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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身工》余話（節(jié)選）

夏衍

在我寫《包身工》的時候，曾經(jīng)替我搜集了許多資料，和給了我許多便利的馮先生，托人 帶信給我，說有事情和我商量。我接到這信就連忙趕去，這樣，我們就在她住的一間小小的 過街樓上見面了。

叫她馮先生，就好像她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其實她還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孩子。本來她是 滬西某大學(xué)的學(xué)生，因為經(jīng)濟關(guān)系，把學(xué)業(yè)丟了，現(xiàn)在日間在一家私立小學(xué)教書，晚間還在青 年會辦的工人補習(xí)夜校里擔(dān)任功課。短小的身材，有一雙善良的、微微上斜的眼睛，在別的 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們還拿看電影和寫情書當(dāng)作日常功課的年紀(jì)，她已經(jīng)是一個堅定的、拿自己 的勞力養(yǎng)活自己的職業(yè)戰(zhàn)線上的斗士了。她將僅有的一把椅子讓給了來客，自己拘謹(jǐn)?shù)刈?在床上，眼睛盯住了斜射在窗上的秋陽。

和她并坐著的還有一個補習(xí)夜校的學(xué)生，在東洋紗廠做工的杏弟。她也是《包身工》那 篇文字的最努力的協(xié)力者的一個。她有工人階級共有的率直和單純，但是差不多不能使我 相信，在她這種率直和單純的背后，還潛藏著一種常人不能企及的應(yīng)付臨時事態(tài)的才干。她 帶著我和她十五歲的妹妹，懷著一點危懼的心情，去“視察”福臨路東洋紗廠工房的時候，我 們事先并不曾約好相互間的關(guān)系，但是一跨進(jìn)她所熟識的那家?guī)Чゎ^的后門，她就像早已準(zhǔn) 備好了一般地指著她嫡親的妹妹對那老板娘講了：“這是我的同鄉(xiāng)，在二廠里做。(回頭指著 我說）這是她的'爺叔’①，在水電公司辦事的……”

她很坦然，她的妹妹也沒有覺得意外的表情，倒反是被派作“爺叔”的我卻掩飾不住有些

窘態(tài)了。

“獨自租房子不方便，她'爺叔’的意思想在這一帶找一個'搭飯’的地方。”她繼續(xù)說，回 頭對我望了一眼，表示著我也得對那老板娘敷衍幾句。

她那種鎮(zhèn)定，敏捷，周密，使我相信這完全是由于實際生活和工作的必要所鍛煉出來的可寶貴的才干。但是現(xiàn)在，面對面地坐在一間狹窄的房間里面，她的那種豐富的創(chuàng)造能力， 卻又毫無形跡地溶消到最普通最平凡的率直和單純的個性里面去了。

“輪著夜班？”我說。

她帶笑地點了點頭，拆開了方才捏在手里的一個報紙的包卷。 “上次你托我問的，只有十一份，許多人不肯講?！?/p>

馮先生在旁邊帶笑地替她補充：“她還墊了本呢，有許多是用'粢米飯’請了客才講的?！?我想起了這是四個月前為著要知道更多的關(guān)于“包身工”的身世境遇而托她搜集的資

料。當(dāng)時在雜談中隨便地對她提出的希望，率直地說，到了四個月之后的今天，我早已經(jīng)不 再期待這請托的回答，而差不多已經(jīng)是一件淡忘的事了，可是在她，還能在勞動、學(xué)習(xí)、工作 的余暇，耐心地替我搜集了這些可貴的資料。望著寫在水漬了的拍紙簿上的那些小學(xué)生 的考卷一般工整的小楷，我驟然覺得好像做了一件什么對不住朋友的歹事一般地難受 起來。

我一張張地翻看下去：

1②.陳××，粗紗間，十七歲，泰州，（已做）一年三個月，（父親）當(dāng)兵，（包身錢） 不知，（作主）叔叔。

2.明XX，粗紗間，十六歲，泰州，（已做）八個月，(父親)種田，（包身錢)十元，

(作主)父母——此人流火（腳氣）很厲害。

3.蔡××子，筒子間，十七歲，鎮(zhèn)江，（已做）兩年，（父親)不知，從小做童養(yǎng)媳，

（包身錢）不知，（作主)公公。

4.陳×X，粗紗間，十五歲，揚州，（已做）一年半，（父親)種田，已死，（包身錢） 聽說二十元，付十元領(lǐng)人，（作主)）母親。

5.楊×××，鋼絲車間，十八歲，泰州，（已做)一年十個月，（父親)種田，木匠，

(包身錢）無，（作主）父親。

6.李×××，清花間，十八歲，江北，（已做）一年多。（此人被拐來滬，其余同被 拐者均已賣入妓院，她因貌丑賣絕與帶工老板，身價不知。）

7.陳×××，粗紗間，十六歲，鎮(zhèn)江，（已做）一年，（父親)已死，（包身錢）不知，

（作主)跟人逃荒來滬。

我嘆了口氣說：“和我們預(yù)想的差不多完全一樣。”

杏弟將上半身靠近一點，指著最后的兩行說：“還有兩個紹興幫，待遇比江北幫 好一點?！边@兩份是：

8.壽×X，粗紗間，十八歲，新昌，（已做）一年六個月，(父親）在杭州做工，(包 身錢)五十元，父親作主。

9.李××，粗紗間，十七歲，盛元（嵊縣之誤)，（已做)兩年，（父親)種田，（包身 錢)每年付十五元，五年期滿。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

【注釋】①爺叔：就是叔叔。②名單序號是編者所加。

16.下列對選文中加點詞語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A.“先生”一詞在民國時期是對教師職業(yè)從業(yè)者的稱呼。

B.“擔(dān)任功課”是指馮先生在這里擔(dān)任兼職的授課任務(wù)。

C.“杏弟”是女子，名字含有“弟”字，表明其父母想要再生個兒子。

D.“墊了本”表明“杏弟”在這次資料收集過程中沒有達(dá)到掙錢的目的。 下列對“馮先生”和“杏弟”的角色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17.A.她們積極地為作者提供情報，使得《包身工》這篇報告文學(xué)的證據(jù)更加翔實。

B.杏弟介紹引領(lǐng)作者進(jìn)入包身工居住地，使得作者有機會親臨現(xiàn)場實地調(diào)查。

C.她們積極為揭露包身工悲慘現(xiàn)實而奔走，體現(xiàn)了她們的覺悟和社會正義感。

D.同為年輕女子，她們以獨立性映襯出包身工的被動無力，暗含作者對包身工的怒其 不爭。

18.下列對選文中包身工名單部分的分析，正確的一項是

A.第2條名單，“此人流火（腳氣）很厲害”與包身工被販賣信息無關(guān)，可以刪去。

B.第4條名單，“聽說”二字表明這條信息的來源不可靠，影響整體信息的真實性。

C.第6條名單，“其余同被拐者均已賣入妓院”的信息解釋了女孩更為悲慘的命運。

D.第8-9條名單，展現(xiàn)了兩個待遇較好的包身工，削弱了包身工們境遇的殘酷性。

19.《《包身工〉余話》一文與課文《包身工》相搭配呈現(xiàn)給讀者，在傳播效果上有什么作用？

16D

17.D（D項，包身工們的家庭、見識等決定了她們在殘酷的壓榨下無法脫身，主要原因

不是她們“不爭”。作者對她們抱以極大的同情。)

18.C

19示例：《《包身工〉余話》介紹了《包身工》一文的信息來源渠道和作者親身調(diào)查的事實，同時披露了一些原始證據(jù)，大大增強了 《包身工》一文信息的信服力，有利于讓讀者確信文中所反映事件的真實性。《《包身工〉余話》還 介紹了兩名待遇較好的包身工的信息，表明包身工遭遇的多樣性，能更客觀地反映包身工的整體情況，避免片面夸大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