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些都是唐代邊塞詩人王之渙的千古名句,章太炎先生用“絕句之最”四個字,予以評價。值得關(guān)注的是,《全唐詩》中只收錄了他6首詩,他的名氣之大與遺篇之少形成了強烈對比。王之渙的名氣是如何大起來的,是名作爍世還是有人鼓吹?這是一個未解的歷史懸念。 說起王之渙震耳欲聾的大名聲,不得不說他是如何出名的。從歷史記載看,新舊《唐書》均無王之渙的傳記,《唐才子傳》所記也甚簡。僅唐人靳能所作《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太原王府君墓志銘并序》中提供了王之渙的簡要情況。由此看,如果說在當(dāng)時的上層社會和主流詩壇,王之渙已擁有赫赫的名聲,恐怕不能令人信服。 那么,王之渙到底是怎么名揚天下的呢?這要從唐人薛用弱《集異記》記載的“旗亭畫壁”故事說起。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在旗亭喝酒,觀看“梨園伶官”表演,三位人約定看歌手唱誰的詩多,誰算勝出。他們聽到第一個唱王昌齡的,第二個唱高適的,第三個又唱王昌齡的,王、高分別在墻壁畫記。王之渙急了,說已經(jīng)唱過的都是“潦倒伶官”,水平較差,長得最漂亮的唱詩,一定是我的。果然,那位“超級歌妓”出場后演唱的正是王之煥的《涼州詞》,旗亭畫壁,遂成典故。這段藝林佳話出于小說家言,是真是假難以考究,但這個典故的廣泛流傳,對王之渙名滿天下的確起到了關(guān)鍵性作用,元人也據(jù)此編成雜劇上演,對王之渙進(jìn)行了大力渲染。 由此看,王之渙的名氣大,其因有四:一是本人確有一定的寫作功夫。他寫的邊塞風(fēng)光和征人哀怨,單刀直入,含蓄有力,令人回味。如果王之渙當(dāng)時一詩無名,不可能無中生有地演義出“旗亭畫壁”的美麗傳說,況且《涼州詞》是王之渙所作無可爭議,僅這一首詩代表的水平就絕非一般,一炮走紅并不全是今天的事兒,古代也有可能存在這種情況。二是“旗亭畫壁”廣泛流傳和元劇的上演。這使王之渙在民間有了廣泛的群眾基礎(chǔ),人們從這段佳話中知道了王之渙,也知道了他的不朽詩作《涼州詞》。這至少可以說明一個問題,當(dāng)時王之渙雖然在主流社會沒有什么地位,但他在草野庶民中還是很有影響的。三是《登鸛雀樓》著作權(quán)的爭議。這是歷代文人爭論不休的話題,到底這篇名作出自誰之手,是文人們在錄詩成書過程中喋喋不休的焦點,爭論中使王之渙一次次變成詩壇中的焦點人物,文人們又將爭論的結(jié)果二次推向民間,然后再度炒作。爭論就是炒作,炒作就能揚名。四是好友互薦。在唐代,朋友之間互相贈詩是一種時尚,王之渙常與王昌齡、高適、崔國輔、暢當(dāng)?shù)让娙私挥?,來往甚多,堪稱好友,他們彼此交流詩作,相互贈予,聯(lián)唱迭和,互相揚名、相互宣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總之,自身有功夫、民間傳唱廣、文人炒作熱、好友迭和多是王之渙名揚天下、名垂千古的根本原因。既然有這么多得天獨厚的條件,王之渙應(yīng)該是名著充架、汗牛塞室的。那么,王之渙的詩作為什么流傳下來只有五首半呢?正史沒有記載,野史沒有說法,只有靠旁證推斷之。分析起來有以下三種可能:
一、出道較晚,枉費人生,讓王之渙精品甚少
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王之渙屬于盛唐詩壇的晚熟型詩人,這與他本人的性格有很大關(guān)系。俗話說,人過三十不學(xué)藝,而王之渙有作則是在中年之后。他雖然幼聰穎好學(xué),年齡不及20歲便能精研文章,未及壯,便已窮經(jīng)典之奧,但他卻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問題青年”,講究義氣,豪放不羈,常和豪俠子弟交往,飲酒論劍,縱酒談樂,不務(wù)正業(yè),直到中年,一事無成,始得反思,悔悟先前頹廢無知。
后在他兩個哥哥的幫助下,人到中年的王之渙才開始漸入創(chuàng)作之境。王之渙一生活了55歲,前40年枉費人生,肯定也不會在詩作上弄出什么新鮮玩意兒,中年后開始起步,其創(chuàng)作成就可想而知。這一觀點在他的遺篇中得到了有力印證。
除了《登鸛雀樓》有爭議,暫且不說,其他錄入詩集的五首詩只有《涼州詞其一》知名度高,民間傳頌廣,另外的四首分別是:1、《送別》,-楊柳春風(fēng)樹,青青夾御河。近來攀折苦,應(yīng)為別離多。2、《涼州詞》其二,單于北望拂云堆,殺馬登壇祭幾回。漢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親歸去來。3、《宴詞》,長堤春水綠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莫怪聲聲催去棹,桃溪淺處不勝舟。4、《九日送別》,薊庭蕭瑟故人稀,何處登高且送歸。今日暫同芳菊酒,明朝應(yīng)作短蓬飛。從詩作的水平看,全然不像一個盛唐時期的名家之作,其水平倒與目前博客的草根水平有所接近,在佳作如林的唐詩中實在不能算作什么精品。
就是在目前,能知道這幾首詩是王之渙之作的又有幾人?錄入詩集的作品水平權(quán)且如此,其他的縱使有作品,水平稱稱又值幾何?由此看,王之渙《涼州詞》疑似突發(fā)靈感的奇作,有“懵”的因素蘊含其中,并不能代表其整體水平。沒有質(zhì)量,就沒有傳唱,這是歷史必然。
二、位低職卑,難入名流,讓王之渙有作難薦
也許因為王之渙喜游江湖、討厭仕路,他一生未走科舉之途,一直生活在社會下層,曾擔(dān)任過冀州衡水的主簿(小秘書)和文安郡文安縣尉,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官。這種身份無論在政壇還是文壇,都難以接近社會名流,他雖然也有同喜俠氣的王昌齡、高適等朋友,但他們的知名度遠(yuǎn)遠(yuǎn)沒有同年代的詩仙李白、詩圣杜甫高,況且二位仙圣都與王昌齡、高適有交,唯不見與王之渙接觸。由此看,同年代中李白、杜甫之類似為一流詩人,王昌齡、高適之類為二流,王之渙只能算為當(dāng)時的三流詩人,史有載王之渙與昌齡、高適齊名,以此評定王之渙最多算一個沒有見過大世面的二流詩人。
在唐代的詩壇上,這種不利的社會地位對個人詩作推廣極為不利。當(dāng)時,除了詩人向朋友呈示寄贈形式推薦自己的作品外,在公開社交場所的即席賦詠、向人展示最為重要,正像現(xiàn)在的歌手要出名必須上春晚一樣。而位低職卑、癡迷云游的王之渙根本沒有機(jī)會與一流詩人、豪門權(quán)貴、王公貴族接觸,當(dāng)然也沒有機(jī)會把自己的得意之作獻(xiàn)給當(dāng)時的名流,以便流傳頌揚,名聲大振。得不到社會名流的承認(rèn),個人作品要想錄入官辦的詩集比登天還難,而流傳下來的詩集大多都是官修的。這也許是王之渙遺篇少的原因之一吧。
此外,唐代還有一種有意思的傳播自己作品的怪形式。就是在驛館、驛亭、寺觀、樓閣等公眾場合的墻壁和柱頭,詩人們約定俗成地視其為詩歌“發(fā)表園地”。白居易《藍(lán)橋驛見元九題詩》就有“每到驛亭先下馬,循墻繞柱覓君詩”之說。王之渙作為唐代的一驢友,喜游的地方是“大漠孤煙直”的荒涼地帶,旅途中這樣的發(fā)表園地估計也不會太多。就是登了一次鸛雀樓,留下了一首千古佳詩,可又在沈括筆下的記載中署名的落款不是王之渙,而是變成了王文奐,惹得后人至今爭論不休,實在遺憾。
三、人才薈萃,佳作如林,讓王之渙暗然失色
王之渙生活在詩歌創(chuàng)作高度繁榮的黃金時代。孟郊《教坊歌兒》就有“十歲小小兒,能歌得朝天。六十孤老人,能詩獨臨川”的記載。當(dāng)時,的確吹著一股強勁的詩作之風(fēng),凡有一點文化修養(yǎng)的,都想出點兒作品,都熱情地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這與目前的網(wǎng)友寫博客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當(dāng)時,詩歌創(chuàng)作的群體特別廣泛,上自帝王后妃、王子公主、文臣武將、舉子秀才,下至士卒小吏、漁人樵夫、村婦小兒、僧道乞丐、宮女娼妓,大多會詩能吟,可謂名家多多,草根云集,中國真正成為了詩的國度,詩歌作品也真正匯成了詩的海洋,而作為一職小官的王之渙,只能算是滄海一粟,詩壇一丁,實在是平凡中的平凡。
據(jù)史載,唐代的詩人有名可數(shù)的2000多人,作品數(shù)以萬計。從詩歌的題材與內(nèi)容來說,詠史懷古、飲酒賦詩、壯麗河山、農(nóng)家田園、邊塞戰(zhàn)爭、塞外風(fēng)光、友誼愛情、琴棋書畫、音樂舞蹈、參禪禮佛等,都在唐詩中得到具體而生動的反映。創(chuàng)作人數(shù)之多、詩歌作品之精、創(chuàng)作范圍之廣在我國歷史上很是少見,真正形成了歷史上詩歌創(chuàng)作群星璀璨的盛大局面,用“舉國激情鎖不住,篇篇佳作涌出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在這種社會大背景下,要問王之渙的差距有多大,地位有多高,不妨把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搬出來對比一下。白居易一生創(chuàng)作多少詩沒有記載,僅現(xiàn)存白詩就將近3000首,數(shù)量當(dāng)為第一,白居易當(dāng)為唐代詩歌遺篇的總冠軍。而王之渙遺篇僅曲曲6首,是白居易的500分之一,王之渙的作品顯得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在高手如林的當(dāng)時,王之渙的一首《涼州詞》能夠脫穎而出,成為千古絕句,已是很不簡單的事情了。要知道,草根要想變成名家,任何時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詩不在多,有精則行。王之渙的名氣不小,遺篇也不多,但這并不影響他在中國詩壇的地位,他的《涼州詞》確為古典文學(xué)寶庫的精華,從中依然可以看到他詩作的精彩和高大的身影,這足以使王之渙的詩名與宇宙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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