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劍

　　離間計

　　漢三年十二月，劉邦在滎陽和敖倉之間運糧食的甬道，經(jīng)常被楚軍侵奪，導(dǎo)致漢軍得不到糧食補給，人心不穩(wěn)。為了擺脫困局，劉邦問經(jīng)常能出奇謀詭計的陳平是否有什么好辦法，讓項羽消停消停。陳平說，項羽所倚靠的人不過是項王骨鯁之臣范增、鐘離昧、龍且和周殷等人。而項羽為人喜歡猜忌人，如果劉邦讓他陳平使用反間計，就能很輕松地打敗項羽。劉邦給陳平重金，讓他拿去離間項羽和部屬的關(guān)系，他首先把鐘離昧和項羽的關(guān)系給離間了。按照史書的記載，項羽還真很上道兒，竟然開始不信任鐘離昧了。

　　到了漢三年四月，項羽攻打劉邦所在的滎陽依然很兇猛，劉邦繼續(xù)受不了，為此，不得不派人去請和，愿意以滎陽為界，以西歸漢，以東歸楚。但范增不同意，攛掇項羽繼續(xù)攻打劉邦。劉邦在這時候就惦記上范增了。項羽的使者去劉邦大營時，陳平擺出高規(guī)格的接待，可發(fā)現(xiàn)來使是項羽派來的，就把高規(guī)格的禮遇給撤下了，還說了一句，“我還以為是亞父派來的使者，原來是項王派來的，你早說啊”。為此，馬上讓人降低了接待規(guī)格。項羽因此而懷疑范增這人不地道，有通敵嫌疑。

　　劉邦在建立漢朝后，和群臣探討為什么自己能取得天下時，說過一句很著名的話，“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所禽也”。這句話無形中抬高了范增的地位。在我們的傳統(tǒng)印象里，范增和項羽的關(guān)系是那種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的關(guān)系。七十多歲的范增時刻維護項羽的利益，把項羽當(dāng)成自己的小孩一樣愛護和關(guān)心。他這把年紀(jì)還參加造反，史書有記載他“好奇計”，肯定是江湖經(jīng)驗、人情世故和奇謀韜略都很精通的人物。在各類文學(xué)作品和影視劇中，人們習(xí)慣性地把他打扮成諸葛亮和張良這類仿佛神仙附體的大謀士，在《鴻門宴傳奇》這部電影中，他的沉穩(wěn)、謀略和奇人氣質(zhì)明顯壓過張良一頭。因此，年輕且出道不久的項羽自然也把他當(dāng)成可以依賴的父親。

　　雖然史書沒有明確記載，項羽主持的戲水分封，范增是如何在旁邊幫著謀劃的，但在分封諸侯時，根據(jù)史書記載，“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這說明范增和項羽對分封這件事如何搞，私下里是商量過的。最起碼，把劉邦貶封到巴蜀，肯定和范增有關(guān)。據(jù)此推斷，項羽的很多決策應(yīng)該和范增有直接的關(guān)系，甚至可以說，很多決策和計謀就是范增出的。然而，陳平僅僅使用了一個并不高明的反間計，就把范增給拉下水了。讓人不禁懷疑，范增和項羽的關(guān)系是不是真的像我們一貫理解的那樣親密無間呢？不過，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我們很難看清楚究竟在項羽和范增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靠一些推測來和大家分享。我們推測，范增可能被項家家族的核心人物排斥了，以及他的所作所為也遭到了項羽的厭棄。

　　鴻門宴最能反映范增和項氏家族的微妙關(guān)系。盡管《史記》中關(guān)于鴻門宴的記載，有很強的文學(xué)色彩，現(xiàn)在我們基本能確定，司馬遷寫鴻門宴時，參考了劉邦的近臣陸賈所寫的《楚漢春秋》，而陸賈寫《楚漢春秋》時，劉邦和當(dāng)時參加鴻門宴的漢朝大臣，應(yīng)該都看了這部書。陸賈在這部書里大概不會、也不敢“抑劉揚項”，看過《史記》對鴻門宴的記載人，都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項羽的腦子短路了，項家人之間玩窩里斗，劉邦則顯得大智大勇，還長了一副好舌頭，憑借機智和眾人的舍命脫離了危險。而且很多細節(jié)都脫離了常人的理解，因此，其真實性受到了古今研究者的懷疑。

　　范增是不是項羽的亞父

　　雖然我們看到的鴻門宴和真正的史實會有出入。但有一點還是比較能肯定的，范增主張殺劉邦，在項伯為首的項氏家族里，有很多人在鴻門宴前后是不主張殺劉邦的。之所以這么說，一是范增在多個場合都要求項羽痛打劉邦，使其永不得超生，二是漢朝建立后，劉邦賜項伯劉姓，原因就是因為項伯在鴻門宴上幫助劉邦解了圍。而《史記》中記載，范增讓一個叫項莊的人，去刺殺劉邦，項莊同意了，上演了一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好戲，但這也并不能說明，范增就和項氏家族就很好。項莊這個人從鴻門宴之后，就消失在歷史的塵煙之中了，這個人應(yīng)該不屬于項氏家族中的核心人物。由此，我們可以推斷范增和項氏家族中一些實力派人物的關(guān)系并不和諧，他所能依靠的就是項羽的信任。可我們知道，從之后的楚漢爭霸看，項氏家族是項羽最依賴的軍事政治集團，除了項伯以外，這個家族中有曝光率的還有項陀（一般認為他和項它、項他是一個人）、項悍、項冠、項聲、項襄等人，都是項羽很依賴、很信任的將領(lǐng)或者文臣。一旦這些人不和他和睦，范增就顯得很孤立。

　　既然得不到項氏家族的親近，但也不是說所有的外姓人都和項家人關(guān)系不好，項羽除了依賴項氏家族的勢力外，其他和項家有淵源關(guān)系的外姓人，其實也得到了項羽的信任，比如龍且、周殷、鄭昌、曹咎、季布，還有一些地方勢力派，比如薛公、終公等。這些人比如龍且和項家人關(guān)系就不錯，項聲、項陀都和龍且曾一起并肩作戰(zhàn)過。即使根據(jù)《史記》記載，盡管鐘離昧受陳平使的離間計的影響，被項羽懷疑，但根據(jù)以后鐘離昧的作戰(zhàn)，其實，鐘離昧并沒有真的失去項羽信任。在以上這些人中，比如，鄭昌、曹咎，在史書中則明確記載了，他們在項家還在秦朝做地下工作時，就已經(jīng)有恩于項家或者和項家過從甚密。

　　可是，范增和這些人是不同的，他是項梁從江東起兵后，到達齊地的薛郡后，他通過慫恿項梁立熊心為楚懷王，才從此進入了楚國和項家軍的核心圈。之后，他被楚懷王任命為末將，和宋義、項羽一起救援趙國。大概宋義被項羽殺了，范增力挺項羽，才使得項羽和范增走得近了。之前，范增和項羽、項氏家族其實沒有什么多么過于親密的關(guān)系。

　　根據(jù)《史記》記載，范增是項羽的亞父，這說明至少說范增是受到項羽兒子對父親一樣的信任和熱愛?？墒?，范增這個亞父身份也是可疑的。根據(jù)《史記·項羽本紀(jì)》的記載，只有在記述鴻門宴時，才提到范增是項羽的亞父，之前之后都不再這么稱呼范增了。而在記述鴻門宴這場戲時，在說到范增的座次時，突然來了一句“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這樣表述一個人的身份，和司馬遷以前的寫法是很不一樣的。用“亞父”來指稱范增，主要出現(xiàn)在《史記·高祖本紀(jì)》，在《高祖本紀(jì)》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亞父稱謂，還是在鴻門宴之前，范增勸項羽打劉邦時，史書如是說，“亞父勸項羽擊沛公”。那么，問題就很明顯了。有些人為此懷疑范增亞父這個身份的真實性，并據(jù)此提出，劉邦的陣營有故意抬高范增的地位，以顯示項羽不會用人的缺點。大家可以想，連親父親的人都被項羽拋棄，項羽還有不失敗的理由么？

　　禍從口出

　　當(dāng)然，范增的脾氣很大，也可能是讓項羽逐漸嫌棄他的一個原因。他可能仗著在殺宋義時以末將的身份力挺項羽，以及幫著項羽分封天下（大概為此項羽還封他為歷陽侯），從此，逐漸對項羽說話就不客氣了，最直接的證據(jù)還不是鴻門宴上項羽放走劉邦后，范增氣急敗壞罵項羽是“豎子”（我們說了鴻門宴可能被人編撰過）。而比較可靠的證據(jù)則是，范增被陳平離間后，項羽“稍奪其權(quán)”，他范增看出來項羽不信任他了，脾氣大的范增大怒說一句，“天下事定矣，君王自為之，懇請骸（hái）骨”。這句話是很傷人的。

　　其實，在戰(zhàn)爭中，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人家項羽出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心理，懷疑他一下，也就是稍微奪一些他的權(quán)力，并沒有明目張膽地把他晾一邊，更沒有對他隔離審查。而他就暴怒了，說什么“天下事定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是一目了然的。無非是說，“你項羽完蛋了，肯定打不過劉邦，你等死吧”，聽到這句話，不管是誰，肯定會生氣。而從他說的這句話看，他離開項羽，是他主動提出的，還真不是人家項羽攆他走的，更沒有逼他走。如果范增稍微沉住氣，動動腦子，和項羽掰扯清楚，破掉陳平這個并不高明的反間計，絕不是什么難事?？伤褪侨绱艘鈿庥檬?，最終上了陳平的當(dāng)。作為年輕人的項羽，自尊心肯定是有的，項羽還是那時代能力超強、勢力巨大的風(fēng)云人物，自尊心則會更強。范增如此表現(xiàn)，人家項羽肯定賭氣、生氣，放他走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相比而言，項羽還是比較理智，沒有因為范增說出這么充滿諷刺、敵意和挖苦的話，就動了殺人的念頭，而是隨了他心愿，讓他走人。在這里，有一個很重要的細節(jié)被很多人忽視了，范增離開項羽，他去的地方是彭城，而不是自己的老家。這也許說明項羽給他留了后路，說實在的，項羽對范增是相當(dāng)夠意思了。在回彭城的路上。史書記載，他是“疽（ju)發(fā)背而死”，得這種病的人一般都是急火攻心、自己想不開所致，范增應(yīng)該是活活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