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炕席 作者:齊光瑞 現(xiàn)在到東北的農村去,呈現(xiàn)在我們眼簾里的是:家家的炕上都鋪著地板革,或者泡沫墊子,膠合板和纖維板。幾乎看不到由高粱和蘆葦及竹子做原料編織而成的炕席的影子了。但這恰恰能勾起我們的回憶—— 在東北,一進入冬天,生產隊打完場(即把秋天收獲到場院集中保管的糧食,全部脫完粒入庫或分給社員們)殺豬慶賀一下豐收后,也就是所謂的“關場院門”。那就是進入農閑了,也就是所謂的“貓冬”。農閑期間,生產隊的活計不是太多,要想掙工分,就得在雞叫頭一遍時,就早早的起來去生產隊排號,天亮,隊長來了后,根據(jù)誰來的早晚和個人能力分配那少得可憐的活計。排不上號的就只能回家呆著??汕f戶人家閑不住,就想法搞副業(yè)。那年月,我的家鄉(xiāng)能夠搞的副業(yè)就是編炕席。 由于家家戶戶鋪炕席,炕席鋪久了,再加上人們天天在上面磨來蹭去,就容易從秸結處破掉,尤其是炕頭兒,若是火燒多了,容易“上茬”,就是把炕席給烤黑了,那炕席就壞得快。還有小孩子光著屁股在炕上玩,也容易扎屁股。擦炕時,一不小心還會扎手,那就得換新的。加上城市里也要用,還有的一些磚廠晾曬磚坯子等,都大量需要炕席,故而,催生了這個副業(yè)的興旺。 編炕席可以說是個技術活兒。首先要把高粱秸桿的外表皮刮掉,刮它的工具很簡單,就是用一塊有重量的大木頭或石頭做底座,在一頭鑿個洞,插入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棒或木方,在人方便工作的地方,大約離地面一米左右高處,釘上一個帶刃的厚鐵片或刀片,彎成半圓形,這個工具我們叫它“擼樁子”。配合它使用的是一個廢棄的也將刀尖彎成半圓形的鐮刀頭,我們叫它“擼勾子”,這個是拿在手里的。使用時,要用左手先將高粱桿拿起一根,放在“擼樁子”的那個半圓的鐵片上,右手“擼勾子”扣在高粱桿上,左手輕輕地一擼,上面的葉子就沒有了。反復幾次,這個高粱桿就光溜溜的了。這里還有個小笑話:“擼樁子”這個工具雖然簡單,但也不是家家都有的,沒有的人家就得出去借。那年,一個鄰居來我家借,我父母不在家,就我和兩個弟弟在家里玩踢鍵兒,她說我借你們家“擼樁子”,我心不在焉地給聽成“豬缸子”(我們這里將豬的拱嘴兒叫“豬缸子”),便回答她說:“'豬缸子’讓我家小五吃了。”因為殺豬烀豬頭時,我家的豬頭一般都是我老弟吃。她就急:“你這孩子,真犟,我說的是擼樁子?!蔽乙布保骸笆堑?,豬缸子讓我家小五吃了。”結果我倆來來往往說了好幾回,最后,她走到我家的“擼樁子”面前說:“我說的是這個,你家小五咋吃?”我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著將“擼勾子”也找出來遞給她。 “擼秫桿兒”這個活兒是整個編炕席工作中最沒技術含量的了,一般都是由家里的半大小子來完成。我和二哥就經(jīng)常干這個活兒,每天放學后,都要擼個十捆八捆的。(每捆大約有100左右根高粱桿)。第二步就該是破篾子了,高粱桿變得光滑了,就要用刀把刮凈的高粱秸從頭破成均勻的幾半,這是很講究技術的,破的不均勻,那出來的篾子就寬窄不一,編織起來就不協(xié)調,容易出縫兒。我家里的這個活兒,都是我父親來完成,他每天晚上回來或早晨起來,都要將我們擼出來的秫桿兒破成篾子(我們把篾字念成mi),然后由二哥用石頭碾子反復滾壓。我當時還納悶兒:父親不困嗎?因他是生產隊的會計,每天都早出晚歸的,回來時,我已進入夢鄉(xiāng),走時,我還躺在熱被窩兒里。 我參加工作后,下鄉(xiāng)采訪時,看到有的地方用到一個工具,高矮、大小和“擼樁子”差不多,但沒有槽,有三個瓣,每個瓣上都有鐵皮,將它插到了高粱桿的一頭,然后又是一擼,很快地,高粱桿就破成了均勻的三條。這就很先進了。但它有個弊端,就是要求高粱桿得均勻,而一般的情況下,高粱桿是并不均勻的,大多是粗細不一。 破完篾子后就要碾壓。這需要力氣,圓圓的石頭輥子,兩邊的臍眼里鑲上撅子,然后用二米左右長的兩根木棍兒,一頭穿進粗鐵絲,套在兩邊的撅子上,拉推般在篾子條上壓,為的是便于刮瓤。碾壓完后,就要漬水去瓤,將碾壓后篾子拿到井沿旁用水反復把它澆濕。十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季節(jié),這個工作是十分辛苦的。我家的這兩樣活兒,大多是我二哥來做,我常見他揮凍得通紅的手,彎著腰吃力地來回拉著磙子碾壓秫秸,在井臺上,慢慢地一下一下?lián)u著轆轤把水打上來,再把水澆在秫秸篾子上。當然,這兩樣活兒我也干過,但機會不是太多,因為我和大哥主要是編席子。大哥沒讀大學之前,是他來編席,我擼秫桿,二哥碾壓并刮瓤。大哥走了后,二哥的工種沒變,我則上升到屋里去編席子,擼秫桿兒的活兒,由我的兩個弟弟兼任了。 篾子漬過水后才容易去除掉上面的瓤。通常不急著編的用涼水漬,然后晾上一會兒,急用的話就用熱水,當時就可以處理。漬好的篾條墊在一塊木板上,在這個木板的一頭兒釘個釘子,為了方便潤滑,在釘子處墊塊玻璃或鋤板,然后,左手拉篾子,右手用刀擋在釘子處,就把中間的瓤子給刮出去,需要注意的是,拿刀的右手用力要適度,不能將篾子弄折,所以,這也是個技術活,尤其是難在起頭和收尾。不是哪個人都會的,二哥做這個很麻利,幾大捆篾子他不大一會兒就弄完。弄完后,他就沒事了,可以出去玩了,接下來,就由我來完成最后的工序——編織了。 編織炕席,需要嚴密而快速的技藝,要先起頭兒,起頭和收尾這是編織席子最難的,我剛開始不會,都是父親和母親教我。起頭起不好,編織出來的花紋就亂,席子的花紋很多,但最普遍的,也是我會弄的,就是3趟套編兒圍起中間的人字紋。折成邊往回編時,要看邊兒齊不齊,力度勻不勻稱,這是這領炕席質量優(yōu)劣的關鍵之處。圍完邊兒后的第一步是挑倆壓倆。走兩格后就該變線,或挑仨壓倆,或挑倆壓一個,然后就進入正常的挑倆壓倆的人字紋工序,這一段兒叫圈裙子邊兒。正常編織時,最該注意的就是一定要將篾子勒緊靠實,不然的話,篾子一涼干炕席就會出洞,那就是質量不過關。有的技術高超的人,編織出來的炕席盛水都不漏。我父親編過雙席,即沒有反面,兩面都是正面。那是很抗用的。他還編織過淘黏米時用來控水的簍子。可惜我沒學來。 那時的我坐在炕上或蹲在地上低頭編炕席,是很有一番成就感的。盡管因為我性格的原因,干活也和寫文章一樣,常常潦草得出不來精品,但高粱篾子在我的眼前像銀絲一樣飛舞,俺那并不靈巧的雙手像穿梭一樣輕快地上挑、下壓、橫勒地移動,那高粱篾子就像大海上的一排排浪花在跳躍。浪花退去后,呈現(xiàn)在你面前的就是一片細密、勻稱的綠色花紋,這樣巧奪天工的藝術品就出自我的雙手,你說,我能不自豪嘛!上午一領長4米、寬2米席子編出來,下午還要同父親、二哥一起去收拾原料。而這個工作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初中后,我在編織時,能構思故事,編完一領炕席后,我就將構思的東西記下來,在那個階段,我寫過故事,小說,散文,童話,劇本、二人轉,相聲和新聞通訊。 我編炕席,也編過囤糧食的茓子??幌幒煤?,除自家用外,還要外賣,一張席子那時只能賣二元錢左右,供農民鋪在土炕上或磚廠苫磚坯子用。這種副業(yè)是當時我家鄉(xiāng)農村的主要副業(yè)。我曾將這種副業(yè)寫成通訊在黑龍江日報農村版發(fā)表,吸引一些報社記者也來采訪過幾次。我記得很清楚,我家那臺大金鹿自行車,就是靠賣炕席的錢買的。因為我學會騎車,就是用的這臺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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