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廣軍,男,1968年生人,山東東阿人,文學愛好者,東阿縣應急管理局工作人員。有詩作發(fā)表在《山東詩歌》《魯西詩人》《東阿文萃》等期刊及平臺。關注生活,關注農民。 2000年前后的一個冬日,我和愛人去舅舅家串門,她買了兩塊烤地瓜,帶給還在上中學的小表妹吃。十幾歲的小表妹雙手捧著軟糯的地瓜,像火焰一樣的紅瓤,映著她圓潤白皙的臉龐,滿屋充盈著地瓜的甜香氣味,她一邊吃一邊哈著熱乎乎的氣,含混不清地說“真好吃,你吃嗎?”,我和舅舅告訴她“我們小的時侯天天吃”,她瞟了瞟投來羨慕的眼神,“你們真好,能天天吃地瓜”。這一句話深深地擊中我的內心,想起曾吃過的地瓜,在印象中并不是甜密,是一種生活天天的俗套,飯桌上天天的軟膩,在生活匱乏的年代里,國家和老百姓是用地瓜的軟撐起了那個時代生活的底氣——吃飽飯,我胃里泛起一股尖利的酸意。 我是上世紀68年生人,在我七十年代的記憶里,飯桌上全是地瓜的記憶。國家大力發(fā)展地瓜種植,利用地瓜的高產量先解決老百姓吃上飯的問題。我們村家家戶戶有“竽頭井子”,存放著能吃大半年的地瓜,每到取用地瓜的時候,大人會把井子蓋打開,然后先把柳條編的籃子掛在鉤子上,放到井子里上下攪動一下,防止井子因長期蓋著造成缺氧,然后把體重輕的孩子吊著放下去,我現(xiàn)在閉上眼仍能感覺到被父親吊著,被放下井子的眩暈感。 地瓜能兩季種植,在老家分“春芋頭”和“麥茬芋頭”。芋頭在地里長出長長秧子的時候,生產隊里就組織社員拿著兩三米長的的棍子,去地里“翻秧子”,這在農藝上防止秧子在地上匍匐狂長而不供給地瓜養(yǎng)分。這時候,大人們就可以采一些長的地瓜秧子,挑在棍子上帶回家,摘下地瓜葉子淘洗完晾一下,撒上玉米面子、一點鹽,就能蒸出一鍋美美的葉子菜了。秋后生產隊分地瓜,每家都能成車地往家里運,留足夠吃飯的地瓜下到芋頭井子里,多余地擦成地瓜片曬地瓜干,秋后的夜晚家家戶戶傳出擦地瓜“歘歘”的聲音,屋頂上曬著白花花的地瓜干,象下了一場雪。 從這地瓜下來的日子起,家里就一次煮一大鍋地瓜,地瓜成為飯桌上的主食。好成色的地瓜人吃,地瓜頭、皮子用來喂豬。秋地瓜淀粉大,吃在嘴里干面,并不甜,小孩子吃一口地瓜要喝一口粥,不然很難咽下去。那時也不是所有的村都有足夠的地瓜吃,我印象里外婆家鹽堿地多,高粱耐堿,種高粱多種地瓜就少,冬天吃地瓜要少一些。 在貧困的日子里,地瓜能被主婦做出很多花樣,也有精巧的美食。冬天的玉米粥里下幾片地瓜干,就是不一樣地改善。把地瓜干磨成面,蒸出又黑又油亮的“膠皮窩窩”,咬在嘴里有一種很強的彈性,那感覺像吃膠皮,就象現(xiàn)在吃QQ糖的感覺。把膠皮窩窩丟在地上,能彈起很高。吃膠皮窩窩的最大缺陷就是不易消化,容易脹肚子。夏天的時候,用地瓜淀粉做成晶瑩剔透的糊狀,倒在鉆著很多眼的盆里,漏在冰涼水里就是一個個兩頭尖尖、肚子鼓鼓的“蝌頭”,其實就是青蛙小時候的小名,有個課文叫《小蝌蚪找媽媽》。把“蝌頭”撈在碗里,放上蒜泥、芝麻鹽和醋,那是夏天里最好的美食,也是我對地瓜的最美好印象。 我內心很感念地瓜,在我成長的日子撐著我的肚子,至少不饑餓,但也落了一點毛病。在我還是吃奶水的幼兒時,母親奶水不夠,就把竽頭膩乎乎的喂進我嘴里,地瓜不頂飽,只要抹在嘴里就咽,只要肚子鼓鼓著就不哭,那時就吃了一個大肚子,到上小學時肚子還很大,經常胃口泛酸,大口的吐酸水,我有一個女老師也這樣,在上課時泛酸也大口的吐,印象特別深。我那時腸胃極弱,每年總要鬧幾次痢疾,沒有抵抗力。母親曾有愧意的說起這個事,說我以后的身體會留下長久的損傷,我并不以為意,好在現(xiàn)在已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還有一次對話,更嚴重地沖擊了我的內心。初中時與一個同學起了沖突,他大我兩歲,要高壯很多。我叫了同村正上高中的院里叔叔去撐腰,他說了一句話讓我一生難忘。宿舍里一片嚴肅,他鄭重其事的教訓著我的同學,說“別欺負他,俺也不是吃竽頭長大的”,這句話“咯噔”一下把我噎在那里,忘了原來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只想笑。他的意思是竽頭軟爛,吃竽頭長大得不硬氣。那時我為什么想笑,因為我確實是吃竽頭長大的,我忍了又忍,那事過去后,我偷笑了好長時間,這成了自己命運的一點笑料。 這是我對地瓜的記憶,既有感念,又有酸澀,但有地瓜的日子,才是七十年代生活的最真實。讓我的父輩們說,有地瓜的年月,跟六十年代相比,就是天堂一般的日子。無論對地瓜怎么回憶,它在那個年代確確實實養(yǎng)活了共和國的一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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