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太宗有句名言：“以古為鑒，可以知興替。”從這句話不難看出，唐太宗喜讀歷史典籍，善于汲取歷史的經(jīng)驗教訓，這一點，突出地表現(xiàn)在他好拿歷史人物說事兒，比如劉邦，就是他經(jīng)常拿著說事兒的人。 貞觀元年即公元627年，唐太宗剛剛做皇帝不久，好像龍椅還沒坐熱乎呢，有一天和大臣們閑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劉邦。他這樣說道： 正主御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唯君臣相遇，有同魚水，則海內(nèi)可安也。昔漢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劍定天下，既而規(guī)模弘遠，慶流子孫者，此蓋任得賢臣所致也。朕雖不明，幸諸公數(shù)相匡救，冀憑嘉謀，致天下于太平耳。① 唐太宗這番話說的啥意思呢？單從字面上看，這番話容易理解。他的意思無非就是通過劉邦的“發(fā)跡史”和自己獲得的成功，來闡述人才對于安邦定國的重要性。的確，從一個莊稼佬一變而成為富有四海的帝王，劉邦的經(jīng)驗確實值得借鑒。然而，唐太宗說這番話，僅僅就是為了要表達這么一個劉邦早已經(jīng)都議論過的話題嗎？聯(lián)系劉邦和唐太宗殊途同歸的帝王奮斗史，不難看出，他真正想表達的，也就是他想讓大臣們領(lǐng)會的，其實是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中國的歷史，靠自己的能力打江山做皇帝的人沒幾個，劉邦即其一。李世民少有大志，從小到大一直追隨他的父親李淵東征西討，為李唐江山的建立，立下了汗馬功勞。無疑地，劉邦當是青年的李世民追逐人生夢想所效仿的楷模。遺憾的是，他有能力像劉邦那樣轟轟烈烈地去建立帝王的“偉業(yè)”，卻無緣分像劉邦那樣順理成章地去做帝王。因為他不是太子，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給別人做的嫁妝。 所以，“玄武門之變”后，剛剛走上皇帝寶座的唐太宗，似乎面臨很大的輿論壓力。他以劉邦作比，除了源于他對劉邦的崇敬外，似乎也不乏以含蓄的語意，微妙地為自己獲得皇位的“合法性”進行輿論引導：我唐太宗這個皇帝，可不是依靠“立長的原則”坐享其成得來的，更不是憑借非法的手段篡奪的，而是像漢高祖劉邦一樣，靠自己的奮斗、打拼獲得的。一句話，我這個皇帝當?shù)模翘斓莱昵?，堂堂正正?/font> 與此同時，唐太宗似乎還面臨著另一個壓力。追隨劉邦的那些人，盡管三教九流啥人都有，但他們和劉邦一樣大都是布衣出身，沒有什么政治背景，好擺弄。唐太宗則不然，他上臺后面對的大臣，有的曾經(jīng)在隋朝做官、有的曾經(jīng)是李淵時候的元老、有的曾經(jīng)給太子賣過力、有的曾經(jīng)是自己鞍前馬后的功臣，他們的“社會關(guān)系、思想動態(tài)”都比較復(fù)雜。怎么使用他們，不僅是這些人關(guān)注的“熱點”，也是唐太宗——這個新君主思考的“難點”。 在這個時候，唐太宗的這番話，暗含著的除了自我標榜的意思外，顯然也是給這些“觀望”的大臣們一顆定心丸。一是闡明自己作為一個新君主處理君臣關(guān)系的新原則，那就是“君臣相遇，有同魚水”。說白了就是，我不管你以前為誰服務(wù)、功勞大小，只要圍繞這個原則和我處，我就認可你。二是進一步強調(diào)使用人才的標準，那就是必須具備“致天下于太平”的“嘉謀”。也就是說，只要你真有那么兩下子，我就會像劉邦使用三教九流的人那樣，提拔你重用你。 事實也的確如此，唐太宗不光拿劉邦說事兒，也真正做到了像劉邦那樣敢用人、會用人。比如，像蕭瑀、李靖等人，都曾經(jīng)在隋朝為官；魏征、王珪等人，曾是太子建成的左右臂，但唐太宗不計前嫌，對他們重用有加。一次，唐太宗還題寫了一句詩：“疾風知勁草，版蕩識誠臣?！辟n給蕭瑜，以示信任。他曾這樣評價魏征：“人言魏征舉動疏慢，我但覺嫵媚。”對魏征予以充分的肯定。 特別一提的是，對“新人”馬周的起用，最能體現(xiàn)唐太宗從劉邦那學來的不拘一格的用人之道。馬周本是中郎將常何家的一個家客，因為才干突出，唐太宗破格提拔，予以重用。他曾這樣說道：“我于馬周，暫不見則思之?！蹦憧矗瑦鄄诺男那?，真是溢于言表。像馬周這樣出身寒微，起用為相的，有很多，馬周只是他們的一個代表。 唐太宗在位23年，用了29個宰相，總體看，君臣關(guān)系處的都很融洽。但凡事不可能十全十美，有的大臣觀念保守、有的大臣居功自傲，他很反感，對這些人他是怎么處理的呢？貞觀三年，唐太宗和大臣尉遲敬德談過一次話，又一次拿劉邦說事兒，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他這樣說道： 朕覽漢史，見高祖功臣獲全者少，意常尤之。及居大位以來，常欲保全功臣，令子孫無絕。然卿居官輒犯憲法，方知韓、彭夷戮，非漢祖之愆。國家大事，唯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shù)行，勉自修飭，無貽后悔也。② 唐太宗的這番話確實說到了點子上。劉邦做皇帝后，先后除掉楚王韓信、梁王彭越、韓王信、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趙王張傲，他曾分封的七個異姓王，只剩下一個無足輕重的長沙王吳芮。劉邦之所以殺他們，固然不排除封建帝王“狡兔死、良狗烹”的那種固有的德行，但關(guān)鍵的還是因為他們這些人確實居功自傲，野心勃勃，對中央集權(quán)構(gòu)成了威脅。 和劉邦一樣，唐太宗剛做皇帝的時候，也遇到過類似這樣的主兒。比如裴寂，原來是李淵在位時的宰相，為李唐政權(quán)的建立作出了突出貢獻，是個資深的元老。但觀念保守，居功自傲，唐太宗對他很不滿，后來終于逮住個機會，以造謠罪、殺人滅口罪等四條罪狀把他流放了?！皻w攏”不聽使喚的大臣，唐太宗盡管顯得很“仁慈”，但究其質(zhì)，他的“仁慈”和劉邦的“血腥”實乃異曲同工。 顯然，唐太宗的這番話盡管說給的是尉遲敬德，聽起來像是告誡，但明顯也是為“歸攏”所有不聽使喚的主兒，找理由、做鋪墊，所以，他希望的聽眾無疑是所有的大臣：車鑒在前，你們怎么辦，好好掂量掂量吧。恃才傲物，我可以容你，但居功自傲，老和我皇帝耍牛b，可別怪我像劉邦那樣不客氣，這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忍也好不忍也罷，官場亦如叢林，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本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但是，在這現(xiàn)象的里面，演繹的是人臣效忠人主追逐榮華富貴的夢想呢，還是人主駕馭人臣成就人主的尊嚴呢？ 貞觀五年，唐太宗和大臣們聊起這個話題，情不自禁又提起了劉邦。他這樣說道： 昔漢高祖止是山東一匹夫，以其平定天下，主尊臣貴。卿等讀書，見其行跡，至今以為美談，心懷敬重。卿等不貴我官爵耶？③ 聽話聽音，唐太宗的這番話，表達的意思很明顯，言外之意更明顯，他無非想對大臣們說：劉邦給予臣子們的榮耀，沒什么了不起的，那樣的榮耀我也會給你們，而且比他給的更榮耀。無疑地，此時的唐太宗顯得特別自信，拿來說事兒的劉邦，這一回完全成了突出他的陪襯。這不難理解，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貞觀之治”已經(jīng)初見成效。唐帝國社會穩(wěn)定，人們“外戶不閉”，一年判死刑的人“才二十九人”。百姓安居樂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保持上升勢頭，從長安南至嶺表，東至大海，走遠路不需要帶糧食，沿途都有供給。④ 可劉邦呢，剛做皇帝的時候，因為國庫空虛，財政困難，出門乘車連一樣顏色的四匹馬都找不到。宰相出門有時只好乘牛車。⑤ 想想劉邦的“遭遇”，再看看自己的“政績”，唐太宗的自信不是沒有理由。在一首詩里，他曾這樣寫道：“架海波澄鏡，韜戈器反農(nóng)。八表文同軌，無勞歌大風?！?font style="FONT-SIZE: 12px">⑥當是他這種心境的真實寫照。 注釋： ?、?font style="FONT-SIZE: 12pt">《舊唐書》卷七十《王珪傳》 ②《舊唐書》卷六十八《尉遲敬德傳》 ?、?font style="FONT-SIZE: 12pt">《舊唐書》卷六十五《高士廉傳》 ④《舊唐書》卷三《太宗本紀下》 ⑤《史記》卷三十《平淮書》 ⑥《唐全詩卷一·過舊宅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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