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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列傳第六 |
王學(xué)孟 譯注
【說明】
在這篇列傳中，作者著重記述了伍子胥為報殺父子之仇，棄小義而滅大恨的事跡。昭關(guān)受窘，中途乞討，未曾片刻忘掉郢都仇恨的心志，忍辱負(fù)重、艱苦卓絕，終于復(fù)仇雪恥，名留后世。
一篇大傳，以吳國、楚國為主，兼涉魯、晉、鄭、秦諸多國家，諸多重大歷史事件；以伍子胥為主，又兼涉太子建、白公勝、太宰嚭、申包胥、夫概等諸多人物。其中光殺父之仇就有吳王夫差與越王勾踐的一對不解之仇；伍子胥與平王的一對深仇大恨；鄖公與平王的殺父之仇；白公與鄭王、子西的生死之恨，相互穿插，節(jié)奏緊湊，有條不紊。誠如太史公所說，怨毒對于人來說實在是太厲害了。
人物刻畫，多神來之筆。尤其是伍子胥的形象。作者飽蘸筆墨，略貌取神，立體化地突出了他的精神風(fēng)貌。很多段落成為后來故事、小說和戲曲的傳統(tǒng)題材，家喻戶曉，為人樂道。伍子胥過昭關(guān)，前臨大江，后有追兵，與太子勝各自只身徒步逃跑的慌恐，危急之中偶遇漁父的緊張場面，都很富于戲劇性，簡直像小說的情節(jié)描寫。攻克郢都，沒有找到昭王，竟“掘楚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三百，然后已。”的瘋狂了的復(fù)仇火焰，不是把他多年來忍辱負(fù)重，壓抑在內(nèi)心的深仇大恨，突然迸發(fā)出來的烈火般的感情，都表現(xiàn)在字里行間了嗎？其人物的個性特征，又是多么鮮明深刻??！
伍子胥的性格是通過多角度刻畫的。他頭腦清楚，看問題尖銳，深知應(yīng)父之召必然俱死，故棄小義而雪大恥。他有張弓拒捕，桀驁不馴的一面；也有忍辱負(fù)重，含辛茹苦，雖困病交加、中途乞討也不忘郢都仇恨的一面；有把自己唯一的寶劍送給漁父的感恩報德的一面；也有因時機(jī)不成熟，到鄉(xiāng)下種地以韜光養(yǎng)晦的一面。當(dāng)然，他絲毫沒有忘卻復(fù)仇的心志，他向公子光推薦專諸就很說明問題。
伍子胥是有政治眼光的。他多次規(guī)勸吳王伐越，分析形勢，指陳利害。雖遭伯嚭讒言誣害，但他的形象越顯得光明磊落了。伍子胥又是智勇雙全的人物。他為吳國率兵打仗，為吳王稱霸一時，立下了汗馬功勞。他被賜死前對門客說的一番話，使伍子胥的形象達(dá)到新的高度。“必樹吾墓上以梓，令可以為器，而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是預(yù)言，是現(xiàn)實，是政治遠(yuǎn)見，是身遭誣害的憤概，也是對吳王昏庸的憎恨！
其他人物，如漁父、申包胥、夫概、勾踐、白公勝、石乞等人，或言或行，廖廖幾筆，形神俱備，為后世傳神寫照作出了典范。
【譯文】
伍子胥，是楚國人，名員(ｙúｎ，云)。伍員的父親叫伍奢，伍員的哥哥叫伍尚。他的祖先叫伍舉，因為侍奉楚莊王時剛直諫諍而顯貴，所以他的后代子孫在楚國很有名氣。
楚平五有個太子叫建，楚平王派伍奢做他的太傅。費無忌做他的少傅。費無忌對太子建不忠心。平王派無忌到秦國為大子建娶親。因為秦女長的姣美，無忌就急忙趕回來報告平王說：“這是個絕代美女，大王可以自己娶了他，再給太子另外娶個媳婦。”平王就自己娶了秦女，極度地寵愛她，生了個兒子叫軫，另外給太子建娶了媳婦。
費無忌用秦國美女向楚平王獻(xiàn)媚以后，就趁機(jī)離開了太子去侍奉平王。又擔(dān)心有一天平王死了，太子建繼位殺了自己，竟因此詆毀太子建。太子建的母親，是蔡國人，楚平王不寵愛她。平王也越來越疏遠(yuǎn)太子建，派太子建駐守城父，防守邊疆。
不久，無忌又沒日沒夜地在平王面前說太子建的壞話，他說：“太子因為秦女的原因，不會沒有怨恨情緒，希望大王自己稍微防備著點。自從太子駐守城父以后，統(tǒng)率著軍隊，對外和諸侯交往，將要進(jìn)入都城作亂了。”楚平王就把他的太傅伍奢召回來審問。伍奢知道無忌在平王面前說了太子的壞話，因此說：“大王怎么能僅僅憑撥弄事非的小人之臣的壞話，就疏遠(yuǎn)骨肉至親呢？”無忌說：“大王現(xiàn)在不制止，他們的陰謀就要得逞，大王將要被逮捕了！”于是平王發(fā)怒，把伍奢囚禁起來，同時命令城父司馬奮揚去殺太子建。還沒走到，奮揚派人提前告訴太子：“太子趕快離開，要不然，將被殺死。”于是太子建逃到宋國去了。
無忌對平王說：“伍奢有兩個兒子，都很賢能，不殺掉他們，將成為楚國的禍害?？梢杂盟赣H作人質(zhì)，把他們召來，不這樣將成為楚國的后患。”平王就派使臣對伍奢說：“能把你兩個兒子叫來，就能活命，不叫來，就處死。”伍奢說：“伍尚為人寬厚仁慈，叫他，一定能來；伍員人桀驁不訓(xùn)，忍辱負(fù)重，能成就大事，他知道來了一塊被擒，勢必不來。”平王不聽，派人召伍奢兩個兒子，說：“來，我使你父親活命；不來，現(xiàn)在就殺死伍奢。”伍尚打算前往，武員說：“楚王召我們兄弟，并不打算讓我們父親活命，擔(dān)心我們逃跑，產(chǎn)生后患，所以，用父親作人質(zhì)，欺騙我們。我們一到，就要和父親一塊處死。對父親的死有什么好處呢？去了，就叫我們報不成仇了。不如逃到別的國家去，借助別國的力量洗雪父親的恥辱。一塊去死，沒有意義呀。”伍尚說：“我知道去了最后也不能保全父親的性命。可是只恨父親召我們是為了求得生存，要不去，以后又不能洗雪恥辱，終會被天下人恥笑。”對伍員說：“你可以逃走，你能報殺父之仇，我將要就身去死。”伍尚接受逮捕后，使臣又要逮捕伍王胥，伍子胥拉滿了弓，箭對準(zhǔn)使者，使者不敢上前，伍子胥就逃跑了。他聽說太子建在宋國，就前去追隨他。伍奢聽說子胥逃跑了，說：“楚國君臣將要苦于戰(zhàn)火了。”伍尚來到楚都，楚平王就把伍尚和伍奢一塊殺害了。
伍子胥到宋國以后，正好遇上宋國華氏作亂，就和太子建一同逃到鄭國去。鄭國君臣對他們很友好。太子建又前往晉國，晉頃公說：“太子既然跟鄭國的關(guān)系友好，鄭國信任太子，太子要能給我們作內(nèi)應(yīng)，我們從外面進(jìn)攻，一定能滅掉鄭國，滅掉鄭國，就把它分封給太子。”于是太子回到鄭國。舉事的時機(jī)還沒成熟，正趕上太子因為個人私事打算殺掉一個跟隨他的人，這個人知道太子的計劃，就把它告訴鄭國。鄭定公和子產(chǎn)殺死了太子建。建有個兒子叫勝。伍子胥害怕了，就和勝一同逃奔吳國。到了昭關(guān)，昭關(guān)的官兵要捉拿他們，于是，伍子胥和勝各自只身徒步逃跑，差一點不能脫身。追兵在后。到江邊，江上有一個漁翁乘著船，知伍子胥很危急，就渡伍子胥過江。伍子胥過江后，解下隨身帶的寶劍說：“這把劍價值百金，把它送給你老人家。”漁翁說：“按照楚國的法令，抓到伍子胥的人，賞給糧食五萬石，封給執(zhí)珪的爵位，難道是僅僅值百金的寶劍嗎？”不肯接受。伍子胥還沒逃到吳國京城，就得了病，在中途停下來，討飯吃。到達(dá)吳都，吳王僚剛剛當(dāng)權(quán)執(zhí)政，公子光做將軍。伍子胥就通過公子光的關(guān)系求見吳王。
過了很久，楚平王因為楚國邊邑鐘離和吳國邊邑卑梁氏都養(yǎng)蠶，兩地的女子為爭采桑葉相互撕打，就大發(fā)雷霆，以致于兩國起兵相互攻打。吳國派公子光攻打楚國，攻克了楚國的鐘離、居巢就回去了。伍子胥勸說吳王僚說：“楚國是可以打敗的，希望再派公子去。”公子光對吳王說：“那伍子胥的父兄被楚國殺死，勸大王攻打楚國，是為了報他的私仇。攻打楚國未必可以打敗它呀。”伍子胥知道公子光在國內(nèi)有野心，想殺死吳王僚而自立為君，不可以用對外的軍事行動勸說他，就向公子光推薦了專諸，離開朝廷，和太子建的兒子勝到鄉(xiāng)下種地去了。
五年以后，楚平王死了。當(dāng)初，平王從太子建那兒奪來的秦國美女生了一個兒子叫軫，等平王一死，軫竟然繼平王即位，這就是昭王。吳王僚趁著楚國辦喪事，派燭庸、蓋余二公子領(lǐng)兵襲擊楚國。楚國出兵切斷了吳國軍隊的后路，使吳軍不能回國。吳國國內(nèi)空虛，公子光就命令專諸暗殺了吳王僚，自立為王，這就是吳王闔廬。闔廬自立以后，愿望實現(xiàn)了，就召回伍員，官拜為行人，和他共同策劃國事。
楚國殺了它的大臣嚭宛、伯州犁，伯州犁的孫子伯嚭逃到吳國，吳國也用伯嚭做了大夫。先前，吳王僚派遣攻打楚國的兩位公子，后路被切斷不能回國，后來聽說闔廬殺死吳王僚自立為王的消息，于是帶領(lǐng)著軍隊，投降了楚國，楚國把舒地封給了他們。闔廬自立為王的第三年，就發(fā)動軍隊和伍子胥、伯嚭攻打楚國，占領(lǐng)了舒地，捉住了原來背叛吳國的兩個將軍。因而闔廬想乘勝進(jìn)兵郢都，將軍孫武說：“百姓太疲憊了，不可以，暫切等待吧。”就收兵回國了。
闔廬四年（前511），吳國攻打楚國，奪取了六地和灊(ｑｉáｎ，潛)地。闔廬五年，攻打越國，并戰(zhàn)敗了它。闔廬六年，楚昭王派公子囊瓦領(lǐng)兵攻打吳國。吳國派伍子胥迎戰(zhàn)，在豫章打敗了楚國的軍隊，奪取了楚國的居巢。
闔廬九年（前506），吳王闔廬對子胥、孫武說：“當(dāng)初你們說郢都不可攻入，現(xiàn)在的情形怎么樣呢？”子胥、孫武回答說：“楚國將軍囊瓦貪財，唐國和蔡國都怨恨他。大王一定要大規(guī)模地進(jìn)攻楚國，必須先要得到唐國和蔡國的幫助才行。”闔廬聽從了他們的意見，出動了全部軍隊和唐國、蔡國共同攻打楚國，和楚國軍隊在漢水兩岸列兵對陣。吳王的弟弟夫概帶領(lǐng)著軍隊請求相隨出征，吳王不答應(yīng)，夫概就用自己屬下五千人攻擊楚將子常，子常戰(zhàn)敗逃跑，直奔宋國。于是，吳軍乘勝挺進(jìn)，經(jīng)過五次戰(zhàn)役，就打到了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出逃。第二天，吳王進(jìn)入郢都。
楚昭王出逃，進(jìn)入云楚大澤；昭王遭到強(qiáng)盜的襲擊，昭王又逃到鄖地。鄖公的弟弟懷說：“平王殺死了我們的父親，我們殺死他的兒子，不也可以嗎？”鄖公擔(dān)心他的弟弟殺死昭王，就和昭王一塊逃到隨地。吳兵包圍了隨地，對隨地人說：“在漢水流域的周朝子孫，被楚國全部消滅了。”隨人要殺昭王，王子綦把他藏起來，自己冒沖昭王來搪塞他們。隨人算了一卦，卦象表明把昭王交給吳軍，不吉利，就謝絕吳國，不交昭王。
當(dāng)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至交的朋友，伍子胥逃跑時，對包胥說：“我一定要顛覆楚國。”包胥說：“我一定要保存楚國。”等到吳兵攻進(jìn)郢都，伍子胥搜尋昭王，沒有找到，就挖開楚平王的墳，拖出他的尸體，鞭打了三百下才停手。申包胥逃到山里，派人去對伍子胥說：“您這樣報仇，太過份了！我聽說：‘人多可以勝天，天公降怒也能毀滅人。’您原來是平王的臣子，親自稱臣侍奉過他，如今弄到侮辱死人的地步，這難道不是喪天害理到極點了嗎！”伍子胥對來人說：“你替我告訴申包胥說：‘我就像太陽落山的時候，路途還很遙遠(yuǎn)。所以，我要逆情背理地行動。’”于是申包胥跑到秦國去報告危急情況，向秦國求救，秦國不答應(yīng)。申包胥站在秦國的朝廷上，日夜不停地痛哭，他的哭聲七天七夜沒有中斷。秦哀公同情他，說：“楚王雖然是無道昏君，有這樣的臣子，能不保存楚國嗎？”就派遣了五百輛戰(zhàn)車拯救楚國，攻打吳國。六月間，在稷地打敗吳國的軍隊。正趕上吳王長時間地留在楚國尋找楚昭王，闔廬的弟弟夫概逃回國內(nèi)，自立為王。闔廬聽到這個消息，就棄楚國趕回去，攻打他的弟弟夫概。夫概兵敗，跑到楚國。楚昭王見吳國內(nèi)部發(fā)生變亂，又打回郢都，把堂谿封給夫概，叫做堂谿氏。楚國再次和吳軍作戰(zhàn)，打敗吳軍，吳王就回國了。
又過了兩年，闔廬派太子夫差領(lǐng)兵攻打楚國，奪取番地。楚國害怕吳國軍隊再次大規(guī)模地進(jìn)攻，就離開郢城，遷都鄀邑。在這個時候，吳國用伍子胥、孫武的戰(zhàn)略，向西打敗了強(qiáng)大的楚國，向北威鎮(zhèn)齊國、晉國，向南降服了越國。
夫差攻楚取番以后四年，孔子出任魯國國相。
又過了五年，吳軍攻打越國。越王勾踐率兵迎戰(zhàn)，在姑蘇打敗吳軍，擊傷了吳王闔廬的腳趾，吳軍退卻。闔廬創(chuàng)傷發(fā)作，很嚴(yán)重，快要死的時候?qū)μ臃虿钫f：“你能忘掉勾踐殺你父親嗎？”夫差回答說：“不敢忘記。”當(dāng)天晚上，闔廬就死了。夫差繼位吳王以后，任用伯嚭做太宰，操練士兵。二年后攻打越國，在夫湫打敗越國的軍隊，越王勾路就帶關(guān)殘兵敗將棲息在會稽山上，派大夫文種用重禮贈送太宰嚭請求媾和，把國家政權(quán)托付給吳國，甘心做吳國的奴仆。吳王將要答應(yīng)越國的請求，伍子胥規(guī)勸說：“越王勾踐為人能含辛茹苦，如今，大王要不一舉殲滅他，今后一定會后悔。”吳王不聽伍子胥的規(guī)勸，而采納了太宰嚭的計策，和越國議和。
和越國議和以后五年，吳王聽說齊景公死了，大臣們爭權(quán)奪利，新立的國君軟弱，就出動軍隊向北攻打齊國。伍子胥規(guī)勸說：“勾踐一餐沒有兩味葷菜，哀悼死去的、慰問有病的，將打算有所作為。這個人不死，一定是吳國的禍患?，F(xiàn)在吳國有越國在身邊，就像得了心腹疾病。大王不先鏟除越國卻一心致力攻打齊國，不是很荒謬的嗎？”吳王不聽伍子胥的規(guī)勸，攻打齊國。在艾陵把齊國軍隊打得大敗，于是懾服了鄒國和魯國的國君而回國。從此，就越來越少地聽從伍子胥的計謀了。
此后四年，吳王將要北上攻打齊國，越王勾踐采用子貢的計謀，就帶領(lǐng)著他的人馬幫助吳國作戰(zhàn)，把貴重的寶物敬獻(xiàn)給太宰嚭。太宰嚭多次接受了越國的賄賂。就特殊地喜歡并信任越國，沒日沒夜地在吳王面前替越國說好話。吳王總是相信和采納太宰嚭的計謀。伍子胥規(guī)勸吳王說：“越國，是心腹大患，現(xiàn)在相信那虛飾浮夸狡詐欺騙之詞，貪圖齊國。攻克齊國，好比占領(lǐng)了一塊石田，絲毫沒有用處。況且《盤庚之誥》上說：‘有破壞禮法，不恭王命的就要徹底割除滅絕他們，使他們不能夠傳宗接代，不要讓他們在這個城邑里把好人影響壞了。’這就是商朝興盛的原因。希望大王放棄齊國，先攻打越國；如不這樣，今后悔恨也來不及了。”吳王不聽伍子胥的勸告，卻派他出使齊國。子胥臨行，對他兒子說：“我屢次規(guī)勸大王，大王不聽。我現(xiàn)在看到吳國的末日了，你和吳國一毀滅，沒有好處。”就把他的兒子托付給齊國的鮑牧，而返回吳國向吳王報告。
吳國太宰嚭和伍子胥在感情上產(chǎn)生裂痕以后，就趁機(jī)在吳王面前說他的壞說：“子胥為人強(qiáng)硬兇惡，沒有情義，猜忌狠毒，他的怨恨恐怕要釀成深重的災(zāi)難。前次大王要攻打齊國，子胥認(rèn)為不可以，大王終于發(fā)兵并且取得了重大的勝利，子胥因自己計謀沒被采用感到羞恥，反而產(chǎn)生了怨恨情緒。如今大王又要再次攻打齊國，伍子胥又獨斷固執(zhí)，強(qiáng)行諫阻，敗壞、詆毀大王的事業(yè)，只希望吳國戰(zhàn)敗來證明自己的計謀高明?，F(xiàn)在大王親自出征，出動全國的武裝力量攻打齊國，而伍子胥的勸諫不被采納，因此就中止上朝，假裝有病不隨大王出征。大王不可不戒備，這是很容易引起禍端的。況且我派人暗中探查，他出使齊國，就把他的兒子托付給齊國的鮑氏。做人臣子，在國內(nèi)不得意，就在外依靠諸侯，自己認(rèn)為是先王的謀臣，現(xiàn)在不被信用，時常郁郁不樂，產(chǎn)生怨恨情緒。希望大王對這件事早日想辦法。”吳王說：“沒有你這番話，我也懷疑他了。”就派使臣把屬鏤寶劍賜給伍子胥，說：“你用這把寶劍自殺。”伍子胥仰望天空嘆息說：“唉！讒言小人伯嚭要作亂，大王反來殺我。我使你父親稱霸。你還沒確定為王位繼承人時，公子們爭著立為太子，我在先王面前冒死相爭，幾乎不能得到太子的位職。你立為太子后，還答應(yīng)把吳國分一部分給我，我卻不存在你報答的希望，可現(xiàn)在你竟聽信諂媚小人的壞話來殺害長輩。”于是告訴他親近的門客說：“你們一定要在我的墳?zāi)股戏N植梓樹，讓它長大能夠做棺材。挖出我的眼珠懸掛在吳國都城的東門樓上，來觀看越寇怎樣進(jìn)入都城，滅掉吳國。”于是自刎而死，吳王聽到這番話，大發(fā)雷霆，就把伍子胥的尸體裝進(jìn)皮革袋子里，漂浮在江中。吳國人同情他，在江邊給他修建了祠堂，因此，把這個地方命名叫胥山。
吳王殺了伍子胥后，就攻打齊國。齊國鮑氏殺了他們的國君悼公輔佐陽生作國君。吳王打算討伐鮑氏，可是，沒有取得勝利，就撤兵回去了。此后二年，吳王召集魯國、衛(wèi)國的國君在橐皋會盟。第二年，就勢北上，在黃池大會諸侯，來號令周天子。這時，越王勾踐襲擊吳國，殺死吳太子，打敗吳國軍隊。吳王聽到這個消息，就回國了，派出使者用豐厚貴重的禮物和越國媾和。過后九年，越王勾踐終于滅掉吳國，殺死吳王夫差，又殺了太宰嚭，因為他不忠于他的國君，接受外國的貴重賄賂，私下親近越國。
當(dāng)初，跟隨伍子胥一塊逃亡在楚國原來的太子建的兒子勝，在吳國。吳王夫差在位時，楚惠王要召勝回到楚國。葉公規(guī)勸說：“勝愛好勇武而暗中尋訪敢死的勇士，大概有私心！”惠王不聽他的進(jìn)諫，終于把勝召回來，讓他居住在楚國的邊邑鄢。號稱白公。白公回楚三年而吳王殺了伍子胥。
白公勝回楚國不久，怨恨鄭國殺死他的父親，于是暗地里收養(yǎng)敢死的勇士向鄭國報仇?；氐匠迥辏埱蟪豕ゴ蜞崌?，楚國令尹子西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墒?，還沒發(fā)兵而晉國已經(jīng)出兵攻打鄭國，鄭國派人到楚國請求救援，楚王派子西前往救鄭，和鄭國訂立了盟約才回國。白公勝發(fā)怒說：“我的仇敵不是鄭國，我的仇敵是子西！”白公勝親自磨礪寶劍，有人問他：“用它干什么？”白公勝回答說：“要用它殺死子西。”子西聽到這件事，笑著說：“白公勝如同鳥蛋，能有什么作為呢？”
此后四年，白公勝和石乞在朝廷上突然刺殺了令尹子西及司馬子綦。石乞說：“不殺掉楚惠王，不行。”于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石乞的隨從屈固背負(fù)著楚惠王逃到昭夫人住的宮室。葉公聽說白公勝作亂，帶領(lǐng)著他封地的人攻打白公勝。白公勝一伙人戰(zhàn)敗，白公勝逃到山里自殺了。石乞被俘，審問他白公勝的尸首在哪里，不說出來就要把他煮死。石乞說：“事情成功了就做卿相，不成功就被煮死，本來是應(yīng)盡的職分。”最終不肯說出白公勝尸首在什么地方。于是，把石乞煮死了。找回楚惠王，再立他為國君。
太史公說：怨毒對于人類來說實在是太厲害了！國君尚且不能和臣子結(jié)下怨毒，何況地位相同的人呢！假使伍子胥追隨他的父親伍奢一起死去，和螻蟻又有什么區(qū)別。放棄小義，洗雪重大的恥辱，讓名聲流傳后世。可悲?。‘?dāng)伍子胥在江邊困窘危急的時候，在路上沿途乞討的時候，他的心志難道曾經(jīng)有片刻忘掉郢都的仇恨嗎？所以，克制忍耐，成就功名，不是剛正有氣性的男子，誰能達(dá)到這種地步呢！白公如果不自立為王，他的功業(yè)和謀略恐怕是說也說不完啊！
【原文】【注解】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員。員父曰伍奢。員兄曰伍尚。其先曰伍舉①，以直諫事楚莊王②，有顯③，故其后世有名于楚。
①先：祖先。按據(jù)《左傳。襄公二十六年》，伍員之“先”，可推到其曾祖父伍參；伍舉即椒舉，乃其祖父也。②“以直諫楚莊王”句恐失確。按伍舉當(dāng)康王、靈王時，其父伍參乃事莊王。卷四十《楚世家》謂伍舉以隱語諫莊王亦誤。《史記會注考證》謂“伍舉當(dāng)作伍參”，是；又引張照語云，伍舉直諫不見于《左傳》。按伍參諫楚子，《左傳》固有之，然不及伍舉為多為直。《國語·楚語》載，靈王為章華之臺，與伍舉共登。靈王曰：“臺美夫？”伍舉對曰：“臣聞國君服寵以為美，安民以為樂，聽德以為聰，致遠(yuǎn)以為明，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雕鏤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囂庶為樂；不聞其以觀大視侈淫色以為明，而以察清濁為聰。……”此“諫”不可謂不“直”。要之，太史公謂伍舉直諫不誤，而謂“以直諫楚莊王”則失確。③顯：顯貴。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為太傅，費無忌為少傅①。無忌不忠于太子建。平王使無忌為太子取婦于秦②，秦女好③，無忌馳歸報平王曰：“秦女絕美，王可自取，而更為太子取婦④。”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絕愛幸之⑤，生子軫。更為太子取婦。
?、儋M無忌：卷四十《楚世家》亦作“費無忌”，《左傳》作“費無極”。②?。和?#8220;娶”。③好：絕美。④更：改，另外。⑤幸：龐愛。按卷四十《楚世家》亦載其事，見《左傳·昭公十九年》所載稍略。
無忌既以秦女自媚于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殺己，乃因讒太子建。建母，蔡女也，于寵于平王。平王稍益疏建①，使建守城父，備邊兵。
頃之，無忌又日夜言太子短于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無怨望②，愿王少自備也。自太子居城父，將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為亂矣。”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問之③。伍奢知無忌讒太子于平王，因曰：“王獨奈何以讒賊小臣疏骨肉之親乎④？”無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見禽⑤。”于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馬奮揚往殺太子。行未至，奮揚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將誅。”太子建亡奔宋。
①稍：逐漸地，慢慢地。②望：埋怨，怨恨。③考問：審問。④獨：豈，難道。讒賊小臣：以讒言傷害人的小人之臣。賊，敗壞，傷害。⑤見禽：被擒，被捕。禽，同“擒”。捕捉。
無忌言于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賢，不誅且為楚憂?？梢云涓纲|(zhì)而召之①，不然且為楚患。”王使使謂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則生②，不能則死。”伍奢曰：“尚為人仁，呼必來。員為人剛戾忍訽③，能成大事，彼見來之并禽，其勢必不來。”王不聽，使人召二子曰：“來，吾生汝父；不來，今殺奢也。”伍尚欲往，員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脫者后生患，故以父為質(zhì)，詐召二子。二子到，則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仇不得報耳。不如奔他國，借力以雪父之恥④，俱滅，無為也⑤。”伍尚曰：“我知往終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恥，終為天下笑耳。”謂員：“可去矣！汝能報殺父之仇，我將歸死⑥。”尚既就執(zhí)⑦，使者捕伍胥。伍胥貫弓執(zhí)矢向使者⑧，使者不敢進(jìn)，伍胥遂亡。聞太子建之在宋，往從之。奢聞子胥之亡也，曰：“楚國君臣且苦兵矣⑨。”伍尚至楚，楚并殺奢與尚也。
①質(zhì)：抵押，作人質(zhì)。②致：招來，引來。③剛戾忍訽：剛強(qiáng)猛烈，忍受恥辱。戾，兇暴，猛烈。訽：恥辱。④雪：洗刷。⑤無為：沒有意義。⑥歸死：自愿就死。⑦執(zhí)：捉拿，拘捕。⑧貫（ｗ?。?，彎）弓：彎弓，拉滿弓。貫，通“彎”。⑨苦兵：苦于戰(zhàn)爭。按本段所記史實見《左傳·昭公二十年》。
伍胥既至宋，宋有華氏之亂①，乃與太子建俱奔于鄭。鄭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適晉②，晉頃公曰：“太子既善鄭，鄭信太子。太子能為我內(nèi)應(yīng)，而我攻其外，滅鄭必矣。滅鄭而封太子。”太子乃還鄭。事未會③，會自私欲殺其從者④，從者知其謀，乃告之于鄭。鄭定公與子產(chǎn)誅殺太子建。建有子名勝。伍胥俱，乃勝俱奔吳。到昭關(guān)，昭關(guān)欲執(zhí)之。伍胥遂與勝獨身步走，幾不得脫。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漁父乘船⑤，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劍曰：“此劍直百金⑥，以與父。”父曰：“楚國之法⑦，得伍胥者賜粟五萬石，爵執(zhí)珪⑧，豈徒百金邪！”不受。伍胥未至吳而疾，止中道，乞食。至于吳，吳王僚方用事⑨，公子光為將。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見吳五⑩。
?、偃A氏之亂：指宋國大夫華、向二氏作亂事。宋君公無信多私，又厭惡華、向二氏。華定、華亥與向?qū)幧塘?，決定先動手，于是華亥假裝有病，誘殺宋之諸公子。詳見《左傳·昭公二十年》，《史記》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略及其事。②適：往、到。③未會：時機(jī)不成熟。會，時機(jī)，際會。④會：適逢，恰巧。自私：個人私事。⑤漁父：捕魚的人，漁翁。⑥直：同“值”。價值。⑦法：指捉拿伍子胥的懸賞規(guī)定。⑧爵執(zhí)珪：封給執(zhí)珪爵位。爵，給予官價、爵位。按伍子胥和漁父的這段對語對《呂氏春秋·孟冬季·異寶》同，略有小異。⑨同事：執(zhí)政，當(dāng)權(quán)。⑩因：經(jīng)由，通過。
久之，楚平王以其邊邑鐘離與吳邊邑卑梁氏俱蠶①，兩女子爭桑相攻，乃大怒，至于兩國舉兵相伐。吳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鐘離②、居巢而歸。伍子胥說吳王僚曰：“楚可破也。愿復(fù)遣公子光。”公子光謂吳王曰：“彼伍胥父兄為戮于楚③，而勸王伐楚者，欲以自報其仇耳。伐楚未可破也。”伍胥知公子光有內(nèi)志④，欲殺王而自立，未可說以外事，乃進(jìn)專諸于公子光⑤，退而與太子建之子勝耕于野。
?、傩Q：養(yǎng)蠶。②拔：攻克，奪?、蹫槁荆罕粴?。戮，斬，殺。④有內(nèi)志：指公子光有從吳王僚手中奪取吳國政權(quán)的打算。⑤進(jìn)：推舉，推薦。
五年而楚平王卒。初，平王所奪太子建秦女生子軫，及平王卒，軫竟立為后，是為昭王。吳王僚因楚喪，使二公子將兵往襲楚①。楚發(fā)兵絕吳兵之后，不得歸。吳國內(nèi)空②，而公子光乃令專諸襲刺吳王僚而自立③，是為吳王闔廬。闔廬既立，得志，乃召伍員以為行人，而與謀國事。
?、俣樱褐竻峭趿磐傅苌w余、燭庸。②內(nèi)空：軍隊開赴國外作戰(zhàn)，國內(nèi)空虛。③這一句是說吳王僚十二年(前515)，公子光宴請吳王僚，讓專諸將匕首藏于魚腹中進(jìn)獻(xiàn)，趁勢刺殺吳王僚。專諸也被當(dāng)場殺死。公子光便自立為王。事詳見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卷八十六《刺客列傳》，《左傳·昭公二十七年》。按“專諸”《左傳》作《鱄設(shè)諸》。
楚誅其大臣郤宛、伯州犁，伯州犁之孫伯嚭亡奔吳，吳亦以嚭為大夫。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將兵伐楚者，道絕不得歸。后聞闔廬弒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闔廬立三年，乃興師與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吳反二將軍。因欲至郢，將軍孫武曰：“民勞，未可，且待之。”乃歸。
四年，吳伐楚，取六與灊。五年，伐越，敗之。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將兵伐吳①。吳使伍員迎擊，大破楚軍于豫章，取楚之居巢。
?、佟都狻吩疲?#8220;《左傳》楚公子貞字子囊，其孫名瓦字子常。此言公子，又兼稱囊瓦，誤也。”按《左傳·定公二年》但云“楚囊瓦伐吳師于豫章”，“定公四年”《經(jīng)》又云“楚囊瓦出奔鄭”。注云：“出名，惡之。”本傳下文亦徑稱囊瓦。
九年，吳王闔廬謂伍子胥、孫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可如？”二子對曰：“楚將囊瓦貪，而唐、蔡皆怨之①。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闔廬聽之，悉興師與唐、蔡伐楚，與楚夾漢水而陳②。吳王之弟夫概將兵請從，王不聽，遂以其屬五千人擊楚將子常。子常敗走，奔鄭。于是吳乘勝而前，五戰(zhàn)，遂至郢。己卯③，楚昭王出奔。庚辰，吳王入郢。
①“楚將囊瓦貪”二句，說的是唐、蔡兩國國君曾到楚國訪問，囊瓦有意把他們扣留起來，以索取賄賂，歷經(jīng)三年，達(dá)到目的，才釋他們，所以說唐、蔡都怨恨囊瓦。詳見《左傳·定公三年》。②陳：同“陳”。排列成陣。③己卯：古時以天干地支記年月日，這是十一月的己卯日。下文“庚辰”是己卯的第二天。
昭王出亡，入云夢；盜擊王，王走鄖。鄖公弟懷曰：“平王殺我父，我殺其子，不亦可乎！”鄖公恐其弟殺王，與王奔隨。吳兵圍隨，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在漢川者，楚盡滅之①。”隨人欲殺王，王子綦匿王，己自為王以當(dāng)之。隨人卜與王于吳②，不吉，乃謝吳不與王。
?、?#8220;周之子孫”二句，是指周朝分封于漢水流域的一些與周天子同姓的國家，為楚所滅。②卜：占卜。古人根據(jù)龜甲被燒后的裂紋來預(yù)測兇吉的一種迷信活動。
始伍員與申包胥為交，員之亡也，謂包胥曰：“我必覆楚①。”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吳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②。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③，然后已。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謂子胥曰：“子之報仇，其以甚乎④！吾聞之，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親北面而事之，今至于僇死人⑤，此豈其無天道之極乎！”伍子胥曰：“為我謝申包胥曰，吾日途遠(yuǎn)⑥，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于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許。包申胥立于秦廷，晝夜哭，七日七夜不絕其聲。秦哀公憐之，曰：“楚雖無道，有臣若是，可無存乎！”乃遣車五百乘救楚擊吳⑦。六月⑧，敗吳兵于稷。會吳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闔廬弟夫概乃亡歸，自立為王。闔廬聞之，乃釋楚而歸，擊其弟夫概。夫概敗走，遂奔楚。楚昭王見吳有內(nèi)亂，乃復(fù)入郢。封夫概于堂谿，為堂谿氏。楚復(fù)與吳戰(zhàn)，敗吳，吳王乃歸。
?、俑玻侯嵏?，毀滅。②求：尋找，搜尋。③“乃掘楚平王墓”三句，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卷四十《楚世家》、卷一百《季布欒布列傳》說鞭墓，而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和本傳則說鞭尸。④以：通“已”，已經(jīng)。⑤僇(ｌù，陸)：侮辱。⑥莫：同“暮”。日落的時候。⑦乘：古代一車四馬叫一乘。⑧六月：指闔廬為王十年的六月。
后二歲，闔廬使太子夫差將兵伐楚，取番。楚懼吳復(fù)大來，乃去郢，徙于鄀。當(dāng)是時，吳以伍子胥、孫武之謀，西破強(qiáng)楚，北威齊晉，南服越人。
其后四年，孔子相魯。
后五年，伐越。越王勾踐迎擊，敗吳于姑蘇，傷闔廬指①，軍卻②。闔廬病創(chuàng)將死，謂太子夫差曰：“爾忘勾踐殺爾父親？”夫差對曰：“不敢忘。”是夕，闔廬死。夫差既立為王，以伯嚭為太宰，習(xí)戰(zhàn)射。二年后伐越，敗越于夫湫③。越王勾踐乃以余兵五千人棲于會稽之上，使大夫種厚幣遺吳太宰嚭以請和④，求委國為臣妾⑤。吳王將許之。伍子胥諫曰：“越王為人能辛苦。今天不滅，后必悔之。”吳王不聽，用太宰嚭計，與越平⑥。
?、僦福菏种?，也指腳趾，此處即指腳趾。②卻：退卻，撤軍。③吳敗越于夫湫，據(jù)《左傳·哀公元年》載，在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4)。夫湫，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卷四十一《越王勾踐世家》、《左傳》均作“夫椒”。④厚幣：貴重禮物。幣，原指用作禮物的絲織品，泛指用作禮物的玉、馬、皮、帛等。遺：此指賄賂收買。⑤委國為臣妾：把國家政權(quán)托付吳國，甘心做吳國的奴仆。⑥平：講和，媾和。
其后五年，而吳王聞齊景公死而大臣爭寵，新君弱，乃興師北伐齊。伍子胥曰：“勾踐食不重味①，吊死問疾②，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為吳患。今吳之有越，猶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務(wù)齊，不亦謬乎！”吳王不聽，伐齊，大敗齊師于艾陵③，遂威鄒魯之君以歸。益疏子胥之謀。
?、偈巢恢匚叮河貌蜁r不吃兩道葷菜。②吊死問疾：哀悼死去的，慰問有病的。③吳大敗齊師于艾陵，據(jù)《左傳·哀公十一年》載，應(yīng)在周敬王三十六年(前484)，距夫湫之戰(zhàn)十年，按《史記》紀(jì)年則距夫湫之戰(zhàn)只有五年。見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
其后四年，吳王將北伐齊，越王勾踐用子貢之謀，乃率其眾以助吳，而重寶以獻(xiàn)遺太宰嚭。太宰嚭既數(shù)受越賂，其愛信越殊甚，日夜為言于吳王。吳王信用嚭之計。伍子胥諫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辭詐偽而貪齊①。破齊，譬猶石田，無所用之。且《盤庚之誥》曰②：‘有顛越不恭，劓殄滅之，俾無遺育，無使易種于茲邑③。’此商之所以興。愿王釋齊而先越；若不然，后將悔之無及。”而吳王不聽，使子胥于齊。子胥臨行，謂其子曰：“吾數(shù)諫王，王不用，吾今見吳之亡矣。汝與吳俱亡，無益也。”乃屬其子于齊鮑牧④，而還報吳。
吳太宰嚭既與子胥有隙⑤,因讒曰：“子胥為人剛暴,少恩,猜賊⑥,其怨望恐為深禍也 。前日王欲伐齊，子胥專愎強(qiáng)諫⑦，沮毀用事⑧，徒幸吳之?dāng)∫宰詣倨溆嬛\耳⑨。今王自行，悉國中武力以伐齊，而子胥諫不用，因輟謝⑩，詳病不行(11)。王不可不備，此起禍不難。且嚭使人微伺之(12)，其使于齊也，乃屬其子于齊之鮑氏。夫為人臣，內(nèi)不得意，外倚諸侯，自以為先王之謀臣，今不見用，常鞅鞅怨望(13)。愿王早圖之。”吳王曰：“微子之言(14)，吾亦疑之。”乃使使賜伍子胥屬鏤之劍，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嘆曰：“嗟呼！讒臣嚭為亂矣，王乃反誅我。我令若父霸(15)。自若未立時，諸公子爭立，我以死爭之于先王，幾不得立。若既得立，欲分吳國予我，我顧不敢望也。然今若聽諛臣言以殺長者。”乃告其舍人曰(16)：“必樹吾墓上以梓(17)，令可以為器(18)；而抉吾眼縣吳東門之上(19)，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乃自剄死。吳王聞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鴟夷革 (20)，浮之江中。吳人憐之，為立祠于江上(21)，因命曰胥山。
①浮辭：虛飾浮夸之詞。②《盤庚之誥》：殷商中興之君盤庚的文告。盤庚繼其兄陽甲即位，時值王室混亂，國勢衰敗，諸侯莫朝。盤庚為擺脫困境，也為躲避自然災(zāi)害，率眾自奄遷都到殷，“復(fù)居成湯之故居”。由于商都前后凡五遷，臣民恣怨，不欲遷徙，盤庚因作此誥，告諭諸侯臣民，共三篇。誥，用于告誡、勉勵的文告。③“有顛不恭”四句見于《尚書·盤庚》中篇，與原文略有不同。意思是，有破壞禮法，不恭王命的，就要徹底地割除滅絕他們，使他們不能傳宗接代，不要讓他們在這個城邑里把好人影響壞了。顛越，破壞禮法，不恭上命。劓（ｙì，易），割除。殄，斷絕，滅絕。俾，使。遺育，遺留傳宗接代的機(jī)會。易，延。茲邑，即此邑，指新都殷。④屬：同“囑”。囑托，托付。⑤隙：指感情上的裂痕、隔閡。⑥猜賊：猜忌狠毒。⑦專愎：剛愎，獨斷固執(zhí)。愎，任性、固執(zhí)。⑧沮：敗壞，毀壞。毀：毀謗、抵毀。⑨徒幸：只希望。⑩輟謝：托辭而中止工作。(11)詳:通“佯”,假裝.。(12)微伺：暗中探察。伺，偵候，探察。(13)鞅鞅：通“怏怏”。因不滿而郁郁不樂。(14)微：無，非。(15)若：你。(16)舍人：親近的門客。(17)樹：種植。(18)器：指棺材。(19)抉：挖出?？h（ｘｕáｎ，玄）：“懸”。懸掛。(20)鴟夷：皮革袋子。(21)江上：江邊，江畔。
吳王既誅伍子胥，遂伐齊。齊鮑氏殺其君悼公而立陽生。吳王欲討其賊，不勝而去。其后二年，吳王召魯衛(wèi)之君之橐皋①。其明年，因北大會諸候于黃池②，以令周室。越王勾踐襲殺吳太子③，破吳兵。吳王聞之，乃歸，使使厚幣與越平。后九年，越王勾踐遂滅吳，殺王夫差；而誅太宰嚭，以不忠于其君，而外受重賂，與已比周也④。
?、倨浜蠖?，當(dāng)為“其后一年”，即艾陵之戰(zhàn)的第二年（前483）．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云：“十三年（按指吳王夫差十三年），召魯、衛(wèi)之君會于橐皋．”《左傳·哀公十二年》云：“公（按指魯哀公）會吳于橐皋．”按吳王夫差十三年、魯哀公十二年，為周敬王三十七年，恰為艾陵之戰(zhàn)的第二年．又，《左傳》另云夏“吳征會于衛(wèi)”，“秋，衛(wèi)候會于鄖”，蓋吳始召魯、衛(wèi)時，衛(wèi)出公本不欲赴會，故夏召而秋會于鄖．太史公一并言之，蓋以其本召于橐皋，故不及“會于鄖”事．?、跁T候于黃池：周定王三十八年（前482），夫差“欲霸中國以全周室”，在黃池大會諸候，史稱“黃池之會” ③此句是指越王勾踐趁夫差到黃池會盟的機(jī)會，統(tǒng)率大軍直搗吳國國都，殺死吳國太子友．?、鼙戎埽赫Z見《論語·為政》“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說君子團(tuán)結(jié)卻不勾結(jié)；小人勾結(jié)卻不團(tuán)結(jié)．周，和人團(tuán)結(jié)．比，與壞人勾結(jié)．這里是復(fù)詞偏義，意同“比”，結(jié)黨營私．
伍子胥初所與俱亡故楚太子建之子勝者，在于吳．吳王夫差之時，楚惠王欲召勝歸楚①．葉公諫曰：“勝好勇而陰求死士②，殆有私乎③！”惠王不聽．遂召勝，使居楚之邊邑鄢，號為白公．白公歸楚三年而吳誅子胥④．
?、倬硭氖冻兰摇份d，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于吳”使歸楚的是令尹子西，而不是楚惠王?！蹲髠?#183;哀公十六年》謂召勝歸楚，葉公諫西“弗從”的，也是子西，而非惠王。②陰求：暗中尋訪。③殆：恐怕，大概。④卷十四《十二諸候年表》、卷四十《楚世家》均載白公歸楚是楚惠王二年(前478)，《年表》載吳誅伍子胥是吳王夫差十一年(前485)，則“白公歸楚三年而吳誅子胥”之記不誤。而《左傳》載吳王賜子胥屬鏤劍以死，則在魯哀公十一年(前484)。若以《左傳》正《史記》，吳誅子胥應(yīng)在白公歸楚后四年。
白公勝既歸楚，怨鄭之殺其父，乃陰養(yǎng)死士求報鄭。歸楚五年，請伐鄭①，楚令尹子西許之。兵未發(fā)而晉伐鄭，鄭請救于楚。楚使子西往救，與盟而還。白公勝怒曰：“非鄭之仇，乃子西也。”勝自礪劍②，人問曰：“何以為？”勝曰：“欲以殺子西。”子西聞之，笑曰：“勝如卵耳，何能為也！”
?、倬硭氖冻兰摇份d楚惠王六年“白公請兵令尹子西伐鄭”，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此事亦系于惠王六年(前483)。按白公歸楚在惠王二年，故“歸楚五年，請伐鄭”應(yīng)為“歸楚四年，請伐鄭”。下文，“兵未發(fā)而晉伐鄭”云云，《楚世家》謂在惠王八年，《十二諸侯年表》是年各欄均不及。《左傳》“請伐鄭”、“晉人伐鄭“及白公勝不滿令尹子西事則均載于魯哀公十六(前479)文。②礪劍：磨劍。礪，磨刀石。
其后四歲，白公勝與石乞襲殺楚令尹子西、司馬綦于朝①。石乞曰：“不殺王，不可。”乃動(之)王如高府②。石乞從者屈固負(fù)楚惠王亡走昭夫人之宮③。葉公聞白公為亂，率其國人攻白公④。白公之徒敗，亡走山中，自殺。而虜石乞，而問白公尸處，不言將亨⑤。石乞曰：“事成為卿，不咸而亨，固其職也。”終不肯告其尸處。遂亨石乞，而求惠王復(fù)立之。
?、侔坠珓僖u殺令尹子西事，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系于楚惠王十年(前479)，距卷四十《楚世家》所記惠王八年及《左傳》所記魯哀公十六年晉伐鄭事兩年。此云“其后四年”，誤。②劫：劫持。如：往，到……去。高府：《索隱》引杜預(yù)云：“楚之別府也。”③《左傳·哀公十六年》載，“負(fù)王以如昭夫人之宮”的是“圉者”(養(yǎng)馬官)公陽。當(dāng)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以后，石乞親自把守府門，公陽挖宮墻進(jìn)去才把惠王背出來。這里誤為“石乞從者屈固”。按屈固乃楚之箴尹，故卷四十《楚世家》謂“惠王從者屈固負(fù)王走昭王夫人宮”，雖與《左傳》所載有異，尚不為大誤。④國人：指葉公封國的人民。⑤亨：同“烹”。用鼎煮殺。
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①！王者尚不能行之于臣下，況同列乎②！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③，何異螻蟻④。棄小義，雪大恥，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為君者，其功謀亦不可勝道者哉！
?、僭苟荆涸购?，憎恨。②同列：地位相類的人。③向：假使。④螻蟻：螻蛄和螞蟻。常用來比喻微賤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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