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與老子同屬道家,其最高的哲學范疇是“道”。一般認為,“一”和“氣”也是老莊哲學中的重要范疇。然而,在1993年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簡《老子》甲、乙、丙三組中,并不見“一”的蹤影,“氣”也僅見通行本《老子》五十五章的“心使氣曰強”。目前學術界對簡本《老子》有摘抄本、改編本和早期《老子》傳本等種種不同的見解,在沒有新的史料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這些見解很難求得一致。我曾撰文《從郭店楚簡看早期道儒關系》[1],認為簡本中所沒有的通行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節(jié)是后來加進《老子》的。這是一個“假說”,現(xiàn)在試依此“假說”來觀照一下莊子思想中的道、一、氣。 一 按照馬王堆出土的帛書本《老子》,四十二章的“道生一”應緊接四十章的“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簡本《老子》中有四十章的內(nèi)容,而沒有“道生一”,如果當時的《老子》傳本有四十二章內(nèi)容的話,就其重要性而言,簡本的編者或抄手是不應該省略的(除非假設此編者或抄手的眼界水平極低)。隨同簡本《老子》一起出土的還有前所未見的道家文獻《太一生水》,此篇抄在《老子》丙組的后面,且字體和形制完全相同(有學者甚至認為《太一生水》原就是簡本《老子》中的一部分)。《太一生水》以“太一”為宇宙的本原,文中有“道亦其字也……以道從事者必託其名”,“太一”即是老子的“道”。此篇是發(fā)揮老子的思想而講宇宙生成論,其文云: 大(太)一生水,水反輔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復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陰陽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四時復相輔也,是以成凔熱。凔熱復相輔也,是以成濕燥。濕燥復相輔也,成歲而止。……下,土也,而謂之地;上,氣也,而謂之天。 這里的宇宙生成順序是:由太一生水,由太一和水生天(氣),由太一和天生地(土),由天地生神明,有神明生陰陽,由陰陽生四時,由四時生寒熱,由寒熱生燥濕,由燥濕生歲。這一順序明顯不同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順序,因此,如果《太一生水》的作者不是離開《老子》而重新杜撰的話,那么可以推論出此作者當時未見《老子》傳本中有“道生一”一節(jié)。這就是我作出以上“假說”的根據(jù)。 莊子是繼承和發(fā)展老子思想的,《莊子·大宗師》中有論“道”一節(jié):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 這里的主要思想同于《老子》二十五章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章見于簡本《老子》甲組。與“無為無形”相對應的還有簡本甲組的“道恒亡(無)為”(通行本三十七章)和簡本乙組的“天(大)象無形”(通行本四十一章);“可得而不可見”,亦可對應于簡本丙組的“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通行本三十五章)?!坝星橛行拧迸c通行本二十一章的“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意同,但此章不見于簡本;“神鬼神帝”與通行本四章的“象帝之先”相似,此章亦不見于簡本。就《莊子》書來判定不見于簡本的《老子》文是否為后出,是根據(jù)不足的;但據(jù)簡本《老子》,則完全可以判定莊子的思想出現(xiàn)于老子之后(學界曾有莊學早于老學之說,目前多數(shù)研究者認為郭店楚墓葬于公元前300年上下,其文獻之成書要更早于此年代,盡管對簡本《老子》的性質(zhì)有不同見解,但老子思想或通行本《老子》中的部分思想出現(xiàn)于春秋末或戰(zhàn)國初是可以肯定的,郭店楚簡的出土已經(jīng)否證了《老子》成書于戰(zhàn)國中晚期說)。 值得注意的是,在《莊子》各篇引述《老子》的十余條材料中(此參考武漢大學丁四新博士論文[2]),除《天下》篇有“關尹、老聃……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外,也全然不見通行本《老子》中論及“一”的章節(jié)。在丁四新博士論文列出的十余條之外,崔大華先生在其所著《莊學研究》中還列有《庚桑楚》和《山木》篇的兩段引述《老子》文[3],即: 老子曰:“衛(wèi)生之經(jīng),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兇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嗥而嗌不嘎,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莊子·庚桑楚》) 大公任曰:“……昔吾聞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莊子·山木》) 這兩條分別對應于通行本《老子》十章的“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五十五章的“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終日嗥而不嘎,和之至也”,二十四章的“自伐者無功”,九章的“功遂身退,天之道”。簡本中無十章和二十四章的內(nèi)容,而有五十五章和九章的內(nèi)容。 關于《庚桑楚》中“衛(wèi)生之經(jīng)”一段話的前一部分,我在拙著《中國氣論探源與發(fā)微》(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出版)中將其與《管子·內(nèi)業(yè)》篇的“摶氣如神”一段話作了對比,認為《內(nèi)業(yè)》篇晚于《庚桑楚》,這段話不見于通行本《老子》,可能是據(jù)《老子》十章的“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而發(fā)揮?,F(xiàn)在看來,“衛(wèi)生之經(jīng)”的后一部分明顯引述了《老子》五十五章的內(nèi)容,而前一部分“衛(wèi)生之經(jīng)”的“經(jīng)”字與“能無卜筮而知吉兇”的“兇”字押韻(此后的“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已”“己”亦押韻),前后文氣一貫,當是作者刻意作文,其中的“能抱一乎?能勿失乎?”是否一定是參考了《老子》的“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尚可以存疑。 除了“載營魄抱一”之外,《老子》書中的“道生一”一節(jié),以及“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驶於鵀橐弧R徽撸ú瘯?、傅奕本、范應元本有'一者’,通行的王弼本缺),其上不皦,其下不昧……”(十四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三十九章)等等,不僅不見于簡本《老子》,而且也不見于《莊子》各篇的引述。十四章和三十九章中的“一”都是指“道”,而四十二章卻說“道生一”,這是通行本《老子》書中的矛盾。如果說“道生一”一節(jié)是后人發(fā)揮《老子》的“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而后加進去的(據(jù)帛書本,此節(jié)就加在“有生于無”的后面),那么就可說《老子》書中原無此矛盾。 《莊子》各篇沒有引述“道生一”,也沒有引述十四章和三十九章中的“一”,那么,是否十四章和三十九章也是后來加進去的呢?這一點當然不可貿(mào)然立“假說”。但毫無疑問的是,莊子及其后學是“貴一”的,“貴一”之人在書中引述了十余條《老子》,卻沒有引述《老子》中的“一”,這又確實給人們留下了一個值得存疑的問題。 二 《莊子》書中“貴一”的思想非常豐富?!跺羞b游》中有:“將旁礴萬物以為一”?!洱R物論》中有:“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德充符》中有:“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大宗師》中有:“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途。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這些是見于《莊子》內(nèi)篇者,其見于外、雜篇者更不在少數(shù)?!耙弧痹谇f子的思想中是指“道”之通達或混同宇宙萬物的統(tǒng)一性,以及得“道”之人的思想境界。 《莊子·在宥》篇中有:“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沂仄湟?,以處其和。”《刻意》篇中有:“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薄短斓亍菲杏校骸疤┏跤袩o,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這里,“一”就是“道”的別名。 《莊子》書中還有“大一”或“太一”概念。除《天下》篇說關尹、老聃“主之以太一”和舉惠施的命題“至大無外,謂之大一”外,《徐無鬼》篇中有:“知大一……大一通之……”(郭象《注》:“大一,道也?!保读杏堋菲杏校骸坝鏉牢?,太一形虛?!保ǔ尚ⅰ妒琛罚骸坝鏉何?,導達群生,望得虛空之形,合太一之玄道者,終不可也?!保┻@里的“大一”或“太一”也可謂“道”的別名,此與《太一生水》的“太一”相同?!疤弧蓖凇暗馈?,這是當時道家通行的用法。然而,《太一生水》的宇宙生成論不僅在道家思想中,而且在整個中國哲學史上,都是獨樹一幟。我在《從郭店楚簡看早期道儒關系》一文中已指出,《太一生水》的思想和《管子·水地》篇的思想只能是中國哲學史上的一種個別,這種思想一般出現(xiàn)得比較早,當氣生天地或氣生五行的思想成為一種思維模式后,它再出現(xiàn)就不太可能了,原因在于中國傳統(tǒng)思想認為天總比地更重要或更為先,而天可以說是氣,地則可以說是五行中的土(《太一生水》亦云:“下,土也,而謂之地;上,氣也,而謂之天”),如果說水比氣更根本,那么在水與地或水與其他四行之間就必然要插入氣,這樣也就必然要打散五行系統(tǒng),中國哲學若要處理好氣論與五行說的關系,就必然是氣先于水,或氣先于五行。《太一生水》中的太一和水是“先天地生”的,這種宇宙生成論不可能成為道家或其他家的通行的思想。因此,《莊子》書中雖然有“太一”概念,但“太一”(“道”)的下屬概念并不是水,而是氣。 《莊子》書中有豐富的氣論思想,而且氣也可以稱為“一”或“一氣”。莊子認為,人與萬物都是由“陰陽之氣”生成的,《大宗師》云:“俄而子輿有病……陰陽之氣有沴……”“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大宗師》中還有:“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薄吨庇巍分懈校骸叭酥?,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ㄌ煜乱粴舛?,圣人故貴一?!鼻f子及其后學的“貴一”,是包括貴“一氣”的。“一氣”就是說世界為一連續(xù)統(tǒng)一的整體,世界萬物的“底層相同”,都是“氣”所產(chǎn)生[4]。 因為“道”和“氣”都可稱為“一”,但“氣”之“一”又不同于“道”之“一”,所以《莊子》書中沒有“道生一”的表述,而是說:“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保ā洞笞趲煛?,成《疏》云:“氣母,元氣之母;[襲氣母],應道也?!保疤斓卣?,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保ā秳t陽》)“察其始也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至樂》)《知北游》中借“黃帝”之口說出的“通天下一氣耳”,最終也被認為不如“無為謂”的“三問而不答”,也不如“狂屈”的“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故而“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這些已足可說明“道”是比“氣”更根本的范疇,是“道”或“無”生出了“氣”;如若說“道生一”,那就陷于表述上的矛盾了。 在莊子的思想中,“道”的下屬概念是“氣”。以前,學界大多認為莊子的這一思想是源于老子,其根據(jù)就是《老子》四十二章的那段話:“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充氣以為和?!鼻昂笪幕メ?,“道生一”的“一”顯然就是指“氣”?,F(xiàn)在,郭店簡本《老子》出土,如果說簡本只是摘抄本,在此之前的《老子》足本中原有“道生一”一段話,只不過簡本的編者在抄到“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之后把“道生一”這段話給省略了或抄漏了,那么當然還可維持學界原有的觀點。但是,“道生一”不僅在通行的《老子》足本中有與“道一同”(道即一)思想的矛盾,而且也與《太一生水》的思想相矛盾,《太一生水》的作者不可能說“道生太一”,也不可能在見了“道生一”這段話后再據(jù)此發(fā)揮出“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復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這樣的宇宙生成論。如果說“道生一”這段話是后來加進《老子》的,這一“假說”在被新的史料予以證偽之前還可成立,那么莊子思想中的“道”或“無”生“氣”的思想是否源于老子,就是一個值得重新考慮的問題了。莊子大約生存于公元前368年至前268年,郭店楚墓則葬于公元前300年上下,此時已是莊子的晚年,而當時楚地仍然流傳著《太一生水》,楚簡的抄手不認為它與《老子》相矛盾,竟然把它和《老子》抄在一起。那么,莊子就一定能看到當時的《老子》傳本中有“道生一”嗎? 三 如果莊子在著書時尚未看到《老子》傳本中有“道生一”,那么《莊子》書中的氣論思想或許另有所本(這是一個依據(jù)“假說”而立的“假說”)。我認為,這另有所本的最大可能性是本于當時儒家學派中的易學思想。《大宗師》在論“道”一節(jié)中有: 夫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 對這段話中的“太極”,學界有兩種相反的觀點。張岱年先生認為,“太極”一詞出于《易傳》,莊子的“在太極之先”是對于“易有太極”的反命題,至少《系詞傳》的一些章節(jié)應寫在莊子之前[5]。與此相反,另一些學者認為,“太極”指空間的最高極限,它作為中國哲學史上的一個重要概念,是莊子首創(chuàng)的,《易傳》的“太極”是取自莊子[6]。我覺得“太極”為莊子首創(chuàng)說似難以成立。就空間的最高極限而言,“六極”一詞(指三維空間的六個極限,即“六合”之極限)已足可表達?!肚f子》書中另有幾處說到“六極”,如《應帝王》篇的“以出六極之外”,《天運》篇的“充滿天地,苞裹六極”?!疤珮O”一詞在《莊子》書中僅一見,其與“六極”相對而言,意義并不明確。俞樾在《諸子平議》中認為“先”與“高”不相應,故將此句改為“在太極之上”。若謂“六極”之上還有空間的極限,殊難理解;若謂“太極”是指空間最上的極限,則其只是“六極”之一而已。莊子首創(chuàng)一個意義不明的詞,且只用一次,似無此必要。如果說這是針對“易有太極”而發(fā),則符合思想發(fā)展的邏輯。 馬王堆出土的帛書《易傳》中“太極”寫為“大恒”,此為《易傳》的別本。帛書中的《二三子問》、《易之義》、《要》等篇,則證實了易學與孔子儒學的聯(lián)系。《論語·述而》篇載:“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薄妒酚洝た鬃邮兰摇芬嘣疲骸翱鬃油矶病兑住贰x《易》韋編三絕?!薄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分羞€載有孔子傳《易》的譜系,即:“孔子傳《易》于[商]瞿,瞿傳楚人馯臂子弘,弘傳江東人矯子庸疵……”這一譜系雖然未必完全可靠,但也不能簡單地予以否定?!肚f子·天下》篇在評述儒家思想中寫有:“《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天道》篇中有:孔子“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于是繙十二經(jīng)以說”(按“十二”或為“六”的傳寫之誤[7])。《天運》篇載孔子對老聃說:“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自以為久矣”,老聃則說:“夫六經(jīng),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以前學界大多否認先秦時儒家已有“六經(jīng)”,但在郭店楚墓出土的儒家著作《六德》篇中已有:“觀諸《詩》《書》則亦在矣,觀諸《禮》《樂》則亦在矣,觀諸《易》《春秋》則亦在矣?!蓖钩鐾恋摹墩Z叢一》也有:“《詩》,所以會古今之恃(志)也者。[《書》,□□□□]者也?!抖Y》,交之行述也?!稑贰罚蛏蚪陶咭??!兑住罚詴斓廊说酪?。《春秋》,所以會古今之事也?!边@說明至遲在戰(zhàn)國中期,儒家已把《詩》《書》等并列為六部經(jīng)典,《易》是其中之一。 《語叢一》說“《易》所以會天道人道也”,又云“察天道以化民氣”,這說明當時儒家已經(jīng)根據(jù)《易》來建構“天人之學”?!肚f子·天下》篇說“《易》以道陰陽”,可證“陰陽”是儒家所發(fā)揮之易學的重要范疇。從郭店楚簡看,“陰陽”在道家文獻中的地位并不是很重要,簡本《老子》中無“萬物負陰而抱陽”,在《太一生水》中“陰陽”的位置在“太一”、“水”、“天地”和“神明”以下。那么,“陰陽”在《莊子》書中位置的提升是否為受到儒家易學思想影響的反映呢? 《莊子·天運》篇載有一則孔、老對話的寓言: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崩献釉唬骸白訍汉跚笾眨俊痹唬骸拔崆笾诙葦?shù),五年而未得也?!崩献釉唬骸白佑謵汉跚笾??”曰:“吾求之于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崩献釉唬骸叭?。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于君……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覯而多責……” 這段對話說孔子求道于“度數(shù)”、“陰陽”,于是引來老子的一番教訓,似正說明了當時儒家對“陰陽”的重視(《易傳·系辭》謂“一陰一陽之謂道”),而道家看待“陰陽”——正如其看待“通天下一氣耳”一樣——認為是“終不近道”的。 《莊子》書中雖然重視“陰陽”或“氣”,但大多不作為最終的肯定性命題,《知北游》中的“通天下一氣耳”是一例。《人間世》雖然說了“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但隨后便說“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虛”的目的是為了得“道”?!洞笞趲煛冯m然說了“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但在此之前已有“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此句中的“造物者”,司馬彪《注》云“造物者為道”?!短镒臃健分欣像踉谥v到“吾游心于物之初”時雖然說了“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fā)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此句有《易》泰卦之義,成《疏》:“肅肅,陰氣寒也;赫赫,陽氣熱也;近陰中之陽,陽中之陰,言其交泰也”),但在此句之前有“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郭象《注》云“試議陰陽以擬向之無形耳,未之敢必”,成《疏》亦云“夫至理玄妙,非言意能詳,試為汝議論陰陽,將擬議大道,雖即仿象,未即是真矣”?!肚f子》書中對“陰陽”或“氣”的重視,大多為“擬議”“仿象”之辭,較為正面的表述則是《則陽》篇所說的“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似可說,《莊子》書中的氣論思想大多帶有“反命題”的性質(zhì);那么“正命題”若不是來自《老子》的“萬物負陰而抱陽”,是否就來自儒家的易學呢? 《知北游》篇云: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成《疏》:“氣聚而有其形,氣散而歸于無形也”),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成《疏》:“夫從無形生形,從有形復無形質(zhì),是人之所同知也,斯乃人間近事,非詣理至人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這段話又是對于氣論思想“不形之形,形之不形”的“反命題”。另應注意的是,這段話指出了氣聚而有形、氣散復歸于無形的思想在當時已是“人之所同知也”,“眾人之所同論也”,道家對此已不屑于“所務”,而更強調(diào)“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道不可聞”。我們由此可以看出,《莊子》書中的氣論思想,并非道家刻意首創(chuàng)的思想,而是取之于當時比較流行的思想。這一可以說明:比之于簡本《老子》和《太一生水》,何以“氣”在莊子思想中的位置有了提升;二可以說明:何以氣論思想被莊子及其后學認為“終不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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