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到，桂花香。

每天早晨推開窗，熟悉的花香迎面而來，情不自禁做幾個深呼吸。樓下小區(qū)的花園里有桂花樹。每年這個季節(jié)，花香如約而至。但是我從未去樓下看看它們，覺得只有老家的桂花，才是最美的。

老家是一個并不大的村子，很普通的江南小村。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家家戶戶門前都種桂花樹。新修了房子，首先要栽上一兩棵桂花樹。不能離房子太近，有的在屋前曬谷場外，有的在屋旁邊，也有的在斜對著房子的路旁。為什么不在家門口？問過大人們，他們也不知道。聽說是有講究的。如果哪家的桂花栽上后沒有成活，或者長勢不好，這家一定要出不吉利的事情。幸好桂花樹善解人意，懂得鄉(xiāng)親們的喜愛之心。我懂事后這么些年，還沒有聽說誰家的桂花樹死掉。

這個規(guī)矩一定也有很多年了。因為村子里有好幾棵老態(tài)龍鐘的桂花樹，枝繁葉茂，沒有人記得它們是什么時候什么人栽的。村子中央的一棵是最老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有縣里的領導來看到了，大為驚訝。后來來了專家，考證了一番，說這棵桂花樹已經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了。還給它立了一塊不大的碑，刻上了它的年齡。村里人為它驕傲了很久。

這棵桂花樹長在叔祖父家的菜園一角。和大多數桂花樹不一樣，離地面不到兩米便開始分枝。枝干很多，每一個枝干有水桶粗細。猛一看有點像很多棵樹捆在一起的樣子。枝干上再生枝干，枝枝葉葉，碩大的樹冠，像一把巨大的綠傘，覆蓋了上下幾分地的面積。有的枝葉離地只有一米多，小時候隨便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桂花。叔祖父家的菜園靠近桂花樹的一角，差不多有四分之一是荒廢的，樹蔭太濃密，種什么都不行，干脆沒種。

小時候很喜歡去桂花樹下玩，特別是桂花盛開的日子。那位縣領導的安排，桂花樹下有一小塊地方是水泥地，還有幾個水泥做的條凳。我們小孩子可以在那里打打滾，或者坐在凳上看看小人書。但是不敢呆得太久，這棵樹的樹干中央有一個洞，經常有蛇從里面爬出來。我們也不敢摘這棵樹上的桂花，就是偷偷摘了也不能讓大人們知道。不然會遭到呵斥或毒打。有一次我?guī)б粋€親戚家的小孩去樹下玩耍，她摘了幾枝桂花回去，母親不便說她，就狠狠地罵我：“自己家里又不是沒得！怎么這么不聽話！”

大人們都說這棵桂花樹是有靈性的。不僅不可以摘花，就連這樹上枯死的樹枝，如果不是掉在地上，都不能上樹去砍。有一年一個新娶來的媳婦，不知道有這個講究，爬到樹上砍了幾根枯枝。路過的鄉(xiāng)親看到了，大聲地呵斥帶責罵，新媳婦委屈得要命。家里人來了，也沒說什么，低著頭把自家的媳婦領回去，砍的柴也扔在那里不要了。還有一年，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幾個女人，用長長的竹篙在桂花樹上撲打。鄉(xiāng)親們不約而同地趕到桂花樹下，奪走了她們的竹篙，把她們驅趕出了村子。那幾個女人落荒而逃，還在路上一直說我們村里的人是笨蛋，這么好的桂花不拿來賣錢。我和幾個孩子趕去看熱鬧，地上落了一地的桂花，黃燦燦的。大家都一臉怒氣，有幾個年老的，還低著頭扯著衣袖抹眼淚。那個時候年紀小，不懂為什么他們?yōu)槭裁磿橐坏芈浠?A >傷心。長大了才體會到，鄉(xiāng)親們已經把這棵桂花樹當成了村子里的一員，就像是村里的某一戶人家。平時都過著各自的日子，關鍵時刻，大家還是一條心。

現在村子里新修的房子越來越多，桂花樹也越來越多。一到農歷的八月，走近村子，就能聞到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我們村的桂花樹只有一個品種，八月里開放，黃燦燦的小花，一簇簇的藏在綠葉中?！叭嗥泣S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崩瞎鸹漕I著一幫樹子樹孫，不離不棄，年年八月送來醉人的花香。走出了村子，看到過其他一些品種的桂花，花色花香和花期各異?？墒窃趺纯炊疾蝗缥覀兇謇锏墓鸹?，怎么聞也不如老家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