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贏學》
馮道
馮道出生在“為農(nóng)為儒,不恒其業(yè)”的家庭。年輕時品行純厚,不恥清貧,事親孝而為學勤,頗有古風。 唐末天祐年間,馮道曾任劉守光的參軍,因常陳利害而惹怒劉守光。劉守光失敗后,他逃到太原投靠當時在河東任監(jiān)軍使的宦官張承業(yè),當了巡官。后張承業(yè)把他推薦給晉王,被任命為河東節(jié)度掌書記。李存勗與后梁軍夾河對壘之時,郭崇韜要求裁減閑散人員,李存勗怒而欲“令三軍別擇一人為帥,孤請歸太原以避賢路”。令馮道草擬文告發(fā)表,馮道執(zhí)筆久之不寫。李存勗正色催促,馮道說:“道所掌筆硯,敢不供職。今大王屢集大功,方平南寇,崇韜所諫,未至過當,阻拒之則可,不可以向來之言,喧動群議,敵人若知,謂大王君臣之不和矣。幸熟而思之,則天下幸甚也”。不久,郭崇韜向李存勗道歉,經(jīng)過馮道的調(diào)和,此事順利解決,人們開始佩服他的膽量識見。李存勗稱帝后,馮道被破格升為戶部侍郎,充翰林學士。
馮道為人刻苦儉約。在晉梁交戰(zhàn)前線,他在軍中只搭一茅屋,室內(nèi)不設床席,睡覺僅用一捆牧草。請將送他在戰(zhàn)爭中掠得的美女,他無法推卻時就安置于別室,等找到她原來的親人后再送回去。他因父喪丁憂期間,遇到饑荒,他就盡自己所有用來救濟鄉(xiāng)里,親自種田背柴。有荒廢田地不耕種的人家和沒有能力耕種的人家,他就不聲不響地在夜里幫助耕種,事后人家十分慚愧,前來道謝,他認為這完全是應該做的。守孝期滿,后唐朝廷重新任命他為翰林學士,他赴任途中走到汴州時,正遇上趙在禮魏州兵變后李嗣源帶兵進攻首都洛陽,孔循勸他等到局勢明朗后再走,他認為奉詔赴闕,不可擅留,依舊快速趕赴京師。
李嗣源向來知道馮道的聲名,即帝位后任命馮道為端明殿學士,不久,遷兵部侍郎。一年后,又遷升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宰相。馮道引薦任用了不少有才識的孤寒士子,而對那些品行浮躁的衣冠子弟都加以抑制。盡管因此遭受一些人的諷刺打擊,但一直得到李嗣源的信任。
天成、長興年間,連年豐收,中原太平無事。馮道打比方提醒李嗣源,借自己在河東任掌書記時出使到中山(今河北定州),路過井陘(今屬河北)地區(qū)的險惡山路因十分小心而沒有出事,等走到平地時以為可以放心大膽結(jié)果反而跌傷的事說:“臣所陳雖小,可以喻大。陛下勿以清晏豐熟,便縱逸樂,兢兢業(yè)業(yè),臣之望也?!崩钏迷磫査S收年景的百姓情況時,他說:“谷貴餓農(nóng),谷賤傷農(nóng)?!辈⑶姨氐匾髡b了聶夷中的《傷田家詩》:“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醫(y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偏照逃亡屋?!崩钏迷绰犃撕苁芨袆?,命人抄下經(jīng)常誦讀。當李嗣源為得到一只刻有“傳國寶萬歲杯”字樣的玉杯而高興時,他說:“此前世有形之寶爾,王者固有無形之寶也?!辈⑶疫M一步指出這無形之寶便是“仁義”。他因勢利導地規(guī)勸明宗,既使對方樂于接受,又使自己的地位得到鞏固。他還因為“諸經(jīng)舛謬,與同列李愚委學官田敏等,取西京(今陜西西安)鄭覃所刊石經(jīng),雕為印板,流布天下”。這是中國古代印刷史的一件大事。李嗣源死后,他在閔帝李從厚時仍任宰相。當李從厚出奔衛(wèi)州(今河南汲縣)時,他又率百官迎接末帝李從珂入主朝廷,仍然被任命為宰相,后雖一度出為同州(今陜西大荔)節(jié)度使,一年后又任司空。后晉滅后唐時,他又投靠新朝,石敬瑭任他為守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司徒,兼侍中,封魯國公。事無巨細,悉以歸之。其榮寵程度更勝前朝。石重貴時,他仍為宰相,且加太尉,封燕國公。后出任匡國軍(治同州)節(jié)度使,又徙鎮(zhèn)威勝(治鄧州,今河南鄧縣)?!捌醯鐣x,道又事契丹,朝耶律德光于京師。德光責道事晉無狀,道不能對。又問曰:‘何以來朝?’對曰:‘無城無兵,安敢不來?!鹿庹V之曰:‘爾是何等老子?’對曰:‘無才無德癡頑老子?!边@種自甘貶辱的態(tài)度使耶律德光感到高興,被任為太傅。耶律德光曾問他:“天下百姓,如何可救?”他說:“此時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庇腥苏f這種諂媚的諛詞討得了耶律德光的喜歡,因而沒有夷滅中原人民。耶律德光北撤時,他一直隨從到了常山。劉知遠建漢稱帝后,他以太師奉朝請。后周滅后漢之后,馮道又被后周任命為太師兼中書令為首相。
馮道(882-954),是中國大規(guī)模官刻儒家經(jīng)籍的創(chuàng)始人。字可道,自號“長樂老”。五代瀛州景城(今中國中部河北交河東北)人。
后唐(公元923年~公元934年)、后晉(公元936年~公元940年)時任宰相。
契丹滅后晉,到契丹任太傅。后漢(公元947年~公元948年)時任太師。后周(公元951年~公元959年)時任太師、中書令。曾著《長樂老自敘》。
馮道歷五代十帝,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十朝元老”。歷經(jīng)桀燕皇帝劉守光、后唐莊宗李存勖、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閔帝李從原、后唐末帝李從珂、后晉高祖石敬瑭、后晉出帝石重貴、遼太宗耶律德光、后漢高祖劉知遠、后周太祖郭威十朝,基本上在每朝都受重用,是名副其實的“官場不倒翁”。
在中國古代社會,除了戰(zhàn)亂和改朝換代這樣大的社會動蕩外,表面上風平浪靜,但實際上波譎云詭、變動迭出的就要數(shù)官場了。做官的人一方面要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即所謂建功立業(yè),拜將入相,另一方面更要盡量保全自身,以固榮寵,其中自有諸多的學問和策略。但這些,正史中很少去正面描述,只是偶爾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而在個人著述中,更是很少有人提及。大約是因為這里面權(quán)謀的因素太多,不好明以示人吧。但盡管這樣,仍然有人寫下一些自己對為官之道的體會,當然不會將其公之于世,只是供自己把玩,或傳給子孫作為參考。
作者署名為長樂老的《仕道》或許就是這樣的一篇著述。長樂老是五代人馮道的號,經(jīng)有關學者的初步研究與考證,《仕道》很有可能是馮道寫下的。而從文中的口氣看,作者有過官場的經(jīng)驗,甚至可以說是深諳為官之道的。倘若真是馮道所著,那倒真的可以說是恰如其分了。因為馮道是一位在官場中久經(jīng)歷練的人物,為官時間長,歷任朝代多,任官職務高,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他是最有資格,也是頗有可能寫下這樣的文字的人。
修身第一
夫上古無官,當時是也,民衣褐而穴居,食則同食,寢則同寢,無以己之私。而三代以下,豐饒日漸,倉有余廩,廄有余畜,民始有私。乃舉賢人,設百官,導致以禮儀,威之以刑法。
官者,管也。權(quán)者,衡也。所以設賞罰,明訴訟,斷是非,辨好惡,檢奸邪,消佚亂。管之,束之,導之,化之,衡之,以求其平。
蓋官不公而民不平,民不平則亂始生。故曰:平則不傾。此系于天下之治亂,社稷之安危,為宦者不可不察也。
官者,以修身為要,故立德為先,而立功次之。
何也?蓋修身以立德,此為體也。立功者,用也。有體,用自在其中矣。不修身立德而建不世之功者,未之聞也。故子曰:吾日休吾身,易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修身德方不殆,而功自立焉。
官之德,曰忠,曰讜,曰清,曰廉,曰慎,曰勤。忠而侍君,讜而求直,此為本也。忠讜之下,乃可以曰清、廉、慎、勤而求功。故曰,欲立功,必以德先。
然立己德,不若立天下之德,修己之身,不若修百姓之身。立己之德,僅一人而,立天下之德,眾生降服,治矣。
無德而求功,徒好名者,或難成其事,或為不世之奸雄。此不可不明之。
然立德者,果必立功乎?曰不然。為官求仕,修身之下,自有道術在焉。官者,詐術也,猶言兵者詭道也。夫人心自有忠奸,事理有曲直,周公公而見謗,屈原自忠而被逐,比干剖心,箕子裝瘋。此皆有德而忠讜之士,茍無道術,難以求自身之全,矧求功之立乎?
況事之成,功之立,不可不以曲求直,以反求正。嗚呼,為政之也難也。余每歷前朝之得失,未嘗不扼腕太息。國之禍亂,民之危厄,皆政之咎也,未可歸之于數(shù)。
明察第二
明察者何?時也,勢也。審時度勢,事方可濟。
況事有真?zhèn)?,人有忠奸,言有虛實,理有曲直,此不可不察也?/span>
察而辨之,然后斷真?zhèn)危兄壹?,辨虛實,定曲直。察之則明,不察則昏;辨之則明,不辨則昏。
然大偽似真,大奸似忠,文飾之,深納之,虛實難辨,曲直難定,故察宜明察,辨宜深辨。察而不明,辨之不深,則晨昏倒置,以偽為真,以奸為忠,以小人為君子,猶以稗草為幽蘭,以魚目為明珠,魚龍混淆,黑白顛倒。以此用人,則事無成,以此斷獄,則冤獄生。
故名察之道,審時一也。時者,勢也。得時則有勢,有勢則事成,失勢則事敗。善治者必先乘勢。
然則有勢同而事異,有事同而勢異,因勢有就事。闡時勢而通變,治之道也。
知人二也。夫事之成,功之立,在于得人。然人有優(yōu)劣,猶馬之有良駑。而自古以降,以奸充忠,以假亂真者多矣。文以巧飾,言以虛夸,猶浮云之蔽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貌忠讜而心存其奸者,往往掩人耳目,混淆視聽。故圣人曰:“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人也。不患外不知內(nèi),惟患內(nèi)不知外;不患下不知上,惟患上不知下?!庇^其言而察其行,方可為知。
言者,一也;行者,一也。言與行符,猶貌與神合。諸葛曰:觀其往來,察其進退,聽其聲響,詹其看視。徒其言美而形不善,此不足為憑。
亦可以道察之:或間之以是非以觀其志,或告知以禍患以察其忠,或示之以利以驗其廉。
傳曰:人心不同,其猶面也。治道之要,在知上之明否,察下之賢否。
上之明,事之,上之不明,去之;下之賢,用之,下之不賢,辭之。
兼聽三也。魏征諫太宗曰,兼聽則明。兼聽者,集眾議正反于一身,擇善者而從之,擇不善者而去之,此所以明也。夫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取彼之長,補己之短,善莫大焉。
故善察者見微而知著,見小而識大。
知善惡,然后可以任賢良;明時勢,然后可以知進退。
欲除其害,必燭其奸,人未動而我先知,后發(fā)而先制,以此為政,庶可無虞。
明察第二
明察者何?時也,勢也。審時度勢,事方可濟。
況事有真?zhèn)危擞兄壹?,言有虛實,理有曲直,此不可不察也?/span>
察而辨之,然后斷真?zhèn)危兄壹?,辨虛實,定曲直。察之則明,不察則昏;辨之則明,不辨則昏。
然大偽似真,大奸似忠,文飾之,深納之,虛實難辨,曲直難定,故察宜明察,辨宜深辨。察而不明,辨之不深,則晨昏倒置,以偽為真,以奸為忠,以小人為君子,猶以稗草為幽蘭,以魚目為明珠,魚龍混淆,黑白顛倒。以此用人,則事無成,以此斷獄,則冤獄生。
故名察之道,審時一也。時者,勢也。得時則有勢,有勢則事成,失勢則事敗。善治者必先乘勢。
然則有勢同而事異,有事同而勢異,因勢有就事。闡時勢而通變,治之道也。
知人二也。夫事之成,功之立,在于得人。然人有優(yōu)劣,猶馬之有良駑。而自古以降,以奸充忠,以假亂真者多矣。文以巧飾,言以虛夸,猶浮云之蔽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貌忠讜而心存其奸者,往往掩人耳目,混淆視聽。故圣人曰:“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人也。不患外不知內(nèi),惟患內(nèi)不知外;不患下不知上,惟患上不知下。”觀其言而察其行,方可為知。
言者,一也;行者,一也。言與行符,猶貌與神合。諸葛曰:觀其往來,察其進退,聽其聲響,詹其看視。徒其言美而形不善,此不足為憑。
亦可以道察之:或間之以是非以觀其志,或告知以禍患以察其忠,或示之以利以驗其廉。
傳曰:人心不同,其猶面也。治道之要,在知上之明否,察下之賢否。
上之明,事之,上之不明,去之;下之賢,用之,下之不賢,辭之。
兼聽三也。魏征諫太宗曰,兼聽則明。兼聽者,集眾議正反于一身,擇善者而從之,擇不善者而去之,此所以明也。夫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取彼之長,補己之短,善莫大焉。
故善察者見微而知著,見小而識大。
知善惡,然后可以任賢良;明時勢,然后可以知進退。
欲除其害,必燭其奸,人未動而我先知,后發(fā)而先制,以此為政,庶可無虞。
遠猷第三
天下事,有可為者,有不可為者。為可為之事,智也。為不可為之事,義也。
管仲相齊,遂成霸業(yè);屈子忠諫,自沉汨羅。故有不可以成敗論優(yōu)劣,然事之成,功之立,必待有為之人,而必有為之人。
有為之人,必深謀之,遠慮之,此所謂遠猷。遠猷者,思遠而謀深之謂也。
故三顧茅廬而鼎足立,雪夜訪普而天下定。此皆明君識人,而臣下遠猷故也。
詩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性之趨利也,猶飛蛾之近火,惟智者不以小而失大,不以近而失遠。
故遠猷,以見識為先,必順天因時而依人。順天,明勢也;因時,趁勢也;依人,順勢也。
見不遠必謀不深,謀不深而事難成。為官者不可不明也。
故遠謀諸國,近謀諸身。謀定而后動,可克全功。
雅量第四
為政者必具雅量。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毖帕恐袩o,以別君子與小人,賢與不肖者也,而為仕者猶重之。
雅量者,忍也,定也,靜也。能忍則自安,能定則自重,能靜則自動。張良拾履,韓信鉆胯,此所以滅秦破楚。
臨危不亂,處變不驚,視富貴如草芥,此謝安所以全身卻敵之策。
進退自如,如閑云野鶴,以天下為為己任,布衣一介而建卿相之偉業(yè),此李泌所以興唐之術。
士務以識器為先,廓然有天下之志,而雅量自在。
孔子厄于陳蔡而笙歌自若,稽康刑于朝市而顧影彈琴。
今夫天下仕者或蠅營狗茍,伺上司之意而逢迎;或以翰墨丹青,充博雅于士林,此皆不足為道也。
事上第五
事上者,務以忠,以慎,以恭,以勤。事上若使君父,焉有事君父者不以忠,以慎,以恭,以勤者乎?
君父之有過,未嘗不可以諫之,諷之,喻之,必明之而后快。上不可欺,欺上若欺君父也。焉有巧言令色,以蔽君父之過為忠乎?
而夸飾己功,隱瞞上過,故不可以良善稱之。
至于曲意逢迎,以干祿位,期莫大焉,若非奸佞者何?
以此事上,焉有不身敗名裂,貽笑后世者乎?
周公受武王遺命,佐成王而求治,天下歸心;諸葛承先主托孤,事后主而伐魏,鞠躬盡瘁。雖時不同,勢有異,但忠心一也。此二人者,不欺君過,然終不逾人臣之禮。稟忠心而事上,樹萬世之楷模。
忠者,為事上者立心之本,然忠,務在心而不在名。忠讜之臣,死且不懼,況權(quán)臣之勢炎乎?
秉天地之正氣,建不世之功業(yè)。大智若愚,大辯若訥,大忠至純,察上過而不忤,知上好而不趨,守身持正,終不殆。
故曰:事上以忠,任事以勤,不居功,不二過,明時勢,知進退,雖不能建不世之功,亦可以賢稱之。
御下第六
御下者,當以寬仁為要,輔之以嚴。仁而不失其道,寬而不失其法,嚴而不失其辭。
明是非,平賞罰。恩威宜相濟,功過宜分明,以此御下,豈有不服之理?
恩以立德,威以服眾,賞以興功,伐以禁過。寡恩則士怨,少威則士驕;功而不賞則恚,過而不罰則惰。至小過不懲則積大過,小善不揚則失大善,害莫大焉。
御下亦有術焉。必待之以誠,道之以德,施之以恩,齊之以禮,策之以道,誘之以利,懾之以威。然此鼻因人而異,因時而乘勢。
不遷怒,不受諂,持正守中。
體恤下情,身為士先。赦小過,舉賢才。御下莫如等子弟,功則推以讓人,過則引為己責,則屬下莫不服心,爭用命焉。
太史公有言,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此言甚是,然言者昭,而踐者希。
用人第七
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文王訪姜尚而周興,昭王用樂毅而齊破。
非常之人不常有,而非常之功亦不常有。然則行仁義,施教化,興國安邦,輔政強民,非賢才者何?股尸子曰:“人臣者,以進賢為功;人主者,以用賢為功也。”
然賢才,非人人視之以賢,必待善識者察(之)。而眾口鑠金,賢與不肖,故難辨之也。
張子房謀安天下,然非高祖不能聽也。韓信,陳平初事項王,項王不能用,而高祖用之,足以破楚興漢。
范增謀雖不足以定社稷,亦可保無虞也,而項王終不能用。漢用陳平之計逐之,而楚軍徒具匹夫之勇矣。
然善用人者,必善識人。不患天下無賢才,而患無知賢才之人。
知其短長,然后可以避其短而揚其長。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大才則安天下,小才則利民生。
至雞鳴狗盜之徒,本不足取,而孟嘗用之,亦可以全身而退,卒脫險厄。
故善用人者,不必以親疏貴賤,而唯才是用。亦不可以小瑕掩其瑜,以小過而失其賢。
故用人必先知其賢,知其賢然后盡其能。知其賢而不用,或用而不能盡其能,賢者與庸者何異。
守身第八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故守身者,常也。
守身若處子,而以德操為重。世事多變,富貴無常。故為人宜謙,為政宜清,為事宜簡。正以處心,廉以律己,忠以事君,寬以待下。
不矜伐而天下莫與之爭。慎思寡言,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知常守身,尚也。
福禍無常,焉能自知?夫滿則虧,盛則衰,物之常也。韓子受知于秦王,而讒于李斯;孫臏鑒賞于魏侯,而毀于龐涓。之二子者,均無過愆,而懷壁其罪。
才高而謗至,功成而毀隨,惟智者能避之。故曰,功不可居,才不可恃。居功恃才者,危矣。故宜常懷惕惕之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詩曰,風起于青萍之末,而智者不捐細微。久乘富貴,禍積為崇,富貴而勿驕矜之氣,尚之。
守其雌,藏其拙,不矜才,不使能。
武侯曰:“范蠡以去貴為高,虞卿以舍相為功?!边M退有據(jù),取舍有度。功高而不居,功成而身退,此全身之妙策。
謀略第九
謀不可無。上以謀國,次以謀功,下以謀身。文王訪姜尚成王道,橫公用管仲而成霸業(yè)。故君不可無謀,君無謀則失國;臣不可無謀,臣無謀則失祿;人不可無謀,人無謀則失身。
故曰:兵不在多而在勇,將不在勇而在謀。霸王拔山舉鼎,勇奪三軍,終成垓下之敗將。漢高用良、平之謀,而卒得天下。劉備有關、張、趙云,皆天下之良將,然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而遇諸葛亮,而三分定,以謀故也。
然謀無定法,計非一端,唯在乎一心而已。因勢利導,隨心所欲。
勝敵之策,務在知己知彼。我必知彼,而務使彼不我知。真示之以假,假示之以真,強示之以弱,弱示之以強。
敵強不可輕取。避其鋒,攻其弱,以退為進,以守為攻。欲抑之,必先揚;欲取之,必先予,深謀而徐圖。
上謀者攻心,上智者服人。故下一城不如得一邦,勝一敵不如多一友。
然謀亦有道矣。權(quán)不可弄,謀不可恃。立身正,自有浩氣在胸,謀自在其中矣。故曰,智術百端,不如一心守正。
以假亂真,真自為假。魚目混珠,瞞天過海。
以彼之術,竊為我術,以彼之功,竊為我功。移花接木,偷梁換柱。
君子感之以義,小人招之以利。人棄我取,人抑我揚。
挫銳解紛,和光同塵。持中守正,克敵之要。
才辯第十
才辯之術,尚矣。然能者漸稀。古人逞才恃辯,或以謀國,或以干祿,或以諫主,或以全身,或以聯(lián)縱,或以明理,非肇于一端,而言殊途一,皆以服人為要。
故鬼谷子曰:“言之不從者,其辯之不明也?!鞭q之不明,而謀難以行之。況人有明智昏庸,韓非“說難”,良有以也。
而辯者亦有忠奸。忠者直陳主過,曰諫。奸者巧言悅上,曰諂。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或諷喻,或直陳,要之皆求實效,而務不可徒圖直名。上過之不改,終為己禍。故巧言悅上,不若忠言以告;飾上之過,則為佞人。
古語云:君明臣直。然指陳上過,非說之難,而受之難也。故曰:為忠臣易,為賢臣難。忠臣者,殉其身以成其名;賢臣者,畢其功而全其身。一己之身固不為重,而置君父于何地,社稷于何地。
優(yōu)孟、東方之徒,譬之喻之,而不直摘君之過,此為明智之舉。
故辯宜理直而辭婉。語激氣盛者,易怒人主,徒留忠讜之名,于事無補矣。強顏納諫之主如唐太宗者亦不多見,而魏征適逢其盛,故能成其事。尚遇昏蒙之君,則危矣,故為忠臣哉。由此觀之,辯者股有高下之分,然辯亦有術矣,為官者不可不知。
【原文】夫上古無官,當時是也,民衣褐而穴居,食則同食,寢則同寢,無以己之私。而三代以下,豐饒日漸,倉有余廩,廄有余畜,民始有私。乃舉賢人,設百官,導致以禮儀,威之以刑法。
【譯文】上古的時候沒有官職,在那個時候,百姓穿葛制的衣服,住在洞穴,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沒有私人財產(chǎn)。三代以后就變富了,倉庫里有多余的糧食,圈里有多余的牲口,人們開始有了私有財產(chǎn),于是有人推舉賢能之人設立各種官職,用禮儀教育他們,用刑法威脅他們。
【原文】官者,管也。權(quán)者,衡也。所以設賞罰,明訴訟,斷是非,辨好惡,檢奸邪,消佚亂。管之,束之,導之,化之,衡之,以求其平。蓋官不公而民不平,民不平則亂始生。故曰:平則不傾。此系于天下之治亂,社稷之安危,為宦者不可不察也。
【譯文】官就是管,權(quán)就是稱。是用來設定賞罰,接受訴訟,評判對錯,分辨善惡,約束奸邪,消除淫亂的。通過管理、約束、引導、教化、評定,來達到公平。所以,官員不公則民不平,民不平就要發(fā)生動亂。因此說,民心如稱不平則傾,這關系天下亂制,社會的安危,做官的不可能不認真的考慮。
【原文】官者,以修身為要,故立德為先,而立功次之。何也?蓋修身以立德,此為體也。立功者,用也。有體,用自在其中矣。不修身立德而建不世之功者,未之聞也。故子曰:吾日休吾身,易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修身德方不殆,而功自立焉。
【譯文】做官的人,強化自己的修養(yǎng)最為重要,是先立德再立功。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通過自己的修養(yǎng)來確定德行,這是體。而建立功勛這是用。有了體,用自然就包括在里面。不通過加強自身修養(yǎng)確立德行而建立大功的人我沒有見到過。所以孔夫子說,我每天都在加強自身的修養(yǎng)。易經(jīng)說,君子每天都在勤奮努力,到了晚上,還在反省自己有哪些不對。修身養(yǎng)性,德行才會不斷提高,而功業(yè)自然會建成。
【原文】官之德,曰忠,曰讜,曰清,曰廉,曰慎,曰勤。忠而侍君,讜而求直,此為本也。忠讜之下,乃可以曰清、廉、慎、勤而求功。故曰,欲立功,必以德先。 然立己德,不若立天下之德,修己之身,不若修百姓之身。立己之德,僅一人而,立天下之德,眾生降服,治矣。無德而求功,徒好名者,或難成其事,或為不世之奸雄。此不可不明之。
【譯文】為官的德行在于忠誠、直言、清正、廉潔、慎重、勤勉。忠誠以服侍君主,直言在于正直,在忠誠和直言之下才能做到清正、廉潔、慎重、勤勉。所以說,要立功先要樹立德行。然而個人的德行的確立不如天下人德行的確立,只加強個人的修養(yǎng)不如加強百姓的修養(yǎng)。個人的德行確立了只是一個人的事,天下的人的德行確定了,所有人都會服從,就會大治。不立德而去建功立業(yè),不過是好名而已,有的成不了氣候,有的成為大的奸雄,這一點不能不明白。
【原文】然立德者,果必立功乎?曰不然。為官求仕,修身之下,自有道術在焉。官者,詐術也,猶言兵者詭道也。夫人心自有忠奸,事理有曲直,周公公而見謗,屈原自忠而被逐,比干剖心,箕子裝瘋。此皆有德而忠讜之士,茍無道術,難以求自身之全,矧求功之立乎? 況事之成,功之立,不可不以曲求直,以反求正。嗚呼,為政之也難也。余每歷前朝之得失,未嘗不扼腕太息。國之禍亂,民之危厄,皆政之咎也,未可歸之于數(shù)。
【譯文】然而德行確立了,就一定會建功立業(yè)嗎?不是這樣的。做官,除了修身還自然有道術。做官之道,是詐術(講究策略),就如同用兵的詭道一樣。人心有忠又奸,事理有屈有直,周公公而忘私卻受中傷。屈原忠心報國,卻被放逐。比干被剖心,箕子也只好裝瘋。以上這些都是直言忠臣,假如沒有道術,自身的性命都難保,何以建功立業(yè)?此外,完成事業(yè)建功立業(yè),不能不以屈求直,從反方向來得到正確的結(jié)果。哎,為政多難呀。我每每歷數(shù)前朝的得失,未嘗不扼腕太息。國家的禍亂,百姓的厄運呀,都是出于政事的過時,不能歸結(jié)為天數(shù)。
【原文】明察者何?時也,勢也。審時度勢,事方可濟。況事有真?zhèn)危擞兄壹?,言有虛實,理有曲直,此不可不察也。察而辨之,然后斷真?zhèn)?,判忠奸,辨虛實,定曲直。察之則明,不察則昏;辨之則明,不辨則昏。
【譯文】明察是什么?是時,是勢。只有審時度勢,事情才能辦成。況且事情有真假,人又有忠奸,語言有虛實,道理有對錯,這些都不能不加以查明。經(jīng)過查明,之后才能斷真假,判忠奸,分辨虛實,清楚屈直。只要去調(diào)查,就能搞清楚,不調(diào)查就不清楚;分辨就能明白,不去分析就不明白。
【原文】然大偽似真,大奸似忠,文飾之,深納之,虛實難辨,曲直難定,故察宜明察,辨宜深辨。察而不明,辨之不深,則晨昏倒置,以偽為真,以奸為忠,以小人為君子,猶以稗草為幽蘭,以魚目為明珠,魚龍混淆,黑白顛倒。以此用人,則事無成,以此斷獄,則冤獄生。故名察之道,審時一也。時者,勢也。得時則有勢,有勢則事成,失勢則事敗。善治者必先乘勢。
【譯文】然而,大偽就如同真的一樣,大奸就如同忠誠一樣,通過文飾深納使人們難以分辨虛實,判定屈直,所以要察就要明察,要辯就要深辯。不去明察不去深辯就如同把早晨和傍晚搞顛倒了一樣。把加的當真的,把奸佞當成忠誠,把小人當做君子,如同把稗草當成名貴的蘭花,把魚目當成珍珠一樣,魚目混雜就很白顛倒。用這樣的人則一事無成,這樣斷案就會發(fā)生冤假錯案。故而,明察之道,一是要審時。時就是勢。有時就有了勢,有勢事情就能成功,失了勢事情就會失敗。善于治理國家的人一定要先利用勢。
【原文】然則有勢同而事異,有事同而勢異,因勢有就事。闡時勢而通變,治之道也。知人二也。夫事之成,功之立,在于得人。然人有優(yōu)劣,猶馬之有良駑。而自古以降,以奸充忠,以假亂真者多矣。文以巧飾,言以虛夸,猶浮云之蔽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貌忠讜而心存其奸者,往往掩人耳目,混淆視聽。故圣人曰:“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人也。不患外不知內(nèi),惟患內(nèi)不知外;不患下不知上,惟患上不知下?!庇^其言而察其行,方可為知。
【譯文】然而有的時候勢相同但是事情不一樣,有時是事情相同但勢不一樣,要根據(jù)實際情況來適應事情。體察時勢而進行變道。這是治理的道理。二是了解人的行為,事業(yè)的成功功業(yè)的建立在于得到人才。但人有優(yōu)劣如同馬有良馬和駑馬、從古到今,以奸充忠以假亂真的人實在太多了。用文辭巧飾用語言虛夸,就像浮云遮不住太陽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表堂堂心存奸佞,往往掩人耳目混淆視聽。所以圣人曾說,不怕別人不了解自己,就怕自己不了解自己。不怕外面的人不了解自己,就怕自己不了解外面的人;不怕下屬不了解上司,就怕上司不了解下屬。聽他們說什么??此麄冊鯓幼龅模拍芩愕蒙鲜钦嬲獣?。
【原文】言者,一也;行者,一也。言與行符,猶貌與神合。諸葛曰:觀其往來,察其進退,聽其聲響,詹其看視。徒其言美而形不善,此不足為憑。亦可以道察之:或間之以是非以觀其志,或告知以禍患以察其忠,或示之以利以驗其廉。傳曰:人心不同,其猶面也。治道之要,在知上之明否,察下之賢否。上之明,事之,上之不明,去之;下之賢,用之,下之不賢,辭之。兼聽三也。魏征諫太宗曰,兼聽則明。兼聽者,集眾議正反于一身,擇善者而從之,擇不善者而去之,此所以明也。夫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取彼之長,補己之短,善莫大焉。
【譯文】說的是一個方面,做的又是一個方面,說和做一樣,就像內(nèi)心和外貌相符。諸葛亮說:“看他來往的樣子,觀察進退的樣子,聽他的聲音,看他的目光”。只是話說的好聽而行為不好,也是不足以為憑的。也可以用一下的方法來考察他,或是用是非考察他的志向,或者是告示他出了禍患,看他是否忠心,或者用利益檢查他是否廉潔。傳上說,人心是不同的,就像人的面孔一樣。治理之道的要義,在于了解上司是否明智,考察下屬是否賢能。上司明智就為他做事,上司不明智就離開他;下屬賢能就重用他,下屬不賢能就辭退他。三是要兼聽。魏征勸諫唐太宗說:兼聽則明。兼聽的人,能把各種意見集中到一起,選有益的去做,把不好的去掉,這樣才會明白。認不是圣賢,哪個沒有過錯?取別人的長處,補自己的不足,就是大善了。
【原文】故善察者見微而知著,見小而識大。知善惡,然后可以任賢良;明時勢,然后可以知進退。欲除其害,必燭其奸,人未動而我先知,后發(fā)而先制,以此為政,庶可無虞。
【譯文】所以善于觀察的人會從細微的地方發(fā)現(xiàn)大事件,從小處看到大問題。了解了善惡之后就可以任用有才能的人;審明了時勢,之后就能把握進退。要想出禍患,一定要洞察其陰謀,對方還沒有行動,我就已經(jīng)知道他的意圖,后發(fā)制人。以這樣的方式從事政事,大約不會出現(xiàn)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