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希望自己比別人聰明,豈不知有時聰明亦被聰明誤。世人都不希望自己糊涂,其實糊涂有時也并非不聰明。
糊涂大師鄭板橋一句“難得糊涂”,不知擾亂了多少人平靜的心境。難得糊涂,是很少糊涂?很難糊涂?還是難得糊涂?不同年齡和際遇境況的人理解都會各不相同,正象一千個人讀《紅樓夢》,心中就會有一千種賈寶玉、林黛玉的形象一樣,“難得糊涂”在不同身份地位和年齡境況的人看來也是千差萬別的。
在我國歷史上,如果說鄭板橋是糊涂大師的話,那么遠在春秋時期的老子則可以堪稱糊涂學的祖師了。他曾自稱“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對一切事物都遵循“道”(自然規(guī)律、社會規(guī)律、政治規(guī)律等)的原則去理解和認識,幾乎達到了“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博之不得”的似糊涂而不糊涂、似聰明而非聰明的境界。在他看來,世間俗人都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曉他人或他人的秘密與事件的真相為聰明,而他卻以自己的“昏昏悶悶”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當聰明。這在常人看來很難理解,難道老子真的智不如人嗎?其實非也。他說“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敏若訥”。通過進一步深入內心,我們知道,老子所謂“智愚”和我們所認識的智愚是原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的。在老子的心目中,他是極力推崇以智藏拙、以拙隱智的。真正的智者,并不是那些自以為是、自以為聰明的人,而是那些看似木訥卻又能夠起而敏行的人。一句“大智若愚”真正道出了“智者”的真諦,只可惜這個道理卻不是每一人都懂得的。
宋朝的大文豪蘇軾想來大家也不陌生,若論起糊涂學來,他也可以說得上是糊涂學的一名大弟子。論聰明才智,他應該屬于超乎常人的那一類了,可惜年輕時他對糊涂學的人生真諦參悟并不深透。在自己屢遭貶乏之后,他最終明白:所謂文學上的那點小聰明,在政治的大智慧面前顯得是多么地蒼白無力。在吃盡了迫害罷貶的苦頭之后,他終于潛心參悟糊涂學的深奧哲理,寫出了“眾人生兒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愿吾兒愚且直,無災無難到公卿”的慨嘆詩句,為自作聰明者敲響了人生的警鐘。
人生在世,聰明難,糊涂亦難;由聰明入糊涂難,由糊涂入聰明更難。問世間誰能真的做到“難得糊涂”呢?很多人對“難得糊涂”都表現(xiàn)得十分著迷,極力想?yún)⑼钙渲械膴W秘。有的人苦讀經書想從中尋找其中隱含的真義,有的人苦讀人物傳記想從中吸取人生的教訓,也有的人反復實踐想從中找到處世的秘笈,結果往往都大不如人意,何也?其實道理很簡單,真正的智慧隱藏在人們的心里,不在糊涂的技巧,真智者不糊涂。只要我們循著思想的軌跡進入人的“心”之深處去尋找答案,就一定能夠知曉那些“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人成功的真正原因了。
說到這里,我還想舉一個大家都熟悉的例子。在《列子·湯問》中有一篇《愚公移山》的文章,里面寫了兩個人物:一個是愚公,一個是智叟。凡是讀過這篇文章的人,都一定會明白“愚公不愚、智叟不智”的原因了。說愚公不愚是因為他明白,是因為愚公堅信自己的能力,認為只要太行、王屋二山不增高,他帶領子子孫孫無窮盡地去挖山,總有一天能挖出一條通向山外的大道來。智叟之所以不智,是因為他只看到了愚公以渺小的人力投入,想挖走太行、王屋二山顯得很自不量力。根本地表現(xiàn)就是:他既不相信愚公有這個能力,更不相信愚公有這個毅力,所以他才得出了“愚公移山至愚”的道理。如果仔細比較一下就明白了:愚公志向目標清清楚楚,他堅信子子孫孫持之以恒挖山是早晚一定能夠把兩座山挖走的;智叟之所以嘲笑愚公,是因為他沒有真正了解愚公的堅定決心而已。在這里,實際上愚公就是那個揣著明白裝糊涂、大智若愚的人,而智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個貌似聰明、其實卻是一個目光短淺揣著糊涂裝明白的人。
為了把道理說得更明白,我們還可以找出另外一些貌似聰明實為愚蠢的例子來。比如《列子》中也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齊國人,在市場上看到別人家的一塊金子,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搶了就跑,結果被官府抓到。在審訊他的時候,官府問他:“市場上這么多人,你怎敢光天化日之下?lián)屓私鹱樱?#8221;齊人坦然答道:“拿金子的時候,我只看見金子,哪里還看見有人!”“齊人攫金”的故事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人因為自私貪婪、唯利是圖蒙蔽了自心,這才是人們由聰明而入糊涂的真正原因。
還有,我們同樣也知道一則《自相矛盾》的寓言,在那個賣矛盾的人自詡自已的矛無堅不摧,自己的盾無堅能摧。結果,旁邊有人一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的質問,他就啞口無言了。試猜想一下,這個人的矛也許真的很鋒利,這個人的盾也可能真的很堅固,他吹噓自己的矛利盾堅,本也無可厚非??慑e就錯在他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面對同一群人犯了一個最低級的錯誤,那就是把天下人都當成了傻瓜看,結果卻是自取其辱,最終被天下人都看成了傻瓜了,他除了在中國的語言史貢獻了一個“自相矛盾”的成語之外,同時也為百代后世留下了抹之不去的永久笑柄。
人生是個萬花筒,天生我材必有用。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生人其實早就為每個人事先安排好了位置,為每個都預留了發(fā)揮才能、貢獻社會的空間。只不過上帝在安排人降世的時候,并沒有明確給人們指出他到底在世間能做什么、會做什么、具體的崗位在哪里而已。所以人一生下來,才覺得六神無主,不知所從,大聲啼哭,顯得十分恐懼。及人年齡稍長,開始通過學于書本啟智、學于實踐開慧、學于他人受益、學于外物探理,不斷增長自己的見識和生存技能并開始尋找適應自己的位置。有的人學有所得,很快就找準了自己的位置;有的人學不深、悟不透,學不得門徑,結果也只能碌碌一生。當然也有的人雖然學有其成,因囿于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生不逢時或所遇非人,結果同樣也終生懷才不遇、才能無法發(fā)揮而憂郁而亡。
在暮靄深沉的黃昏,立在曠世的郊野,面對滿天星斗,不知有多少人曾經苦苦追尋屬于自己的那顆啟路明星。孔子說:“吾十五志于學,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鬃又v得很明白:人從出生到二十這二十年都是一個尋路的過程,二十到四十這二十年是勤奮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及至四十以后,人生的酸甜苦辣咸、樂歡悲喜痛諸種滋味都嘗盡了之后,才開始對人生進行反思,逐漸明白哪些是非吾所求,哪些是我求之不得,哪些縱使吾不思不爭,照樣也能屬我所有。因此,人才有了真正的不惑之感。本著四十多年的參悟體驗,加上前面所經歷的波折種種,在以后的生活中,人開始逐漸矯正自己人生的航向,因而才能臻至五十知天命、六十隨心所欲不愈矩的人生真境界。
說到“矩”字,其實指的就是一種規(guī)矩、尺度和規(guī)律,亦即老子所說的“道”,摸清了天道、地道和人道,知道如何去思、如何去想、如何去行,人也就逐漸進入了由糊涂而入聰明的真境界。所謂“人生皆有度,失度必失誤”,把握“矩、度”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由糊涂深入聰明的過程。其間道路,蕓蕓眾生,又有幾人能真正參悟得透!
記得上中學的時候,我有一好友,此人智力極好,參悟力極強,不僅數(shù)理化精通,而且文史哲也十分了得,在心理學上也多有涉獵,當時做人做文做事,在我所在的班級里,他堪稱無人能比。最后他考入了山東大學新聞系,第一年就擔任了系學生會干部,并且以一個農村家庭出身的農民之子,在第一學期就找到了一名如花似玉且還是一位副省級高干的女兒做戀人。同學羨慕不已,老師器重有加??梢哉f,在他面前展現(xiàn)的是一片光明的坦途。為此他也曾沾沾自喜,自以為自己聰慧高人一等,處處愛出風頭,常視人若無物,有飄飄然之態(tài),對別人見解也常常嗤之以鼻。后來卻因一件小事與人口角爭斗,把一名頗有家庭背景的學生打傷而遭受學校記過處分。在分配時那個遭他打的同學告了他一狀,結果他畢業(yè)仍被分回了原籍,女朋友也告吹了。后來聽朋友講,他在家鄉(xiāng)的一所中學里默默無聞地擔任著一個普通教師的角色,曾幾度意志消沉,苦悶渡日,后來如何卻鮮有所聞了。從我同學的這個事例中,折射出一個淺顯的道理:人生際遇,有時翻手覆手之間亦可兩重天也。
仔細想來,我這名同學聰明嗎?肯定是聰明,但他同樣象蘇軾一樣,亦終被聰明誤了一生。其中關鍵因素就在于他沒能很好地把握住“矩”和“度”的關系,忘卻了古人“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讓自己的人生走上了一條始終也不得回歸的彎路。傷也,痛也,智非所智也,愚也真愚也!
以上所述,聰明與糊涂,實也非常難以把握,所謂聰明一時,糊涂一世也。真聰明不糊涂,真糊涂不聰明,聰明糊涂就在一念之間,一心之間。世間有人以文聰犯糊涂,有人以貪聰犯糊涂,有人以自以為聰明犯糊涂,也有人以“小不忍”犯糊涂,其實這些都不是真聰明。真聰明要為心設訪,真聰明要以理控智,真聰明要以不貪保身,真聰明要以裝糊涂做盾牌。處世做到識人于先,忍耐于前,凡事以不爭守道,循事理探路,知其當行而行,知其不當行而不為,或許這樣也就做到真聰明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