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頻繁光臨北京的特大暴雨,也許沒人會注意寄居北海一隅、正在進行大修的團城。2012年7月,當大雨在京城泛濫成災,位于降雨中心位置的北海團城卻如往常般平靜,無任何積水報告。這座世界上最袖珍城堡的生態(tài)奇觀,開始密集出現(xiàn)在全國各大媒體的頭版位置。 位于北海南門西側的團城,在元代時只是一個小小的島嶼,屬于皇家花園中的一個景點,明代重修時筑城墻,將東南兩處水面填為平地,形成現(xiàn)在的規(guī)模。這座面積僅為4553平方米的小城墻,俯看呈圓形,城臺高出地平4.6米,周長276米,猶如一座平地拔起的絕世堡壘。 團城現(xiàn)存眾多金元明清歷史遺跡,其中的瀆山大玉海、大玉佛和古柏“白袍將軍”被稱為團城三寶。1954年6月的一天,烈日灼人,周恩來來到鄰近中南海、有800多年歷史的團城。他先是繞城一周視察,繼而登上城臺眺望瓊島,久久注視北海大橋上來往的車輛行人,不時與陪同專家交換意見。足足兩個小時后,周恩來決定:讓南面的中南海院墻后移,馬路向南擴展,團城的一磚、一瓦、一樹、一石都不能動,中南海為這座小城“讓路”。 大玉海盛酒約九百公斤 清康熙十九年(1680)修建的承光殿是團城城臺的中心,與南部的玉甕亭、北部的敬躋堂,組成了城臺建筑的中軸線,兩側對稱排列有古籟堂、余清齋東廡和西廡等,大部分是乾隆年間修建。 承光殿面闊、進深各三間,四面各有抱廈一間,整個建筑呈十字形,南面有月臺一座。正中大殿為重檐歇山頂,抱廈為單檐歇山卷棚式,覆以黃琉璃瓦綠剪邊瓦頂,飛檐翹角。殿內(nèi)的大點金旋子彩畫,是明清官式建筑中運用最為廣泛的彩畫類型。 承光殿內(nèi)佛龕中供奉了一尊用整塊白玉雕成的釋迦牟尼坐佛,高1.5米,重約2.5噸,清代嘉慶年間由西藏進貢(也有說是光緒年間為進貢慈禧太后而雕)。1900年八國聯(lián)軍曾劫掠北海的古玩,在玉佛的左臂砍下深深的刀痕,至今得見。 1951年十世班禪額爾德尼率領各界代表到北京,支持中央政府關于和平解放西藏的談判時,還曾來到團城的承光殿參拜白玉佛并獻哈達,儀式十分隆重。 承光殿前的一座大玉甕,高約0.6米,直徑1.5米,周長5米,重約3500公斤,用整塊墨玉雕成。據(jù)記載,它的原材重達5噸,至元二年(1265年)元世祖忽必烈下令雕琢而成,置于北海瓊島的廣寒殿內(nèi)的小玉殿內(nèi)。這個小玉殿是忽必烈與群臣宴飲的地方,正面是一張金嵌玉御榻,兩邊是群臣坐床,玉甕放置在正前方,于落座人面前。 忽必烈常常用大玉甕盛酒,大宴群臣?!对贰贩Q玉甕為“瀆山大玉?!?,瀆山即今南陽獨山,大玉海含有海德、海量之意,清乾隆御制詩文中說,這個玉甕可以盛酒三十石,約合九百公斤,真是名副其實的海量。大玉海顏色青綠,元代的能工巧匠們利用玉甕本身的顏色變化,刻上大量的瑞獸與吉祥花紋。 明萬歷七年(1579),廣寒殿失修倒塌,瀆山大玉海流落至紫禁城西華門外的真武廟,被道士當做咸菜甕,乾隆用重金贖回后,命人四次修飾玉甕,在上面又刻了不少花樣。今天,我們也可以在玉甕上欣賞到元清兩代的雕刻技法。 乾隆給兩棵大樹封“白袍將軍” 團城中,金碧輝煌的古建群間遍植了數(shù)十株蒼松翠柏,其中一些參天古樹種植于金代,有八百多年歷史。承光殿東側屹立的一棵金代古油松,高達20多米。周長達3.16米,距今已八百多年,是北京的“古油松之最”。它枝葉茂盛,如大傘一股遮蔽一方陰涼。相傳一年盛夏,清乾隆皇帝來到團城上游覽,在這古松的樹陰下乘涼時清風徐徐,乾隆一高興,就效仿秦始皇游泰時因避雨而封“五大夫松”的故事,封這棵古松為“遮蔭侯”。 團城西部原來有一棵古松的主干彎曲后伸向柵外,姿勢好似在探視北海,極為優(yōu)美,乾隆便封它為“探海侯”。遺憾的是這棵樹早已枯死,現(xiàn)存松樹是1980年園林工人依原樣補種的。 承光殿東側前的照景門和后面的敬躋殿前,各有一棵巨大的白皮松。尤其殿前面的一棵,蒼翠的綠冠高達30多米,斑駁的樹干周長達5米,游人在北海前門的馬路上,遠遠就可以看見。這兩棵白皮松也是金代所植,高大的樹姿很像兩位威武的將軍守衛(wèi)在承光殿前后,所以乾隆封這兩棵樹為“白袍將軍”。白袍將軍是團城著名的三寶之一。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北京一些皇家園林和名勝古跡中,很多古樹開始衰弱,有些甚至死亡。北海團城上的古松古柏種植在高臺上,在大磚的縫隙掙扎生存,生長條件并不算好,但八百多年來卻郁郁蒼蒼,長勢良好,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觀。 團城險些被拆除 1949年以后,團城成為國家文物局辦公地點。當時鄭振鐸任文物局局長,在團城古籟堂辦公,副局長王冶秋在余清齋辦公。團城是當時全國考古、文物保護、博物館建設和圖書館管理政策制定的中心。很多國家領導和社會人士,如周恩來、宋慶齡、郭沫若等,經(jīng)常來此處參觀文物展。1950年,由劉銘傳家族捐贈的國寶“虢季子白盤”特展,就在團城的承光殿舉辦,轟動一時。 上世紀五十年代起,北京的車輛不斷增加,原有的道路已無法滿足交通發(fā)展的需要。以疏通交通為名,北京城的許多占建被拆除,比如只剩地名的朝陽門、東直門、崇文門、安定門等等,1953年6月,這把“拆除的鍘刀”架在了團城的脖子上。 團城腳下,橫跨北海與中海之間有一座金鰲玉蟲東橋。大橋雛形形成于明代,為石砌7孔拱券式,中心孔券面有浮雕獸頭,原欄板均為平頂方形覆蓮柱頭望柱。整個橋身如同一條潔白無瑕的玉帶,是我國古老堤障式石拱橋的典型。 這座橋原來寬8米,長150米,兩端有明代嘉靖皇帝所建的牌坊,橋西牌坊的匾額是“金鰲”,橋東牌坊的匾額是“玉蟲東”,故稱“金鰲玉蟲東橋”。上世紀五十年代,金鰲玉蟲東橋橋面過窄,坡陡彎急,已難以適應交通發(fā)展的需要,如果擴建大橋,團城就成了“眼中釘”。 有人提出,中央領導的汽車從中南海出來后向東行駛必經(jīng)團城,一旦汽車撞到牌坊或直接撞向團城,都將造成嚴重事故。阜成門到朝陽門的東西馬路應當筆直無攔,團城橫在路中間十分礙眼,建議拆除,把路面拉直。 這一建議立刻遭到眾多文物工作者和古建筑學家的堅決反對,國家文物局局長鄭振鐸最為著急。他立刻請來梁思成、范文瀾、翦伯贊等幾位專家學者進行會商,結果是,如果既要保留團城,又要使橋面擴寬,唯一的辦法是將橋身向中南海方向拓寬。 鄭振鐸一方面給周恩來寫報告直陳意見,交由好友、文化部長沈雁冰以最快的“特急件”直送總理辦公室;另一方面,交代古建專家羅哲文趕快去北海團城,測繪拍照,搜集文獻資料,盡快在《文物保護參考》雜志上發(fā)表,以造成一定影響。梁思成還請?zhí)K聯(lián)權威專家參觀團城,以期得到支持,未果后他干脆直接去見周恩來,當面懇陳保護團城的意見。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鄭振鐸接到總理辦公室的電話,通知他和副局長王冶秋一起陪同總理視察團城。周恩來頂著大太陽親臨現(xiàn)場,仔細考察一番,最后決定,中南海為團城拆墻南移,拓寬道路。團城北面修一座臺階,與北海相連,但不要拆墻挖洞。 1954年,文物局遷至東四頭條文化部內(nèi)辦公,團城被移交給北京市園林局管理。此后,國家撥款近2000萬元對所有古建筑進行了修葺,在高大建筑物上安裝避雷針,改裝電路和管道,避免引起火災。1964年3月,團城成為國務院公布的全國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84年起,對全園古建筑進行了近景攝影和測繪,逐步建全檔案資料。 團城保住了,金鰲玉蟲東橋卻不得不“破相”。1958年,大橋東西的兩座明代牌坊在修建阜內(nèi)大街時拆除。橋面從8.5米拓寬至34米,橋身加長至220米,兩邊的人行道為3.5米,由原來的7孔改為9孔。中間一孔用于通水,其余封堵作為裝飾。為安全起見,把石欄板改成高高的鐵欄桿,1972年再次加高。 小小城堡的生態(tài)奇跡 鄭振鐸和羅哲文等人為保護團城四處奔走時,其實并不知道,他們一力挽救的,不僅是元、明、清的歷史遺跡和文物,還有一個讓今人瞠目結舌的古代排水系統(tǒng)。這也是2012年北京大雨中,團城無積水的秘密所在。 團城是一個孤立的、封閉的單元,城內(nèi)陸面高出北海水面和地面,古松柏的根系很難從地下水中得到補給,只能靠天然降水。一棵大樹生長一年,最少需要10噸以上的水,北京多年平均降水量為595毫米。多年平均陸面蒸發(fā)量為450毫米至500毫米。大樹光“喝”雨水是很難滿足生長需要的。 2001年的一天,“白袍將軍”的兩個枝杈打蔫兒了,北海公園管理處請來專家為其診治,但老樹既沒有遭受病蟲害,也不是營養(yǎng)不良,只能從樹根找原因了。 在團城地面上,除建筑物占地外,其余的地面都鋪有地磚。查看樹根,當然需要挖地三尺,專家撬開這些地磚后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里絕大部分鋪的是倒梯形,磚與磚之間的縫隙也沒有抹灰漿,兩塊梯形磚銜接處下方,呈一個標準的三角形大縫隙,磚下面的襯砌材料,又松又軟,非常利于雨水下滲。 團城地勢北高南低,雨水從北往南流,鋪在城北和城南的倒梯形磚在尺寸和質(zhì)地上也不相同:城北的磚較厚,上表面還有一層兩三厘米厚的致密層;城南的磚稍薄,沒有致密層,磚體還遍布氣孔,吸水性更強。這些青磚燒制年代最早為明永樂年間,距今已有590年之久,年代較晚的為清道光年間,距今180年。 人們進一步發(fā)現(xiàn),“白袍將軍”樹下的一口古井竟然隱藏了一個可進入一個成年人的涵洞。洞呈拱形,高一米多,寬有六七十厘米,洞壁由青磚砌成,附著一層厚厚的黑土,黑土下面同樣由青磚砌成的洞底,“白袍將軍”根部的不遠處,洞剛剛坍塌,樹根也因此而受傷。專家們對坍塌的涵洞進行了修補,一兩個月后,既沒吃藥又沒打針的“白袍將軍”自己恢復了生機。 “白袍將軍”的病因找到了,團城排水的奧秘也隨之解開。原來,團城共有9個入水井口,呈橢圓環(huán)走向排列,每個井口均與地下涵洞相通,整個涵洞走向呈“C”字形。每當大雨或暴雨來臨時,雨水就順著井口流入涵洞儲存起來,形成一條暗河。使植物在多水時不致積水爛根,在天旱時不致缺水干枯。 北京大多數(shù)古建筑,如故宮、天壇、正陽門、鐘鼓樓,包括與團城相去不遠的北海瓊島上都有不同樣式的泄水口。而在團城高于地面4.6米,周長只有276米的城墻外卻找不到一個泄水口,地面也沒有排水明溝。但無論雨下多么太,團城上地皮濕過都不會產(chǎn)生徑流,地下精巧的涵洞儲水設計,是其中的關鍵所在。 2012年2月起,團城迎來大修,遠遠看去,城臺上布滿腳手架和綠網(wǎng),小小的城門前矗立著敬告游人的通知。游人從高高的城墻下漫步而過,也許不會想到,青磚灰瓦的深處,藏著的是古人精巧絕倫的水利設計,其先進程度,讓現(xiàn)代人汗顏。 (據(jù)《文史參考》文/周冉) 團城雨水滲排示意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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