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和她一起去看晚上七點的電影《野獸》。這部《野獸》剛開始看的時候頗覺燒腦。其實這部以男女兩人貫穿終始的電影并不完全是關(guān)于情愛，而是更深層的討論和探索。電影結(jié)束于九點半。那天幾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喝了一點點烈酒，講起往昔。樓上鋼琴練習曲的間隙，街道上車流駛過地面的振動和剎車聲，電動車短促的喇叭聲，某棟房屋有人拉動窗簾的聲音，電梯運行的低沉轟鳴，悉數(shù)收入耳中。圖片來自電影《野獸》

一時間五味雜陳。休息日仍然過分擁堵的道路一再推遲抵達的時間，以至于數(shù)度產(chǎn)生放棄回頭的念頭。在附近停車場安頓好車子再步行到寺院時，齋飯時間已過。

終不似，少年游。沒有附和同學群里的相約，但在這一天到來的時候，還是決定去看一眼曾經(jīng)待過六年的校園。走到以前男生們踢球的操場，應(yīng)該全校的晨操也是在那里。“下課的時候就是這樣從教室去那邊上廁所的”，一個在向另一個奮力演示，卻換來后者帶著一絲狐疑的回應(yīng)“哦，好像是這樣的。”年長的校友圍坐一團，興致勃勃地交談。關(guān)于他們的記憶甚至遠遠明晰過同班同學，逐一撲面而來。然而人的記憶是如此的不可靠。

最好的事情?！敖裉熳詈玫氖虑槭巧衔缤瓿晒ぷ骱笙聸Q心獨自出去散了步喝了杯咖啡再回去上班?！薄敖裉熳詈玫氖率巧习嘀蠼o自己做了一杯玫瑰拿鐵。（其實就是往加奶的清咖里丟一朵干玫瑰，但是一下子好聞起來。)”工作日的最后一天，請假半日，把不能耽擱的工作處理完畢，在下午一點二十分較之燦爛的上午十點明顯變淡的陽光下，忍著對諸多未完成任務(wù)的愧疚，帶著我簡單包裹的十支肉粉玫瑰離開工作場所。覺得自己有用心在生活。

與每天這個時候站在小區(qū)中央的眼睛圓圓的物業(yè)保安會彼此點頭致意；日常是這樣牢固地被焊進生命，日復一日中給人以無窮無盡的錯覺。打開燈，去廚房取出空氣炸鍋做一小份薯條，趁這功夫打掃一下玄關(guān)與廚房。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適的一個人的傍晚。那么去實施的時候不要期望立刻獲得結(jié)果，交給時間。九點鐘的時候，第N次來到窗邊，伸出手臂探測雨勢大小。這一天加班到傍晚甚覺疲累，依然鉆進廚房給自己做了簡單但是熱乎乎的湯羹。

路上行人。君子蘭不知何故整株傾倒，扶起后努力加固根部土壤，次日又垂倒。已經(jīng)相伴十余年的君子蘭生死未卜。子貢倦于學，告仲尼曰：“愿有所息?！敝倌嵩唬骸吧鸁o所息?！惫湃苏f死去的人是歸人，活著的人是行人，行走于人世的過程從來不易。如果君子蘭只是厭倦了需要非常努力汲取陽光雨露才能夠持續(xù)下去的生存，放手讓它去向歸處也未嘗不是一種慈悲。余下的行人仍游走于這塵世之中。行人有許多欲說還休，最后只在心里說，謝謝啦。

可以訴說的時候盡情訴說，需要承當?shù)臅r候責無旁貸。在休息日依然悶熱的午后搭乘地鐵去一家翻新后的老牌影院看是枝裕和。旋即意識到自己起心動念依然是很重的分別心。抵達影院已覺身體疲憊。翌日下午，應(yīng)女友的邀請再去同一家影院看她選的另一部是枝裕和。提前到影院附近等她，特地點了一杯咖啡驅(qū)逐可能來到的午后睡魔，然后與女友一同度過又一個安靜的兩個多小時。也許如是枝裕和電影人物所說的，人總要找到一些活過的證據(jù)。

一公里的時候果斷停下腳步。近日加劇的秋咳和質(zhì)量不佳的睡眠令身體時感憊懶，體內(nèi)殘存精力只夠堪堪完成緊張工作和必要家務(wù)。只是身體的感受有時不免拖累到情緒，心境紛亂繁雜無法安住于眼前。愈覺得萬千事情想要盡快處理完成，愈缺乏足夠的能量與精力。在困頓的時候靜守，努力拖動身體保持緩慢前行的趨勢。等待精力一點一點重新從身體中滋長、積蓄，然后再次啟動嘗試奔跑。某些內(nèi)在沖突下發(fā)生的變化和微細感受著實不足為外人所道。

下一個瞬間，羅已上車，我在車下看到她坐在大巴最后排，她的臉被擠壓在車窗上。想起當年，她每每從我家小區(qū)門前登上擁擠到總是需要車下的人推擠才能關(guān)上車門的公車，我便在車下看著她瘦弱的身形離開時隱隱擔心她如何在若干站點的乘客更替后安全抵達。在羅即將離埠返回萬里之外的家園而我啟程向北之前的再一次相聚時，我問了非常央視的一個問題：現(xiàn)在的你感到幸福嗎？羅說人總還是要找到自己的價值，無法想象無所事事的人生。

跟十八年未回國的羅見面，還有她另一個人生階段的男性好友水生。用餐期間，水生不時為我們布菜，并給予打算組織稍后幾日入境的老外丈夫孩子一大家旅行的羅以許多中肯建議。羅多年罕有機會使用母語，長年閱讀的是荷蘭語、英語書籍，大腦已習慣于外語組織思想，表達時亦會因此一時詞不達意，我和水生都會看著她微笑等待。而在隨后水生拉起的三人線上群中，我說了什么，羅仍然能夠直指我所說內(nèi)容的真正意涵，讓我訝異不已。

在醫(yī)院陪伴手術(shù)前的父親，這一日無檢查無掛水。醫(yī)院照例早早送來味同嚼蠟的病患午餐，父親三下五除二飯閉，然后只是閑坐有一搭沒一搭聊天。朗聲叫少年來幫忙。同在父親床榻旁邊的弟弟看到說久已不閱讀紙書，然后提到打印出日程清單不斷填滿每一個空格的弟媳，嘆息說一家人全員忙到飛起，他們讀小學的女兒為此不得不一天趕赴四到五個培訓機構(gòu)，完成仍在添補中的各種學習項目，尚有早已購買的課程實在無法排進擁擠的時間表。

一如乍見。就算有諸多起心動念，不肯付諸行動就是對可以不假思索過活的舒適區(qū)的留戀。很多時候，內(nèi)心能量消耗在于觀望，期待，不甘，并不由于事情本身。想體驗尋常以外的心念依舊在。旅行的意義在于于重新出發(fā)和返回之間帶著探索的愿望去全心經(jīng)歷一段日子。帶著敏銳的心和在日常中不常啟用的思想，行走和觀察。心感受到四面八方的來風，依然柔軟若綿，應(yīng)是好事。買了一支埃及藍的發(fā)夾，欲以沉靜之心去度過夏天。

仍是頭疼，在驟然變得炎熱難耐的正午出發(fā)乘坐地鐵加步行一個多小時去聽一場爵士演奏會。工作、工作、工作。加班工作。有過對不斷堆積繁難工作的倦意，有過對跑步之前身體狀態(tài)的疑慮，有過對忙碌間隙忽然停頓時浮現(xiàn)的孤寂，有過對自己刷過長時間手機沒完成讀書挑戰(zhàn)目標做不到準時上床的懊惱。終于可以依稀聽到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搭乘地鐵公交甚至等候電梯的短暫時間里，周遭盡是手持手機低頭看屏的人。反而透出內(nèi)心的無序與匱乏。

短暫假日，少年歸來。載著淺黃T恤的少年和他的墨綠箱子回家，囑他在我去停車期間可先去洗澡。少年長大后漸漸形成更加默契的相處模式。平時很少與在外求學的少年聯(lián)絡(luò)?；貋淼臅r候，多半時間憑他所愿待在家中。打翻的杯子流出一地的咖啡，尖叫的女子神情略顯懊惱地抖動濕了半邊的褲腿。走過一條無人小徑的時候，看到旁邊草坪上覓食的黑色羽毛小鳥腦袋一點一點，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柏油路上。臨別之際是最讓人陷落的時候。

孤獨的能量。孤獨其實有著極為驚人的能量。以這樣的方式守住內(nèi)心澎拜的能量，沉淀成為一座島嶼。所以盡量不要對想要完成的事情實踐的活動約見的人附上條件和期限。沒有結(jié)果也是一種結(jié)果。風雨以瓢潑之勢襲來，竟然將厚重的金屬框玻璃門一把推開。然而風雨又再次大力將門推直。一個年輕的男子跑去坐在椅子上背靠大門以身體抵住風雨的搖撼，才得以暫時控制混亂局面。前后不過十多分鐘，風雨便趨于平穩(wěn)。

這一天，謝謝母親，也謝謝作為別人母親的自己。聯(lián)系過母親，確定一起外出的時間。母親這一輩人都向來節(jié)儉，覺得外食是靡費的行為，物質(zhì)上沒有要求也心疼花費太多金錢?！艾F(xiàn)在心里不能有一點點事，有事就心不定?！蹦赣H解釋到?！斑@樣的固執(zhí)，都不知道誰是真正關(guān)心她的人，死不聽勸?！蹦赣H憂慮而無奈地抱怨不已，“我也管不了他了，隨他去?！迸c母親并肩過馬路的時候，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在母親節(jié)這一天有母親在身側(cè)。

對了，原來隨手寫的篇名是買煎餅的時候。另一些時候則惜字如金，全無說話的欲望。坐網(wǎng)約車的時候。就那種一群人一起去玩的時候，前一秒大家在閑扯，后一秒你出現(xiàn)頓時鴉雀無聲的感覺?；厝ズ蟀l(fā)信息過去：其實坐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你沒必要一直想話題，就算冷場也沒關(guān)系，覺得不熟的關(guān)系也不是能夠馬上改變的，不用一直尬聊，我會替你累。買煎餅的時候與自言自語的時候以及和朋友長談時候都是同一個水草。

深深感受到她精神上的飛速成長。不知為何，事后想到此，眼眶會有一種充盈的感覺，那樣一種欣喜是難以言表的，源自于心地再往下三百英尺的地方，深遠但不容忽略。在街上行走，迎面一個年輕男子近乎咆哮著對手機叫嚷“那你以為我在哪里?"靠近的時候能夠感覺到原地爆炸的氣場。我必須在自己和精神上努力找到滿足。）帶著敏銳的覺知去發(fā)現(xiàn)點滴美好，在精神層面獲取向上的力量，才是對此生的自己最負責的態(tài)度最完滿的經(jīng)過。

其實她此行目的無它，只不過尋找一種叫做迷迭香的尋常植物?；爻痰讲藞鲑徺I了作為配菜的蘆筍和蘑菇之后，達人的回復信息來了，不是不是。我才買了蘆筍蘑菇，你這又要鹽焗粉魚露沙茶醬大蒜洋蔥，我一樣沒有，做不了。蘆筍蘑菇忘了放淡奶油或牛奶。又據(jù)說，她逢人就打聽哪里有迷迭香，當她拿出手機給相熟的美發(fā)店店長看那張千辛萬苦采集到的植物照片時，對方確定地告訴她這是她們老家給豬吃的草料。啊，那傳說中的迷迭香。

誰的生命中不曾有低落時刻，哪一次重生里沒有裂痕。在這部電影的結(jié)尾，有一段段箴言般的獨白：“因為不知死何時將至，我們?nèi)詫⑸暈闊o窮無盡、取之不竭的源泉。然而，一生所遇之事也許就只發(fā)生那么幾次。曾經(jīng)左右過我們?nèi)松耐昊貞浉‖F(xiàn)在心頭的時刻還能有多少次呢？也許還能有四五次。目睹滿月升起的時刻又還能有多少次呢？或許最多還能有二十次。但人們總是深信這些機會將無窮無盡。”旅途不長，人生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