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從瘋婆子家黑的,說黑就黑透了,比瘋婆子變臉還快。 北風(fēng)長出白毛,像被瘋婆子傳染了,也跟著瘋!一會兒搖晃樹枝,一會兒抽甩電線,一會兒撕扯廂房的破門,一會兒踹踢豬圈的柵欄……空中彌漫著詭異的尖叫聲,如同無數(shù)瘋婆子在哭喊。 我就知道,要大雪封門了。 家家戶戶都亮起燈,緊閉門窗。這樣,似乎就把寒風(fēng)和風(fēng)聲都拒之門外,就能暖和一些。 白熾燈一點也不白,有些黃——嗯,人老珠黃的黃。或許它也曾白過,就像母親,只是現(xiàn)在老了,黃了。 姐姐在燈下寫作業(yè)。筆尖像她靈活的小腳丫,在田字格里一跳,就踩出一個漢字。 小貓坐在她腿上,不時拿毛茸茸的爪子撓筆、筆的影子和筆尖下蹦蹦跳跳的字。姐姐對手哈熱氣,也對貓咪哈,試圖呵退它的搗蛋行為。 寫完一行字,她就把手抄在小貓的肚皮下,讓貓幫她焐手。 風(fēng)聲似乎小了,電視里的聲音大了。我不清楚放的啥。我和電視里的人總隔著沸沸揚揚、吱吱啦啦的雪花點,就像隔著一場大雪。 母親關(guān)上電視,她嫌費電,理由卻是影響姐姐寫作業(yè)。 父親拿一本姐姐用過的作業(yè)本,撕成條,開始卷煙。點上煙,父親給母親打下手,拆舊毛衣。拆下的毛線,團成團,母親用幾根竹針子挑來挑去,一夜就能織出一件新毛衣。 我身上的新毛衣、新圍巾都是姐姐穿剩的舊毛線織的。班里的同學(xué)都嘲笑我穿紅戴綠。我看看母親,看看父親,還是沒敢開口。 風(fēng)是下半夜停的。 一泡尿把我從夢里憋出來,萬籟俱寂。 我抖抖索索打開門,一步就走進黑白電視里的世界——大雪沸沸揚揚。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我都醒了,天還沒醒,還下著雪。 父親轟隆半天,才拽開門。大雪封門了! 我向窗口伸腦袋。真是老師說的鵝毛大雪!天上一定有只鵝在抖落羽毛!都下這么大的鵝毛雪了,那鵝得多大?。∪绻粝聛淼脑?,夠我吃到過年了! 主食是紅芋,也是豬食,人和豬共用一口鍋。 大雪封門,吃飯也從簡,煮一大鍋紅芋,人吃不完,剩下的給豬吃。 吃飯時,父親忽然放下筷子,問母親,怎么沒聽到瘋婆子的聲音? 我說,大雪封門了,把她封住了。 姐姐說,多安靜,多好!把她的嘴也封住了。 父親瞪了我和姐姐一眼。母親不放心,讓父親去瘋婆子家看看。父親端盆紅芋飯就走了。不!是在過膝的雪中游走的。 母親又嘮叨起瘋婆子的故事: 她女兒溺水了,兒子又生病“走”了,她也得了“失心瘋”…… 我很怕她,總覺得她沒有心,是鬼。 姐姐笑話我,說她是失去心愛的人,受不了刺激,瘋了,就像祥林嫂。 父親回來時,盆是空的。他身后又傳來瘋婆子高亢的哭喊聲。 大雪一直下,封住人推開的罅隙和痕跡。 一家人圍坐在屋里,各忙各的,也沒啥好忙的。話有一搭沒一搭,也沒啥好聊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一笑。 時間很慢,好像也被大雪封門,凍住了。 (已載12月13日《德州晚報》) END ■作者:麥埊 ■編輯:王曉松 ■責(zé)任編輯:陳廣江 ■終審:張富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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