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曾戲謔地說：中國社會一直有個比較糟糕的狀態(tài)，就是包括知識分子在內(nèi)的廣大國民，更熱衷于談?wù)摗皣陨?、家以下”的事?/p>
“國以上”，基本體現(xiàn)在對世界大勢的探討，朝鮮該不該發(fā)射火箭？埃及穆巴拉克要不要被判刑？怎樣關(guān)注南極冰川的融化和保護企鵝？“家以下”，我家裝修花了多少錢？新買了個彩電打了多少折？保姆喂孩子沒經(jīng)驗，我跟她吵了一架……當然，我并不是說，關(guān)心這些事情不重要——全球化時代的“蝴蝶效應”，令我們必須關(guān)注外部世界的細微變化；而家庭生活基本就是由“吃喝拉撒”各種瑣事構(gòu)成。但是，影響我們生活的，并非除了“家庭瑣事”，就是“國家大事”——我們平素接觸最多的“公共領(lǐng)域”，你關(guān)心過多少？比如，你所居住小區(qū)的業(yè)委會主任是誰？你參加過業(yè)主大會、討論過物業(yè)管理費的標準嗎？社區(qū)或單位舉辦的“人大代表選舉”你投過票嗎？當你發(fā)現(xiàn)吸煙者上電梯時，你會想辦法阻止嗎？你逛街時，會把手里的垃圾，隨手扔在不該扔的地方嗎？……
遺憾的是，相當多的中國人認為，這些“關(guān)我屁事”！或者，“關(guān)你屁事”！結(jié)果，我們就是在對公共空間和公共領(lǐng)域一點一點的冷漠和糟蹋中，集體喪失了對公共事物的知情、參與、管理、監(jiān)督的權(quán)利和能力，要知道，這個社會的道德——誠信，恰是由人與人之間、組織與組織之間、組織與人之間的相互糾錯能力而獲得的！公民的權(quán)利，要靠法定的力量和自我的行動來保護，若“公共意識”都丟掉了，何談“公民社會”？社會共識豈可達成？公德何以建立？對公權(quán)力的授權(quán)—制約何以實現(xiàn)？若在“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思想主導下，必然令造假橫行、欺詐猖獗，一個“互害型社會”最終誕生了，這，難道是你愿意看到的嗎？
第三，知生死。
我前兩天，曾發(fā)過一個微博——“什么是成熟的標志？那就是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終究會衰老并死去?！币苍S，有的同學會覺得我說“死”，不吉利，但必須承認，我們不可能永遠年輕力壯，人是會死的，從一個軀體，變成一具尸體?；蛟S，唯有在死亡面前，你才會深刻理解生的意義，問出“我為什么而活？我能帶走什么？我到底給世界留下了什么？”而任何榮辱，在死亡面前，都顯得那么輕如鴻毛！
我每次參加追悼會，活著的人幾乎都會對我說這樣的話：“老駱啊，咱們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機器壞了，可以修，身體完了，可就全完了！不過早晚咱們都是要走的，金山、銀山什么也留不下來，還是趁活著的時候，彼此多一點關(guān)懷，給家人多一點關(guān)愛吧！”可是，一旦離開殯儀館，回到鋼筋水泥的叢林中，大家便再度“獸性大發(fā)、原形畢露”，錙銖必較，勾心斗角，利令智昏……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所說的一切。
這年頭，流行“重口味”，所謂的“重口味”，我的理解就是需要強烈的刺激，否則，便會感到人生乏味。這是一種典型的頹廢主義傾向。其實，我自己主持《百里挑一》這個相親交友節(jié)目時，也多次說過，在愛情問題上，也存在“邊際效用遞減”，再美麗的外表，也會褪盡鉛華、步入衰朽；而男女相親交友，目前看似太多的選擇機會，其實，只是增加你的選擇成本，并不能藉此提高你的幸福感——選擇過多，恰恰降低了你的“滿意指數(shù)”！我們活著，如果能淡然一些，可能才會離真相更近，讓心靈更靜。
喝茶，在日本被發(fā)展為茶道，在中國則只有茶藝。藝在于炫技，而道在于止觀。以前，我也特別不理解，日本人為什么喝個茶還那么費勁？捧著個茶碗，還要摩挲來、端詳去，有啥好看的？后來，我去日本京都拍攝節(jié)目時，求教于茶道師，人家嘰里咕嚕講了一大通，我也沒太聽明白，最后，茶道師見我實在是“朽木不可雕”，就無奈地說了一句話：“把喝茶的過程放慢、抻長，就為了提醒自己，在我品茶的同一時刻，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在經(jīng)歷巨大的病痛、饑荒和戰(zhàn)亂的折磨，但我還算安寧！人啊，敬畏自然，愛惜此刻吧！”——我頓時開悟。
人們愿意用“閱歷”來形容人生質(zhì)量，閱歷，其實就是旅行的記錄。大凡歷經(jīng)過長途旅行的人，總會變得謙虛祥和，就因為他知道眼界之局促、世界之廣袤、人生之多艱，關(guān)鍵是，他了解自己是如此渺小，不過是滄海一粟，故才能常懷一顆敬畏之心，尊重自然。尊重他人！
最后，我要跟你們說的一個字，就是愛！
我的母親因為腦溢血，已經(jīng)在病榻上無意識地躺了半年，每次去醫(yī)院看她，我都會追悔莫及——在她健康的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這一刻的到來，總是借口“工作太忙”而對老人缺少撫慰，甚至，還動不動跟她吵架。
同學們，我相信你們在家里，也會經(jīng)常跟父母拌嘴，你們長大了，見識比父母多了，你們對他們的羞辱，可能已經(jīng)令他們毫無還手之力，當然，子女之所以敢粗暴地對待父母，是因為他們知道，父母對子女而言，永遠是最安全的，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因為子女對自己傷害而減少對子女的愛！但是，我們——我們這些自命為“知識分子”的人，你對父母，可有“對等”的愛嗎？你及時將這種愛表達了嗎？現(xiàn)在我想對我的母親表達，但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
前幾天，我主持《東方直播室》的錄像時，一位觀眾現(xiàn)場復述了一個老掉牙的故事。但是，對于我這個處在一個特殊語境下的聽眾而言，心里卻為之一顫。
兒子陪著衰老的父親在林中散步。父親忽然問：“孩子，那樹上是什么鳥在叫？”兒子答道：“爸爸，是麻雀?！边^了一會兒，父親又問：“樹上是什么鳥在叫？”兒子：“是麻雀?！边^了半晌，父親又問：“樹上是什么鳥在叫？”兒子一下子惱怒了：“您是老糊涂了？還是耳朵不好使啊？我現(xiàn)在跟你說第三遍了，是麻雀！”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本日記，說道：“孩子，你出生以后，爸爸媽媽就一直在記錄你的成長，這是你四歲時，爸爸的一篇日記?！备赣H停頓了一下，念道：“幾月幾日，我?guī)е鴥鹤釉诹种猩⒉?。鳥兒鳴唱，花兒歡笑，兒子又蹦又跳，顯得很興奮。突然他指著樹梢上的鳥問我：‘爸爸，爸爸，樹上這是什么鳥在叫??？’我回答：‘是麻雀！’兒子歡呼道：‘哦！是麻雀！是麻雀！’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我：‘爸爸，爸爸，樹上那是什么鳥在叫??？’我回答：‘是麻雀！’兒子‘咯咯咯’地笑著，繼續(xù)問：‘爸爸，那是什么鳥？’我說：‘是麻雀。’兒子又問：‘爸爸，我聽不清，是什么？’我說：‘是麻雀！’兒子還問：‘爸爸大點聲說！’我說：‘是麻雀’……就這樣，我們一路歡笑著，我回答兒子這個問題……136遍?！备赣H讀完，合上日記本，抬頭時，看見兒子的雙眼里，已是噙滿了眼淚……
好了，我應該結(jié)束我的演講了。
過幾天，你們將參加高考了。我前面說過，如果把人生視作是一場“長途旅行”，那你也就別去理會“不要輸在起跑線上”這句屁話，競爭，必會有輸贏，但在一個市井俚俗崇尚“成王敗寇”的時代，我們很多人贏得定，但卻輸不起。
實際上，人生哪里會只有一次輸贏？縱然有蹉跎困頓，到頭來，亦不過是“秋月春風，都付笑談中”！忘記輸贏的結(jié)果，享受競爭的過程，這正是人生的樂趣！
我祝你們贏得這次高考，但是，我更要祝你們贏得整個人生！
謝謝諸位!
（2012年5月17日，上海市建平中學，女兒高中畢業(yè)典禮上、高考之前，我代表學生家長所做的發(fā)言。當時規(guī)定時間為十分鐘，并未草擬任何講稿，基本屬于即興發(fā)揮。這是事后經(jīng)過回憶、增刪整理出來的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