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風塵遠，褒斜煙霧深。”

 ——盧照鄰《送粹州高參軍還京》 

尋訪大秦嶺時，正值丁黑導演的《大秦帝國之縱橫》熱播。其中有一個橋段，秦君嬴駟得張儀相助，在龍門相王，要蜀國國君前來捧場。結(jié)果蜀君翻山越嶺，遠道而來，卻帶了一團蜀國泥土，言外之意是秦國在覬覦蜀國領(lǐng)土，秦君只能聞一下蜀國的泥土芬芳，別做非分之想。秦君嬴駟對此奇恥大辱懷恨在心，派人緊盯蜀國使團是如何進入關(guān)中的，因為在此之前，由于秦嶺阻隔，關(guān)中與巴蜀難有通途往來。

后東方五國合縱伐秦，已經(jīng)稱王的秦惠文王（即嬴駟）需要有一個穩(wěn)定的后方，也急需開疆拓土來充實國力。彼時，巴蜀兩國互毆，蜀國貢獻金銀財寶以安撫秦國，以免后院起火，秦國聯(lián)合巴國攻打蜀國。而巴國也不甘落伍，同樣進攻金銀珠寶和珍貴土特產(chǎn)，請秦國派兵相助，滅了蜀國，分了疆土。

褒斜道上的石門是世界最早的人工隧道（此石門為仿建）

大將司馬錯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用巴蜀進貢的金銀珠寶和土特產(chǎn)去賄賂韓國，供其糧草輜重，使其不再陳兵函谷與秦國死磕，從而讓公孫衍的合縱伐秦之策再次破產(chǎn)。并主動請纓，帶兵以助巴國滅蜀為名，翻越秦嶺，先滅蜀國，后吞巴國。雄才大略的秦惠文王非常贊同司馬錯的建議，于是派司馬錯領(lǐng)兵去搶地盤。

此舉一舉兩得，由于韓國的退兵，不費一兵一卒，讓五國合縱分崩離析，解秦國難，又輕而易舉，盡得巴蜀豐饒之地。從此，秦國版圖可與楚國相抗衡，并對楚國形成北方、西南合圍之勢，為秦國的一統(tǒng)天下堅定了基礎(chǔ)。

秦國相王時，二愣子蜀王就是從褒斜道入秦。司馬錯領(lǐng)軍進巴蜀，也是從褒斜道入巴蜀。但是，彼時的褒斜道還不能稱其為道，只能是翻越秦嶺比較好走的深山峽谷。還好，司馬錯統(tǒng)兵前往巴蜀，只需將士自帶干糧，無需運輸糧草輜重，有邀請方巴國提供呢。不然，途徑原始的褒斜道，懸崖深壑之中身負輜重的士兵，摔死、累死的，將比親臨戰(zhàn)場戰(zhàn)死的多。

這也是秦國一代名將司馬錯的精明之處，不愧為鬼谷子先生的學員。

秦國時就開通的“褒斜道”

如今，我們只能從石門水庫大壩外的河谷，依稀看到石門棧道當?shù)剡z址

秦國奪下巴蜀之后，卻鞭長莫及，難以有效治理。東方列國亡秦之心不死，動不動就合縱，數(shù)十萬各懷鬼胎的將士兵臨函谷。巴蜀駐軍原在秦嶺那邊，難以首尾呼應，搞不好還背后猛插一刀，讓秦國背腹受敵。

張儀之后，鬼谷子先生的又一位學員范睢入秦為相后，向主子秦昭襄王諫言，征集工匠，沿秦嶺以北的斜水河谷，翻越秦嶺分水嶺，再沿著秦嶺以南的褒水河谷，修建褒斜道。

“棧道千里，通于蜀漢，使天下皆畏秦?！?/span> （《史記·范睢蔡澤列傳》）；“棧道千里，無所不通，惟褒斜綰轂其口?！保ā妒酚洝へ浿沉袀鳌罚?/span>

于是，赫赫有名的褒斜道就這樣誕生了，也的確起到加強與巴蜀往來，穩(wěn)固大后方的作用。并為后來劉邦創(chuàng)建大漢王朝，提供了進退自如的“康莊大道”。

劉邦從“鴻門宴”死里逃生，采用張良計火燒棧道，假裝龜縮漢中時，走的就是褒斜道。后來復出，以韓信“明修棧道”計，讓樊噲立軍令狀假修的道，也是褒斜道。

褒斜道南邊的褒河邊，在西周末年時，曾誕生了一位美女，叫做褒姒，她體態(tài)嬌美，卻就是冷艷無笑。入宮侍周幽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周幽王為博褒姒紅顏一笑，自導自演在驪山上演“烽火戲諸侯”的大型實景劇。

不曾想，這紅顏一笑，卻江山盡失，身死名裂。

褒斜道最艱險的石門棧道遺址，深藏于石門水庫正常水位百米以下

中國書刻藝術(shù)瑰寶——“石門十三品”

“巴漢空水流，褒斜惟鳥飛。”

——岑參《過梁州奉贈張尚書大夫公》

據(jù)東漢《開通褒斜道刻石》記載：“永平六年漢中郡以詔書受廣漢、蜀郡、巴郡徒二千六百九十人，開通褒斜道。時作橋格（閣）六百二十三間，大橋五，為道一百二十九里，郵亭驛置徒司空，褒中縣官寺并六十四所”。其中，以“火焚水激”之法開鑿的石門隧道，為世界上最早的人工隧道。

唐代褒斜道經(jīng)多次修筑，設(shè)為官道，沿途便設(shè)館驛。唐天寶十五年（755年）玄宗李隆基躲避“安史之亂”，西逃至鳳翔府，南下入蜀時，走的就是褒斜道。

褒斜道全長約380公里，石門棧道，位于褒斜道的南端，漢江支流褒河的下游。雖然已淹沒于石門水庫蓄水大壩約百米深處，但仍舊聞名于世，引得世人爭相游歷抒懷。

石門棧道的聞名，不僅僅是因為它是褒斜道上最艱險的路段，即便今日觀之，高山夾深谷，懸崖峭壁下河流湍急，仍讓人驚魂。更是因為深藏于石門中那些珍貴的摩崖石刻，他們是古人智慧的結(jié)晶，也是在冷兵器時代，以血肉之軀開天險通途的那些無名工匠們的締造精神的見證。

石門水庫為游客新修的棧道，在古棧道百米以上的水庫南岸

張曉明出生于石刻拓片世家，也是1969年至1971年因建設(shè)石門水庫，參與開鑿石門石刻的親歷者之一。據(jù)張曉明說，東漢永平年間，以“火燒水激”的原始智慧開通石門隧道時，工匠們將開通的過程，以文字的形式刻于山崖之上。

這種史無前例的智慧創(chuàng)造，賦予石門棧道別具一格的人文精神和情感，也激發(fā)了自東漢以來，路過經(jīng)褒斜道途徑石門棧道的文人墨客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們在石門的兩壁，以及褒河兩岸的峭壁上，留下了大量的抒懷詩文和記事歌賦。僅石門內(nèi)壁就留石刻34件，連同石門南北山崖和河石上的石刻，總數(shù)達104件。這些石刻，是珍貴的石頭書，特別是漢魏石刻，屬國內(nèi)珍稀之物。因字刻在石壁上，故稱作“品”。

修建石門水庫時，遴選其中最珍貴的13件摩崖石刻，將石體整體鑿下，珍藏于漢中市博物館（即古漢臺遺址），這就是赫赫有名的“石門十三品”，它們是漢代以來“書”和“刻”兩者融合的最高藝術(shù)結(jié)晶，在書法藝術(shù)上占有重要地位，是中國書法藝術(shù)的魂魄。

秦嶺古棧道遺址，棧道的立柱、橫梁都插在這些人工開鑿出的石坑中

建立于古漢臺遺址的漢中市博物館，是我在尋訪大秦嶺過程中，唯一見到大門口由全副武裝的警察來服務的旅游景區(qū)，也是唯一一個在我們于涼亭處歇息時，巡邏的保安過來關(guān)心我們的景區(qū)。

如此戒備森嚴，不是因為那只剩一截的“漢家基”，而是因為這里陳列著被譽為“國之瑰寶”的“石門十三品”。1961年，“石門十三品”被確定為全國第一批重點保護文物。

我想，它們不僅僅是“國之瑰寶”，更是褒斜道的魂魄，蜀道的魂魄。

站在距離褒斜道古棧道高百余米的新修棧道上，望著碧波蕩漾的石門水庫和兩岸聳立的巍巍青山，我不禁想，那些深藏于水下百米處的石刻，是否會在長期的水壓和侵蝕下，化為烏有？那清澄幽深的水面下，是否游蕩著修建古石門棧道時，歷險而亡的英魂？

                                                                                                                                                  (撰文：賈云峰/孫小榮  攝影：胡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