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事收拾辦公室，扔出一堆雜志，看著不錯，挑了十來本撿回來。在廢紙堆里挑挑揀揀，感覺自己像個拾荒的老人，怪不好意思的。幾本文史類的雜志，自己留下來。幾本關(guān)于書法和繪畫的，帶回老家，送給老父親。 老父親正在屋里“巡視”。三個屋子，每天他要轉(zhuǎn)上幾十遍，收拾收拾這里，歸置歸置那里，滿眼都是活兒，總之閑不住。我把雜志交給他。一雙昏花的老眼，頓時有光閃爍。 我出去做飯，柴鍋燉排骨。點著火，蔥姜蒜爆鍋，爆出香味，飄滿小院。排骨入鍋，大火燒開，撇去浮沫，加入花椒、大料等一應(yīng)調(diào)料，轉(zhuǎn)入中火。忙了一陣子，一直沒見老父親的身影。走進屋里一看，老人家戴著花鏡，捧著雜志，坐在床邊，讀的津津有味。他完全沉浸其中，我輕輕叫一聲，驚的他激靈一下。他抬起頭，兩眼茫然的望著我，似乎還沒有從書法世界里走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熱愛吧。這一刻我對父親充滿敬意。 書法、篆刻、繪畫和音樂，都是父親的熱愛，書法尤甚。父親的字，在我們這個小地方，當(dāng)年很有點名氣。很多人得知我是他的兒子之后總會說，我認識你爸，人老實，字好。在我們這里，字好，特指毛筆字，寫出來看著舒服、帶勁，但與書法無關(guān)。因為很多人并不知道，還有一門叫書法的藝術(shù)。這多少讓父親有點落寞，苦于知音難求。 父親喜歡魏碑和漢隸，浸淫其中多年，并嘗試把二者融合，獨創(chuàng)一種字體。退休后父親轉(zhuǎn)而學(xué)習(xí)行書。我曾把單位里的報紙帶回家，供他練字。恐怕是性格的原因，他寫不出行書的飄逸。再后來，他很少動筆了。因為環(huán)境不允許，主要是母親反對。強勢的母親一旦看見父親練字，氣就不打一處來。老實巴交的父親，只好把這份熱愛深埋于心底。每到過年的時候，才會拿出筆，寫幾副春聯(lián)。曾經(jīng)擺在墻柜上的一捆一捆的大小毛筆，被他小心翼翼收藏起來。 母親不理解，寫字有什么值得著迷的，解決不了吃，解決不了喝，耽誤工夫不說，還要花錢買筆買磨，簡直是不務(wù)正業(yè)。我理解母親的不理解，但不理解母親對父親的態(tài)度。 我多次挺身而出為父親撐腰，因此和母親爆發(fā)激烈沖突。結(jié)果落得兩頭不是人。母親習(xí)慣了“壓迫”父親，但父親習(xí)慣了“被壓迫”，他們都不愿意打破這種“平衡”。我曾想，難道這就是愛情？歲數(shù)大了漸漸地就明白一些，自己又想多了。在他們的世界里，恐怕只有日子沒有愛情。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愛情對他們來說是“奢侈品”。 但這里要討論的不是愛情而是熱愛。在母親看來，父親對書法、繪畫的熱愛毫無意義，因為并不能給生活帶來任何實實在在的幫助。她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父親則是浪漫主義者，他對藝術(shù)的熱愛是純粹的對藝術(shù)本身的熱愛，除了讓自己獲得精神的愉悅之外，并不期望從中獲得什么。浪漫主義注定會敗給現(xiàn)實主義，父親深刻認識到這一點，所以他不反抗，選擇了“逆來順受”。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壓抑了也犧牲了自己的熱愛。在生存壓力大于生活壓力的當(dāng)年，這種選擇可以理解，也必須理解。因此我常常覺得，進步的一個重要標(biāo)志是人們越來越能夠忠于自己的熱愛，為熱愛而努力。 遺憾的是時至今日，人們有條件談?wù)撜嬲臒釔哿?，但依然不肯放過熱愛，賦予其難以承受之重。特別是教育領(lǐng)域，本該是孕育和激發(fā)熱愛的地方，卻變成了扼殺熱愛的地方。閱讀、寫作、探索、思考、藝術(shù)、運動等等這些值得人類永遠熱愛的東西，進入教育系統(tǒng)后極有可能變成達到某種目的的工具，能夠被利用但沒必要去熱愛?！盁釔蹖W(xué)習(xí)吧，越熱愛學(xué)習(xí)越能考高分?！薄盁釔垠w育吧，中考體育加試分數(shù)增加了。”“熱愛物理吧，選修物理可以讓你的高考志愿有更多選擇?！苯逃呱朴谟眠@種方式讓熱愛變得不可愛了。 如果還有機會熱愛，那就熱烈的擁抱熱愛吧。熱愛或許不能讓我們獲得什么，但失去熱愛則會讓我們失去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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