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論》書名出自誰手
馮世綸 衛(wèi)生部中日友好醫(yī)院 [見于中國中醫(yī)藥報] “張仲景撰寫了《傷寒論》(也稱《傷寒雜病論》),當然書名是張仲景所起,”這是一般人的常識及邏輯思維,但用心讀《傷寒論》原文則自感其理不通,通過考證更證實這一邏輯不能成立。
一、 張仲景在世時未有《傷寒論》書名 考《漢書•藝文志》有“《湯液經法》三十二卷”記載,而無《傷寒論》書名,后漢書亦無《傷寒論》記載,是說漢代尚未見《傷寒論》書名。一些考證資料更證實,張仲景在世時未曾用《傷寒論》名書,如皇甫謐出生時張仲景尚在世,可以說是對張仲景最知情者,其在《甲乙經序》云:“伊尹以元圣之才,撰用《神農本草》以為《湯液》,漢張仲景論廣湯液為十數(shù)卷,用之多驗”。稱其書為“論廣湯液”,中國古代無現(xiàn)代專以標明書名的符號,只能從字詞涵義來分析判定,“論廣湯液”或許即其書名,清•姚振宗在《漢書•藝文志條理》記有《湯液經法》三十二卷下云:“按后漢張機仲景取是書論次為十數(shù)卷。” 又在“張仲景方十五卷”下注:“按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引皇甫謐曰:仲景論廣《伊尹湯液》為十數(shù)卷,按漢志經方家有《湯液經法》三十二卷,仲景論定者,蓋即是書。”對此民國時期楊紹伊有較詳論述:“據(jù)士安言,則仲景前尚有任(伊)圣創(chuàng)作之《湯液經》。仲景書本為廣湯液論,乃就《湯液經》而論廣之者。《湯液經》初無十數(shù)卷,仲景廣之為十數(shù)卷,故云‘論廣湯液’為十數(shù)卷,非全十數(shù)卷盡出其手也。茲再即士安語而詳之,夫仲景書,既稱為《論廣湯液》,是其所作,必為本平生經驗,就任(伊)圣原經,依其篇節(jié),廣其未盡;據(jù)其義法,著其變通。所論廣者,必即以之附于伊經各條之后。必非自為統(tǒng)紀,別立科門,而各自成書。以各自為書,非惟不得云‘廣’,且亦難見則柯,勢又必將全經義法,重為敷說。而仲景書中,從未見稱引一語,知是就《湯液經》而廣附之者”。這里的記載,不但說明了張仲景寫作方法,亦說明了所寫之書未稱《傷寒論》,而稱《論廣湯液》。 楊紹伊《考次伊尹湯液經序》中謂:“叔和撰次惟據(jù)《胎臚藥錄》、《平脈辨證》二書,廣論原本殆未之見,”不但證實了王叔和一生曾三次整理仲景著作,但未見張仲景原著,更證實張仲景未曾用《傷寒論》名: “叔和所以未得見廣論原本者,此其故,孫思邈已言之,《千金方》云:江南諸師秘仲景要方不傳,此語即道明所以未得見之故。夫以生于西晉之王叔和,去建安之年未久,且猶未得見原書,足征仲景廣論遭此一秘,始終未傳于世而遂亡,幸有《胎臚藥錄》紀其梗概,此孤危欲絕之《湯液經》論賴之以弗墜,此其功自不在高堂生伏生下。據(jù)其篇中載有廣論之文,知為出自仲景親授,名《胎臚藥錄》者,胎,始也;臚,傳也,意殆謂為廣論始傳之書也。”由此可知,王叔和三撰仲景書時,只見到仲景的《胎臚藥錄》,而未見《論廣湯液》,更未見《傷寒論》書名。 二、《傷寒論》文題不符 李心機教授認為,學習《傷寒論》的主要方法是用心讀原文,這是研究經方的寶貴心得。亦當萬分感謝王叔和經三撰把仲景論廣的《胎臚藥錄》原文保存了下來,使后世能看到《湯液》、經方主要內容。這里要注意的是,凡讀懂《傷寒論》者、凡有一定文學知識者,皆能發(fā)現(xiàn):《傷寒論》文題不符,即全書是講六經辨證和方證,傷寒只是表證之一,書中大部內容不但論治表證,而且論治里證、半表半里證;不但論治傷寒,而且論治中風;不但論治急性病,也論治慢性??;不但論治外感,而且論治內傷雜??;不但論治內科病,亦廣泛論治外科、婦科、兒科等病,顯然把書名稱為《傷寒論》不合適,書名不符合仲景本意 只舉例書中幾條即可知,如《傷寒論》第3條(趙開美本,以下同):“太陽病,或已發(fā)熱,或未發(fā)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這是說張仲景所稱之傷寒,是判定傷寒的主要概念、標準。明確傷寒是太陽病表陽證中以“或已發(fā)熱,或未發(fā)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為特點的證,它與中風一樣是太陽病常見的表證,因中風癥見汗出惡風、脈浮緩,傷寒癥見惡寒、無汗脈浮緊而區(qū)別對待。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傷寒二字及傷寒證在經方、湯液早已出現(xiàn),因它是經方醫(yī)學最早遇到、經驗最多的證,仲景書中397條有91條以傷寒冠首,即超過四分之一條文以傷寒冠首。不過要注意的是,有許多條文不以傷寒冠首也是在講傷寒證,如第31條:“太陽病,項背強幾幾、無汗、惡風,葛根湯主之”;第32條:“太陽與陽明合病者,必自下利,葛根湯主之。”等條,皆符合第3條的判定標準。這里要特別注意的的是,第3條對傷寒的定義、概念,施用于全書各條文,用其理解全書有關條文皆可相融相通。不過這不能成為以《傷寒》為書名的理由,因為,中風在臨床、在仲景書中與傷寒同樣多見,書中論述中風的條文比傷寒還多,故書名以《傷寒論》為書名,或為《中風論》皆不合仲景本意,與《湯液》內容實質相符。因仲景書是總結、論述經方的六經辨證理論和諸多方證,傷寒只是太陽病諸多病證之一,以《傷寒》為名不能涵蓋六經證及各個方證,因此仲景論廣湯液時絕不會以《傷寒論》命名。 凡用心讀《傷寒論》全文后,再看書名,都會感到文題不符,《傷寒論》書名給人們帶來困惑,有人把傷寒釋為“傷邪”,有人把傷寒釋為廣義和狹義等試圖附會其說,皆使人更困惑。問題的關鍵,是文題不符,理論體系的混同,因此,書名正是王叔和以《內經》釋《傷寒》的真實寫照,是“家乘中不系祖禰而譜牒東鄰”的結果。 三、《傷寒論》書名始于王叔和 楊紹伊的考證認為,王叔和整理仲景遺著時,未見張仲景論廣的《湯液經》原本,主要依據(jù)了《胎臚藥錄》、《平脈辨證》二書,經三次整理始定名為《傷寒雜病論》,對此有三點可證: 1、《傷寒論》原序有:“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并《平脈辨證》為《傷寒卒病論》”,楊紹伊、錢超塵、李茂如等考證,證實此段文字是王叔和加入,這里最早出現(xiàn)《傷寒雜病論》書名,已判定出自王叔和之手。 2、王叔和對祖國醫(yī)學鞠躬盡瘁,除三撰《傷寒論》外,還撰《脈經》10卷,此書集漢前脈學之大成,也選撰了不少經方、湯液內容,選取《內經》、《難經》以及張仲景、華佗等有關論述分門別類,全書分述三部九候、寸口脈、二十四脈、脈法、傷寒、熱病、雜病、婦兒病證的脈證治療等,對比《湯液經》是不分傷寒、雜病的,“傷寒”、“雜病”首見于王叔和的《脈經》,把仲景《論廣湯液》分為傷寒、雜病與其一脈相承。 3、楊紹伊謂:“雖然叔和之學雖非出自仲景,然于仲景書致力頗勤”,這是王叔和為仲景書起名的主要索引,其生平于仲景書曾撰次三次,遺論、余論亦撰次兩次,并力爭不讓混入《內經》內容,但受《難經》“傷寒有五”的影響,因此在為仲景論著標明書名時,難免把《內》、《難》的傷寒與仲景論廣的傷寒等同,這樣把有關“三陰三陽”及“諸可與不可”內容集在一起,定名為《傷寒論》;把認為屬雜病的內容集在一起,定名為《金匱要略》,兩者合在一起又稱《傷寒雜病論》,對此,王叔和在《傷寒論》序中已自我標明。 由以上可知,《傷寒論》書名,不符合仲景本意,很可能為王叔和所起,緣于“叔和之學雖非出自仲景,然于仲景書致力頗勤”,即以《內經》、《難經》觀點釋義《湯液》。王叔和把仲景書定名為《傷寒論》,對后世影響出乎他所料,呈現(xiàn)歷來以《難經》的“傷寒有五,”釋《傷寒論》為廣義傷寒,仲景書中第3條為狹義傷寒的觀點。也由于王叔和把仲景書分為《傷寒論》和《金匱要略》二部,于是產生了“六經之變只限于傷寒”、“《傷寒論》是論治傷寒”、“《傷寒論》是論治急性病、熱病、外感病、傳染病”、“《金匱要略》治內傷雜病”等觀點。更重要的是,經方本是以八綱為基本理論,王叔和以《內經》釋《湯液》,加入五運、經絡臟腑理論, 遂使經方六經實質、經方學術實質爭論不止、模糊不清,由此誤導了后世正確理解《湯液》、經方理論體系,這即是李心機教授所指出的“《傷寒論》研究史上的誤讀傳統(tǒng)”形成的根源之一吧? 以上只是個人管窺之見,所以提出探討,是要認清仲景書、經方本義,不能因《傷寒論》書名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試想,如仲景書書名為《論廣湯液》或《胎臚藥錄》傳于后世,還會有廣義和狹義傷寒的爭議嗎?還會有寒溫之爭?還會有《傷寒論》是治療外感病、急性傳染病、《金匱要略》是治療雜病……這些對經方的誤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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