《大學(xué)》講“知止而后有定”。這個“定”,不是單指“禪那”定功的“定”。二者有極大的相似性,但大大不一樣?!洞髮W(xué)》此處的“定”,是由于你面對事物時的判斷的立足點是“至善”?!爸辽啤笔菦]有分別的,也就是沒有任何偏向性的,無善無惡的,因此,那怕此念只是“一剎”,也是一種“定”。因為“至善”本身“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第三,一旦心中生出剎那之“定”?!安幻詺庾曰亍?,“靜”也就隨時隨剎那產(chǎn)生了。 這也就是說本來喧鬧無比遮掩萬端的“我”的心鏡,只因我一念止于至善。站在“至善”的角度判斷事物,心鏡自會嘎然明亮。心鏡一剎明亮,“被知”的真相便豁然在目了,這個“靜”便得到了檢驗印證?!爸钡恼_與否,要靠“被知”的清晰度檢驗。“被知”是否清晰,你自己在那個當(dāng)下的切身感受是最清楚的?!洞髮W(xué)》講如“好好色,惡惡臭”,就是這個道理。 “守靜篤”,這個“靜”守得住嗎?當(dāng)然守不住。這里老子用一個“守”字,不是時間概念,而是空間概念,只是說當(dāng)心鏡明亮的一剎,“被知”的真相明顯顯現(xiàn)一剎,你是否可以捕捉得住。“守”之一詞在這里,只是“把握”之意。不能當(dāng)時間上的“守”理解。 心,只有明與不明,合道而不合道的問題,不存在騷動與安靜的分別。恰如大海,“動”的只是波浪漣漪,大海本身永遠(yuǎn)如如不動。真正的“靜”就是“無分別”。 大海所謂的是否風(fēng)平浪靜,只是說的表面那一層,看似千浪萬涌,深層永遠(yuǎn)如如不動。問題是你是否自覺看到了深層,同時把深層與表層聯(lián)系起來觀察。 鏡子里的騷動只是“影”的騷動,鏡子所謂的“靜”也只是“影”的清晰。 正因為如此,這段經(jīng)義的隨之而來的語言才可能是“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 上面一個“守靜篤”,“致虛極”,怎么又出來一個“萬物并作” “觀其復(fù)”呢?這不都是“動”且“大動”?魚貫而“動”嗎?一切皆如過江之鯽呀!“復(fù)”字本身表達(dá)的就是“永動”呀! 這便是中國文化最深邃的地方了。講不到這個地方,“致虛極,守靜篤”就沒有真實的落腳處。光一個“無分別”還是意識領(lǐng)域的事。 這一點在佛學(xué)中非常普通,一切介紹佛、菩薩的經(jīng)典,無一部不落入其“愿力”之中。一句話,佛學(xué)中一切佛、菩薩,除了自己的肉身階段之外,其他的時段完全是以愿力的形式存在于生命的整體中。 這就大大不同于我們?nèi)祟惿目梢岳斫獾拇嬖谛问搅?。這更是西方世界的人們完全無法理解的一種生命存在。 在西方人眼中,生命的存在,無非是“神”、“鬼”、“人”、“動物”。由于西方人崇尚的是“非此即彼”的思維,所以在他們那里,上述四種又分為兩類。一類主宰者,一類被主宰者。 神、鬼,無形無相,但他們是主宰者。進(jìn)入人本主義時代,其他的神、鬼被貶了,西方世界只剩下唯一的一位主宰者,那就是《圣經(jīng)》所崇尚的耶和華,也即俗說的上帝。 被主宰者則是人與動物。 這二者在基督文化,或曰《圣經(jīng)》文化中還是有區(qū)別的。動物是上帝心中流出的,與山河大地,草木花果是同屬一類的。人類則是上帝創(chuàng)造世界之后,標(biāo)新立異的按自己的形象用泥土塑造了一個“亞當(dāng)”。“亞當(dāng)”這個詞,古希伯萊文的本義就是“泥土”。上帝不僅造了他,還把自己的靈氣從他的鼻子里輸向亞當(dāng)?shù)撵`中。亞當(dāng)就有得到了“神性”。 我們不能簡單說這一切就是虛妄的傳說。依我們的看法,這是“定”功進(jìn)入某一階段的錯覺現(xiàn)象,同樣還是“有欲”之心造成的生命幻相。最起碼,這位先生還沒有最后除“我”。在“老子”這段經(jīng)文中,“萬物并作”是連自己也包括進(jìn)去了的。萬物,一切有形有相的東西,包括老子自己的肉身與行為。 《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jì)》可取之處在于,耶和華雖沒有完全破“我”相,但否認(rèn)了自己這個“我”是絕對主宰者,初步體會到真正的主宰者是“我是那位我是”,即“我者非我非非我”。這就打破了西方人類的“非此即彼”的頑固分別觀念。東方的基督文化對西歐文化的滲透,這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上|方人這種“亦此亦彼”的思維,一直在西方文化中傳揚不起來,反而形成了一神尊崇的盲目崇拜的社會意識。黑格爾雖然把這種“亦此亦彼”變成了公式,但仍然是架空了的理性思辨。 《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jì)》中關(guān)于“禁果”的說法,以故事描繪的形式,道出了人之為人,產(chǎn)生的根源,在于生命的“分別心”。 進(jìn)入了中國國學(xué)的“心學(xué)”,在這個問題上,達(dá)到的高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生命是一個整體,但必須分裂為個體。也就是說,生命必須以“顯相而知”的形式,表現(xiàn)自己的活力,從而最后達(dá)到既證明自己,又明白了悟“自己”的境界。這種“顯相”,“知相”,永遠(yuǎn)是以個體的形式存在的,但本源力量則是來自生命整體的。任何“知”都只能是“生命—宇宙”系統(tǒng)的全息。 一句話,“我”覺悟,生命整體覺悟,兩者是不一不二,是一又是二的關(guān)系?!胺謩e”不但是“惡”,但也是覺悟的基石;即污泥中生蓮花,直至無處不生蓮,無人不成佛。 這也就是說,東方的圣人都明白,每個生命的覺悟,也都是“宇宙—生命”整體的全息的作用。那么,也就是說,我覺悟,說明“宇宙—生命”系統(tǒng)的整體也在覺悟。 “覺悟”,在中國心學(xué)中永遠(yuǎn)是一個無始無終的實踐理性過程。真覺悟者永遠(yuǎn)只是心里明明白白,但基本上很難用概念化的語言給別人講清楚。這和普通人作人完全一樣。我們每個人都能確切認(rèn)知自己的存在,“我是什么?”“我怎么回事?”人人心中有本賬、有桿秤,但真較真,真說不清。但是,一旦某個生命覺悟,一定影響其他生命個體。反過來說,如果不是“宇宙—生命”系統(tǒng)全體生命的覺悟之緣熟了,也就沒有那一個所謂的天才的覺悟。這也可以說是生命運動的“蝴蝶效應(yīng)”吧!我們把它叫“因果互相酬”。 這才是中國文化“天人合一”的基本觀念的正解。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把天人合一講成人與大自然的和諧,那是太淺、太淺了。 個體與整體一如。 正是基于對生命本來面目這種認(rèn)知,老子才會說,“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 生命的萬相在我們的心鏡屏上紛至踏來,但我堅信不管如何的千回萬轉(zhuǎn),亂相紛呈;他們也即是“我”,處處都是在奔向覺悟的。因為“我”覺悟了,因此,這些運動本身就都是覺悟,或者說全是在“覺悟”的過程中。 人們,請在這個高度理解孔子的: “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這里,無神、無鬼、無人、無動物的區(qū)別,只有生命自身不斷覺悟的運動。 不要貶低儒家??鬃咏^對是徹悟者,他對鬼神的態(tài)度,就是最強有力的“明證”。在孔子時代,能似孔子那樣認(rèn)知鬼神的人,太少太少。像孔子那樣明確、準(zhǔn)確否定置疑的,更是鳳毛麟角。只有釋迦牟尼佛,不光是否定,還要把鬼、神全拿過來當(dāng)?shù)茏印?dāng)護法。這簡直就太偉大了。 但是,任何覺悟又都只能是個人的,包括覺悟的水平、角度都有差異。這樣,“覺悟”就不是什么枯燥乏味的、單一的、禁欲主義的寂寥世界了。 正因為這樣,生命的覺悟越來越豐富,這個世界的運動形態(tài),也越來越繁復(fù)。但是不管如何繁復(fù),每個生命必須來自“至善”,而止于“至善”。 所以有此章老子所說的 “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 “根”就是“至善”,就是生命的本體。“歸根曰靜”之靜,并不只是沒有什么妄念,就是“靜”。那是死寂,不是“靜”。真正的“靜”是“知妄為妄”。那么,知妄的那個“能知”之心,就是“靜”,即不隨妄念奔馳了。這才是真正的“靜”。 什么叫“歸根”,為什么說“歸根”就是“靜”呢?“根”,生命之根,就是至善本身,當(dāng)我每起一念,都以至善的立場去觀察判斷,就是歸根。只要如此堅持,不用問自然而然就是“靜”了,所以“歸根曰靜”。 “是謂復(fù)命”。 “命”命運,命令,命定。這才是中國文化所說的生命個體不可抗拒的規(guī)律。這規(guī)律非常簡單,以“明明德”而“止于至善”,人人皆成佛道,這就是復(fù)了“宇宙—生命”系統(tǒng)之“命”。想不復(fù)也不行。別看今天的人如何貪、嗔、癡,如何的殺、盜、淫、妄、酒,其實這里面都包含著生命覺悟的因緣,不能簡單排斥否定。這一切都是走向覺悟的一個個臺階。 這便是說,一切污泥都是生蓮花的養(yǎng)料。 “復(fù)命曰?!?/SPAN> “常”,在《老子》中就是“道”的運動表現(xiàn)形式。 任何“明心見性”都無心可見,無性可見,都只是在具體事中的“宜”、“義”,也即是“致良知”。這個過程永無完結(jié),正是由于此,生命也永無終結(jié)。 《莊子》《大宗師》言:“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SPAN> 在這個“實踐理性”過程中,你自然會明了天道、天命、佛道,但這是很難變成邏輯理性的教科書式的公式條文。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一命一佛國。各人建自己的佛國,成自己的佛。這個過程中又要明確只為“無我”。世界即我,如來即我,佛國即我。 老子下面的話,真正要表達(dá)的是他自己的“心”。 “知常容”,知了“萬物并作”這個“常”之后,自然就淡了世間人的分別心,淡了“美之為美”的觀念了。那也就沒有什么是不能包容的。真善美要包容,假惡丑也要包容,這不就也是“致虛極”、“守靜篤”嗎?“容”乃“公”,還是一個平等心,一切存在無非是“道”之所命,“道”之所顯,還有什么差別?無所謂圣,也無所謂賊;無所謂賢,無所謂愚。對于“我”來說,一切都是為了顯示“道”的無限活力,道證道,我明心。 所謂“公”,以及“公乃王”的正確解釋見《老子》第二十七章: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救人救物,便是這里說的“王”的本義。無棄人,無棄物,是“公”,也是“容”。正確解“公”字,還應(yīng)是《老子》第二十七章的下幾句: “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智)大迷,此謂要妙?!边@正是我們上面一再說的愿力身與業(yè)力身的因果互相酬的關(guān)系,不明此理便是“大迷”。把這變成老子對人間道德的要求更是胡說八道。老子永遠(yuǎn)自說自心、自繪自心。別人如何,我管不了,但是你必然“復(fù)命歸根”。 圣人、善人與“不善人”平平等等,這才是真正的“公”,這便與天命合德了?!疤臁币脖闶秋@化了的“道”。因為“無,名為天地之始”?!坝^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在中國的古文化中“天”與“道”本為一體。這就達(dá)了“虛無”之本,也就是老子說的萬物皆要“復(fù)命歸根”。 老子自己就是這樣“復(fù)命歸根”、“知常曰明”的,在他“知”的舞臺上,“并作”的“萬物”,還用得著再去歸一回根、復(fù)一回命嗎? 完全不需要,如果需要,就是“雖知(智)大迷”。 “道乃久”這一句非常要緊。為什么不說“天乃久”呢?因為“天”只是“道”在老子的“知”的舞臺上的顯化相。這是儒道兩家在概念上的重要差別。而“道”呢?這就是老子真正“致虛極,守靜篤”的地方了。老子知道他的“知”的舞臺,本不是什么舞臺,如果沒有“萬物并作”,這個舞臺是找不到的,“知”也是落空的。這是一個說有便有,說無便無的舞臺。這才是“道”,這也就是“道”。 所以,這個“道”,無生無滅,無美無丑,無增無減。正因為此,才顯生顯滅,顯善顯惡,顯美顯丑,顯增顯減,其實都是“無”生出的妙有、妙用。演戲者,看戲者,“此兩者同”,“出而異名”。 這樣,老子“沒身不殆”,并作的萬物也“沒身不殆”。 本來就不死,何殆之有? 不懂這個道理,就不懂老子“無為”說的真諦。這個“無為”如果說透了,就是儒家的“克己復(fù)禮”與佛家的“極樂世界”之間的一個橋梁。為什么?這是儒、道、釋三家的區(qū)別性與一致性的關(guān)鍵所在。把這三者的區(qū)別性與一致性搞懂了,也就把東方文化搞懂了。不過這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這篇文章的話題,這里只是提個醒,有興趣者可以自己去體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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