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莫言，原名管謨業(yè)，只上過小學(xué)五年級——這就是莫言的基礎(chǔ)，也是他的“起跳線”。從莫言家出來，詩人楚天舒囑咐我：“英雄莫問出處、別問當初，你寫文章千萬別寫莫大哥只上過五年小學(xué)??！”我說：“為什么不寫？我偏要寫。”

  莫言小時候非常調(diào)皮，而且嘴碎，愛胡鬧、搗蛋。唯一值得夸耀的是他寫作文。別的同學(xué)的作文總是面面俱到，語言也多是干巴巴的。莫言不同，他把場面上的事一筆帶過，留下筆墨寫他認為最精彩的，如寫人物動作、表情，寫同學(xué)們奔跑時額頭上的汗珠子，寫映在地上的影子怎么和天上飛的燕子的影子疊在一起……一次放學(xué)，老師把他留了下來，問：“你這篇作文是從哪抄的？”莫言說：“我自己寫的?！崩蠋煵恍牛潜扑賹懸黄?，而且要他馬上寫，說：“題目《抗旱》，寫吧。”莫言走投無路，只好鋪開紙、提起筆，寫開了。寫完往老師面前一推，老師看了，說：“人不可貌相，確實不錯啊。”第二天，便將他的作文拿到中學(xué)，當范文給中學(xué)生們朗讀。由此，這個老師徹底改變了對莫言的看法，還常去他家串門，并囑咐他多讀書。當時農(nóng)村沒電，為了省油，他家那盞油燈掛在堂屋的門框上。燈火如豆，他個子矮，腳踩在門檻上才勉強就到燈光。天長日久，門檻兒竟被他踩出個豁子。那時的小莫言，幾乎讀遍了《苦菜花》《紅日》《保衛(wèi)延安》等紅色經(jīng)典。一次他讀歐陽山的《三家巷》，當讀到他愛慕的女主人公區(qū)桃犧牲時，竟趴在牛棚里哭得昏天黑地。老師聽說了，道：“這孩子，太復(fù)雜，長大咋辦呀？”

  一個人，說長大就長大了。1984年7月，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成立文學(xué)系，面向全軍招生。莫言聽說后，幾乎是不管不顧、橫沖直撞地跑到了軍藝，接待他的是青年詩人劉毅然。莫言從挎包里掏出自己的全部作品，其中還有著名作家孫犁發(fā)表于《河北日報》文藝副刊上點評河北小說的一篇文章。莫言生怕毅然不知道，說：“這是孫老的文章，還點評了我的小說?！焙髞硇鞈阎兄魅喂徽J真看了他的作品，盡管當時報名時間已過，還是特批他參加考試。莫言也不負恩師厚望——以文化第二、專業(yè)第一的成績，考入軍藝文學(xué)系。

  然而，還沒容莫言高興呢，巨大的壓力就逼得他失去了笑容。他們班光獲過全國大獎的作家就有李存葆、宋學(xué)武、錢鋼、李荃等?！肮苤儤I(yè)是誰呀？”當時系里一來信就是一大堆，莫言的信不多，但同學(xué)們倘若看到，總要這么問一聲。莫言很壓抑，心想，我來快一年了，大家還不知道我是誰？

  莫言先寫了一篇文章，叫《天馬行空》，文中發(fā)泄了他對許多同學(xué)不把他放眼里的不滿；之后不久，系里召開李存葆《中山，那十九座墳塋》作品研討會——機會終于來了。莫言在會上把這部人人說好、個個贊揚的小說貶得一塌糊涂。他說那根本不是小說，有點像宣傳材料。這一通話說得太過分了，而李存葆則表現(xiàn)出了老大哥的涵養(yǎng)，自始至終一聲未吭。

  我問莫言：“你是怎么說的？”莫言說：“原話真是記不清了，但確實很粗暴、很野蠻，現(xiàn)在想起來非常后悔，太過分、太不應(yīng)該了。”是的，否定一個人很容易，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行了，但有本事你拿出讓大家公認的好作品呀！莫言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梁山。

  自研討會后，莫言的壓力更大了，每天都沉醉在忘我的寫作中。不久，《透明的紅蘿卜》等四五部中篇小說面世。莫言說：“李存葆大哥是個真正的大男人，有胸懷、有涵養(yǎng)，對比之下我真的很慚愧。存葆大哥看了我的《白狗秋千架》后贊揚我說‘莫言這小子是有點造化’，讓我很感動?！?/p>

  莫言的代表作《紅高粱》也是逼出來的。1985年總政召開軍事題材小說座談會，一批老作家憂心忡忡地說：“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只打了4年，可描寫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優(yōu)秀作品一批又一批，眼看著我們就寫不動了，而青年作家又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怎么辦呀！”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莫言接過話茬說：“我們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但參加過演習(xí)；我們雖然沒有打過鬼子、殺過人，但在家還殺過豬、宰過雞，咋就寫不出來呢？放心吧，我們不是吃白飯的?！蹦员锪艘还蓺猓且獙憥撞繎?zhàn)爭題材的小說給他們看看。于是，便有了《紅高粱》《高粱殯》《奇死》等一系列戰(zhàn)爭小說問世。

  而正是從那時開始，莫言一路飆升，被全國乃至世界關(guān)注、接受、喜愛，甚至批評，影響也越來越大，而他的“當初”與“出處”卻鮮為人知。特寫出來，供大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