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燕 詠燕

史達祖　　

    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并。還相雕梁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

    芳徑。芹泥雨潤。愛貼地爭飛，競夸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yīng)自棲香正穩(wěn)，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

    這首詞歷來被人推崇為詠物杰作，也是史梅溪的代表作。全篇以白描手法描繪春社過后燕子雙雙飛回舊巢戲弄春光的神態(tài)，進而以燕子的歡樂反襯閨中思婦的孤寂；并寄寓著諷喻南宋朝廷耽于逸樂不圖恢復(fù)使中原父老望眼欲穿之意。
　　“過春社了”，點明燕子歸來的時間?！岸群熌恢虚g，去年塵冷”，燕子揣度高樓深院，“簾幕無重數(shù)”之中，經(jīng)過一個冬天，積下來的塵也冷了。為什么呢？如果這里的主人也成雙成對，生活得熱乎乎的話，就不至于“塵冷”了。這里從燕子的揣度暗示這里的主人是空閨獨守的。這就為末尾寫人作了伏筆，又為下文的“欲住”“試入”“還相”“又……商量不定”立了張本?？梢婇_頭三句是很重要的鋪墊。接著是“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并?！薄安畛亍闭Z出《詩經(jīng)》，本有成雙成對之意，已暗點了題。燕子因見“塵冷”，故只是“欲住”，終于還是“試入”了。這人格化的描寫把它們的心理、神情寫得維肖維妙?！跋嗖ⅰ币辉~，明點出“雙雙”來，也繪出它倆親昵之狀，以此反襯閨中人之孤獨。這一筆寫從巢外入巢內(nèi)的過程，下一筆則寫入巢后的行動。“還相雕梁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因“塵冷”，有今非昔比之感，故到處相望，又“商量不定”。“商量”一語，內(nèi)涵豐富，既對舊巢感慨，又對未來籌劃。這細膩的描寫把這雙燕子寫得活象一對小夫妻在選擇安樂窩?！帮h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兩句把燕子雙雙飛舞、戲弄春光的情景寫得生動極了。“飄然”繪出燕子輕盈的體態(tài)與舞姿，加上“快拂”，在花梢上飛快掠過。這“快”字還有快活、無憂無慮意，也反襯了閨中人的憂傷?！凹t影”緊承“花梢”而來，又與“翠尾”相襯映，色彩十分鮮明?！胺珠_”一詞，用得有力而藝術(shù)。上句寫輕快，下句寫矯健。至此，雙雙燕的形象十分豐滿突出。整個上片分四層，層次清楚，動靜交錯，描寫細膩，生動傳神。
　　過片緊承上意，繼續(xù)寫燕子在廣闊空間嬉戲春光?！胺紡健笔恰盎ㄉ摇薄凹t影”的續(xù)寫?！扒勰嘤隄櫋笔沁M一步開拓。燕子本愛用芹泥筑巢，但這對貪玩的燕子，卻“愛貼地爭飛，競夸輕俊”，這與上片“飄然”二句照應(yīng)，把燕子的輕盈矯健作進一步的描寫?！皭邸薄盃帯薄案偂钡仍~，又以擬人法寫它們簡直玩得狂熱了，面對“雨潤”的“芹泥”也不顧修巢，當(dāng)然不會記得為人捎信哪！這就為下文作了準(zhǔn)備。真是層層鋪墊，絲絲入扣。而雙燕的活潑頑皮形象可謂寫足了！玩夠便回巢，“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薄皻w晚”是一日時光的概括，“看足”是嬉戲春光的概括?！凹t樓”照應(yīng)“簾幕中間”，是“舊巢”所在地，“柳昏花暝”照應(yīng)“芳徑”，前后照應(yīng)巧妙自然，全無斧鑿痕跡。王國維稱之為“化工”之筆。玩夠了，回巢當(dāng)然就甜甜地睡一覺哪，“應(yīng)自棲香正穩(wěn)”，“應(yīng)”是“敢情是”之意，猜測也。誰猜測？作者？閨中人？都合理。理解為閨中人猜測的話，那“便忘了、天涯芳信”就是一種埋怨的口氣：你這燕了呀，為了貪玩，就連傳信這么重大的事都竟忘了！害得我“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這樣則更為親切。“翠黛雙蛾”在此指獨守空閨的思婦。這兩句是由寫燕轉(zhuǎn)入寫人。全詞用了大部分篇幅寫燕之相親相愛，歡快玩樂，反襯最后幾句寫人之空閨獨守，愁盼歸鴻。如此結(jié)束，韻味悠長。
　　陳匪石認為“紅樓歸晚”以下六句是“譏不思恢復(fù)、宴安鴆毒之非，喻中原父老望眼欲穿之苦”，并說“居然《春秋》之筆”。可見寄托遙深正是本詞主要特色，亦梅溪詠物詞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